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那棵柿树
小道旁立着一些树
从未认真注视过、分辨过
只记得,是些落叶乔木
入冬之后,柿树越来越与众不同
现在,枯叶落净
枝头挂满磨盘柿
好像一棵精心装扮的圣诞树
斑鸠、乌鸦、野鸽子、花喜鹊,惬意地
享用着生命的恩惠
树冠一派生机
而旁边的几棵树,落寞地空着
就像农民冬月里的日子,可有可无
我几次绕道去看柿树
数星星一样,数柿子,也数鸟雀
城市虽大,值得仰望的事物,其实很少
通宵闪亮的灯火,遮蔽了太多人
儿时的星空记忆
结果的树,是人和鸟类共同的朋友
薄如指甲的榆钱
酸酸涩涩的毛杏
都是乡下孩子改换口味的小零食
记忆中,那些结果的树,枝叉更平展一些
这,可能就是母性的模样吧
我的愧对
我愧对那只蝴蝶
细胞排列出一个单纯的生命体
我却用一张小小的网,给它注入了残酷
我愧对墙洞里的一枚鸟蛋
青色壳,水波纹,青花瓷般高贵
磕开的蛋壳缝隙,蹦出一粒钻石般的“喳”
我愧对一株野菜
它苦口婆心地劝过我,我还是咽了它
它的毒性,让我尝到了濒死的味道
我愧对一张空白假条
它白得没有半点瑕疵,却被逃学的我
写下一句谎言
我愧对一位跛行的男人,他问路的口音很重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依稀
给他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我愧对我的一个女儿
她已经搏动着小心脏,练习做人
而我用签字笔的小小笔尖,把她还给了上帝
母性
不论多么寒冷,喜鹊都会栖在枝头熬冬
巢,就在身边
那是给儿女预备的襁褓
小玲用二十八年时光,在体内筑巢
她的后代已在巢中
有时练练拳脚,却不问世界的寒暑
五月,喜鹊带着虫类,一头扎进树冠
激起乱哄哄的吵闹
恰似傍晚人间,有老有小的大家族
村里有个老奶奶,她用干瘦的身子
生育了九个儿女
前天接到死讯,详询病因
答曰:子宫癌
认风作亲
攥紧拳头,手心珍藏着一些宝物
夜足够静时,举拳谛听
掌中有风声呼啸
一生停留过的山脉,赠我以风暴
风,起于山脉,止于山脉,回旋于山脉
我与风,都有一副善于嘶吼的喉咙
山的郁积,靠我们代言
我的先辈,困于大山
山风掀动他们的长发,恰似撕裂的旗帜
我挣扎着,紧紧抓住旋风的触须
从泥土中拔起双足
祁连山、天山、燕山,漂泊一样辗转
我始终与风相伴
在顺风中远足,又在逆风中上升
我情愿认风作亲
无论低吟浅唱,还是暴烈咆哮,都是乡音
观天
我相信,天空是大地的一面镜子
万物都在天空有一个位置
云,正是镜像的堆积
愤怒的人,压在黑云深处,酝酿一记闪电
我相信,雪山和树木,是天地的信使
雪山皓首银丝,叙说人间琐碎
树木抖抖嗖嗖,传递天空炎凉
我猜想,云雾缭绕的山头,有神在做着什么
而那些枯荣有序的树冠,总有一些
微小的动静,悉悉索索
我相信,天空是阴阳两界共同的归宿
死去的人,会在天空投下身影
有一次躺在地上看云,分明看见
两朵云快速靠近、融合,随后有雨滴落下
它们多像我和死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