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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维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19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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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省(组诗)

我的孤独

 

在密闭的空间,我有方形的孤独

在路上,我的孤独是絮状的,像一朵云

打伞出门,我的孤独是圆形的

即使喜从天降,我也得不到

那把伞替我婉拒了所有

在人流中,我是一个忧郁的颗粒

既没有色彩,也没有影子

在喧嚣中体会着孤独,在拥挤中

逆流而行,形单影只

我在苦苦寻找,寻找我的少年、青年和中年

寻找丢失的色彩和被黑暗湮没的影子

失去的,都是孤独的

此时此地的孤独,是失去的总和

是老年必当承受的多元孤独,如同

每日必服的药片和胶囊

 

死结

 

年轻时,他更像父亲,她更像母亲

没有人认为他们兄妹相像

几十年前,一些琐事,让兄妹反目

犹如北极熊和南极的企鹅,在地球的两端

孤独地终老

 

老年的他并不像父亲,她也不像母亲

恰恰是,他们二人惊人地相像

相像得,抹平了性别

相像得,重合了所有怨恨的纹路

相像得,每一天清晨,各自服下相同的药片

 

他们,虽然习惯了两极的分离

不准备看见自己的镜像

却有无数条磁力线,昼夜不息地

穿过他们衰老的心脏

 

入戏出戏

 

太阳犹在西天,锣鼓已经喧响

斩马谡,从街亭开场

 

这时候,骡马交易市场,就是我们的剧场

我面向观众,背对太阳

 

我是马谡最后的战卒,独自面对敌军

我把自己从南山拔出来,钉在

汲水道上

 

骡马嘶鸣,其声也哀

街亭业已失守,人头猝然落地

 

张郃大军振臂欢庆,而我仍然钉在原地

请不要夸我忠勇,我不转身,只是害怕那

血红的落日

 

平等

 

娇嫩者倒下了

孔武者也倒下了

乞丐倒下了

高官也倒下了

猪死了

鸡死了

高傲的鹰,死了

受伤的豹子,默默地死了

我要说的,不是疾病,不是死亡

我要说的是平等

我要说的是,一个高倍显微镜下的幽灵

它是《世界人权宣言》《世界猪权宣言》……的私生子

 

陌生人,你能够握一握我的右手吗

 

物质、科技,究竟是桥梁,还是藩篱?

吸烟者,不用借火

等待者,不用打听时间

迷途者,不用问路

无聊者,不用找人聊天

 

昔时,雷锋可以帮助陌生人拎行李、抱孩子

陌生人,可以随便推开门,讨一碗水喝

而如今,都成禁忌

陌生人啊,还有什么理由,能够

让你我相识?

 

我有庞大的通讯录和可观的聊天群

我在随时谛听,随时倾诉,随时加入和删除

我慷慨地点赞,收获着鲜花

内心,却是那样地孤独

声带,在一点点萎缩

手指,每天都在延伸

 

陌生人啊,你能不能站到我的对面

握一握我的右手

 

睡前诗

 

时间呈颗粒状,秒针一粒一粒地打上标记

百合花轻轻打开,枝叶抖了一下

香气也是颗粒状

 

入眠之前,只够读一首很短的诗

睡意等在末句,刚好接住

 

今夜真好,城市安详,灯火渐远,旷野无声

群星聚向窗口,宇宙静谧,天空无事

 

心亦无事

 

过期之脸

 

脸是我的,身份证是我的,门始终不开

我是谁?

在这小小的屏幕前,遭遇了柏拉图之问

第一问通不过,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就不必再问

 

辅警提示,证件是否过期

我仔细确认,到一百岁时,这张小小卡片

仍然能够证明,我就是我

 

那么,过期的是什么?

脸,只有脸!

食品药品,过期就扔

脸虽已过期,却还得要

就算我扔掉,监狱、城管、朝阳群众

都会替我捡回来

 

晚年省之一

 

进入晚年,消耗越来越少

水、电、燃气、数据流量、有线电视,都省

 

所有的消耗,除了两餐素食

就是打开微信,翻看儿子从国外发来的照片

 

时间也省,大把时光用来回忆和寻找

回忆,也是寻找

剩下的,用来熬药

 

晚年省之二

 

吃剩的面条,放进冰箱,下顿再吃

不为节约,只为好嚼好消化

 

老物件,舍不得扔

十万一平米的房间,塞满旧时光的蝉蜕

 

友情也省,一生只交几个朋友

一年联系一次,只想叮嘱一句:好好活着

 

不轻易悲伤,不轻易流泪,这些付出

越来越昂贵了

 

晚年省之三

 

还是那套居室,却越来越大,房间之间

有遥远的距离,隔着生死

书房在主卧对面,锁着

一周开一次,必须在白天

上香,擦灰,换贡品,不敢看相片

你不怕人,怕神

他活着时,成天呆在书房

咳嗽,呻吟,嘶吼

你理解,一个人在长出翅膀之前,必须

排空体内的毒,和所有的绝望

床也太宽大,省出一半

有时放旧书信,有时放一些想象

枕头撤掉一只,空出来的位置,放梦

月光如此之白,梦,会不会

略微白一些,短一些

重色彩,省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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