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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维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19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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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救赎(外九首)


 

输电线,裹着厚厚的冰壳

运煤车,被大雪堵在荒郊野外

炊烟,斜斜地冻在半空,指向蛋黄一样的太阳

它们都是带火的事物,却困于

自己的反面

 

我也是带火的事物,体内携着

沸腾的血液和熊熊烈火,却常常

在冰冷的面孔和刺骨的言语面前

无能为力

 

铁锅

 

男人点小锤,女人抡大锤

一口锅,需要女人抡三万六千锤

女人,锤头一样,反射星光

 

铁锅,在女人手中,有时是一锅火,有时是一场欢叫

三万六千锤的苦痛,换来

吃香喝辣的命运

 

一口铁锅,见证人生的荤素凉热

每一锤,都是一段修行

每一次揭盖,都能释出人间的味道

 

静夜

 

先是孙女睡了,然后你睡了

夜色和鼻息一样,轻薄透明

女人入睡后,人间,熄灭了九成灯火

 

换一壶新茶,冲一杯咖啡

有词汇在脑中躁动

铺纸,提笔,像孵化小蚕

分行文字,在纸面蠕动起来

 

如果半夜醒来,你寻我不着,不用担心

我有翼展十米的双翅

我有腾空而起的欲念

诗歌,正是能量巨大的暗物质

可以载我遨游星空

 

也许,我会在今夜失眠

也许,我会暂时失踪

如此静谧的夜晚,我想回一趟唐朝

 

冬日一景

 

飞着飞着,麻雀成了枯叶

飞着飞着,枯叶成了麻雀

 

麻雀和枯叶都会落到树下

在风中寻觅着什么

 

 

当孩子们冲过去,飞起来的,肯定是麻雀

而不为所动的,就是枯叶

 

在这棵树下,没有哪一只麻雀

比一片叶子见过更多的世面

 

种子

 

那时候,种子和口粮没有区别

一季收成,留够种子,剩下的才是口粮

 

那时候,家家都有空空的胃

麻布袋子里,盛放着饱满的麦粒

宁吃屎,不吃籽”

留住种子,就留住了希望

 

那时候,母亲从簸萁舌头上滤出一把秕子

炒熟后,我一粒一粒放在嘴里

五十多年过去了,香味至今未散

 

大寒时的海南

 

海水太多,阳光太多

节气大寒,海南岛

热浪和海浪一样,每天都在铺陈

北国游客,语气中含着冰渣

 

到处都是椰林

椰子,脑袋一样,悬在高处

不敢深想

想深了,心生畏惧

椰子,石头一样,悬在头顶

不敢多看

看久了,心生恶念

 

海水在晃动,阳光在晃动

岛,也在晃动

渔船和落日,静止在海天之间

一声尖叫,静止在浪尖

 

潮汐是月亮的恶作剧,岛,一点点下沉

我提醒人类,椰子和月亮

都是危险的事物

 

夜游海南

 

北部湾举着海南岛

海南岛举着脑袋大的椰子

星光之下,我感到大地像巨轮一样轻摇

 

山顶,月亮是一块明晃晃的巨石

当我爬向山顶,举起双臂时

我,就是苦难的西西弗斯

 

夜读霍金

 

在星空下打坐,缓慢进入《时间简史》

天光微白,万物无声

左边的红灯,截断车流,世界在寂静地读秒

 

仰视苍穹,星汉灿烂

而我所看到的星光,是百千万年前的旧物

所有的星座,都在离我远去

 

我坐在宇宙的一个点上,沐浴满天清辉

等待膨胀的终止,和惊心动魄的坍塌、回缩

等待一个奇点

奇点,是宇宙的归宿

 

而我,睡意朦胧,恍若飞升于浩渺之中

只把几许纸页翻动,无限自负的人类

已然退到了时空的幕侧

 

文玩核桃

 

剪除绝大部分欲望、虚荣和物质上的索取

退缩到一对核桃之中

青涩褪去,秋天的深红召唤出来

岁月,拆解为分子形态

堆积成厚厚的包浆

 

习惯于边际可触的穹顶

熄灭内部的黑暗

把呼吸扭曲为沟回

让欲念游走于深浅有致的纹路

 

我本泥土供养,时间和世俗

是两只逆向揉搓的大手

有足够的耐心,从木质中提炼出

晶莹的玉髓

 

眼神

 

喜欢马、牛、羊这些动物

喜欢它们的眼神

它们不像人类那样,经历得越多,眼神越世故

 

见过不少眼睛,有神的,无神的,天真的,悲凉的……

母亲的眼神总是忧郁的,她说是沙眼

我想,需要多少沙,才能堵住丰沛的泪腺啊

而我,很想保有一份天真,可一生的经见

储存在哪里呢?

 

眼底,是一个永不干涸的湖泊

往事沉入湖底

慢慢地,改变了湖水的颜色

也改变了水面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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