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组诗）

手电光（组诗）

月亮只是一盏孤灯

山村只剩下两户人家

老五有钱，但不愿离开

他说：进城也是逛街，不如放羊自在

强健身体，还有奶喝

李三的身子更弯了

像一张犁一样，趋向于土地

他说自己是土命

土里生，土里长，总有一天会折在土里

我借宿在五哥家的土炕

听拥挤的山风从窗前走过时的小碎步

迟迟不来睡意

披衣出门，仰望星空

中秋的圆月，并没有嫌弃这里的寂寞

照样赶过来，惊心动魄地悬在山顶

洒下毛绒绒的碎屑

将破败的山村装扮一新

天地恒久，人生无常

今夜所看到的星空，一如儿时

抬头，皓月当空，繁星一片

低头，山河安静，草虫唧唧

小时候，每到中秋，母亲借来月饼模子

为我烙制月饼

至于月亮，只是下地归来时的一盏孤灯

照着农人脚下的坎坷

时令到了仲秋，土地渐空，仓廪殷实

灯亮与不亮，已然无关紧要

南戴河夜泳

上弦月给海水镀银

我是一尾鱼，在碎银中穿行

浪卷来时，海水含住我

我感受到大海的心跳

双耳充满呼吸声

水性足够好时，夜，也是豁亮的

我信任月亮的引力

信任海水的盐分

信任海床的缓坡

信任防鲨网，再多的牙齿也切不断

我把自己交给大海

相信海是善良的

当我游得足够远时，会有更大的浪

迎头赶来，把我劝回去

手电光

山路晃动的手电光

有时是暴雨中察看梯田的农民

有时是谁家请来的乡医

这一次，是半夜赶回的儿子

奔向母亲冰凉的门板

等待一个洁净的季节

城市的本质，还是土地

黄鼬，刺猬，野猫，斑鸠，戴胜鸟，流浪狗

分割了白天和黑夜

人间的瘟疫，也许是兽类的机会

我不禁联想到，很久很久之后

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地从地表拂过

人类的遗迹渐次消逝

地球，恢复土地的模样

七月，小区依然安静

银杏树垂下枝条，杂草顶破路面

机动车尘灰蒙蔽，玻璃无光

口罩，收纳着无奈

第二波疫情的邪火，在燃起的瞬间

被果断扑灭

为了抗疫，我们有最大的坚定和韧性

情愿把自己囚起来

耐心地，等待一个洁净的季节

铁路巡山人

给每一块石头命名

寻找石头的根，并且撼动它

截断石头的逃路

用罗网收服

君临天下一样巡查

朝廷命官一样勘验

跳崖的，跳河的，滚坡的，溜之大吉的

一切小心思，统统掐断

铁路巡山工、养路工、巡道工

石头的严厉管教

安全的守护神

在每一列火车的前后，有多少双警惕的眼睛

注视着石头

——那颤动的心脏，和赴死的念想

老

饮食越来越简单

豆类熬粥，青菜焯水，少油低盐

穿着也简单

两身衣服，轮着穿，换着洗

淡了同事、同学、朋友

向街坊邻里点头、赔笑，抢着按电梯

越来越听医生的话

每月，见神父一样，见医生

忏悔一样陈述

有些疼，不可言说

诵经一样，读药品说明书

早、中、晚，餐前、餐后，睡前半小时

服药，如同还愿

怕去八宝山，送年纪相仿的人

那条路，一直向西，乌鸦很多，叫声很凄厉

不怕死，怕黑烟，怕黑翅遮挡阳光

怕茫茫人海中，突然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