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堂兄弟（外四首）

诗/马维驹

我跪母亲，你跪你的婶娘
我的膝盖锥心地疼，不得不换换姿势
偷偷坐下来
而你，佛一样，纹丝不动

你说过，你的膝盖跪父母、跪神仙、跪土地
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护膝一样
帮你托住沉重的肉体
而我，不信神，不耕田，没有
神仙与土地的护佑，只能拿骨头
与砖地硬碰硬

吹鼓手酒足饭饱，唢呐声格外凄凉
亡人端坐镜框，满意地笑着
此刻，唯有我，感到时间的疼痛
而你，我的亲堂弟兄
以跪拜神祗与土地的姿势，教我
当好一个孝子


高贵文字之劫

《诗刊》被两个孙女涂鸦，十二色彩笔
践踏了多行高贵的文字

萌萌六岁，在诗歌标题下画了一些插图
《故乡》是一位仰面流泪的老爷爷
《蝉》是吹哨子的小屁孩
莹莹一岁半，虽然运笔笨拙，但她
准确地抹去了《虚无》《谎言》和《忧郁》
并且在某下半身诗人之页，涂了一个
类似于马桶的器物

哦，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生之初，自带智慧
而先天的光芒，像早春的薄冰一样
将会在时光的照耀下，快速融化


拜物者
——有感于山东某地农民拜五米七高的高粱

高粱，超过五米，就可以享受
人间的香火
麦子，长成遍地黄金时，村里人
自然会来跪拜
这些养活人的植物，也能成为神

敬神的贡品，无非是神的子嗣
无非是它们自身在灶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
无非是弓背的老农，滴在田亩间的
汗水、泪水，和指肚子上渗出的
血水


煤的品格

一块煤，在雪地挨冻
一堆煤，在雪地挨冻
一座煤山，深陷雪冬，难以自救
虽然自带光芒，虽然有着炽热的内心
却不能把自己从雪中救出来

就像你，在回娘家的山路上
把棉袄脱给我，把手套脱给我，把头巾摘给我
还把我的手，捂在你的胸口

你是一块煤一样沉默的女人，你把
仅有的温度，毫不犹豫地传递给儿子
而自己，却在风雪中颤栗


潦草而倾斜的母亲

院墙的豁口处，驴，伸出一张
触目惊心的脸
老黄狗抻着链子，吠声中含着
铁质的脆响
母亲的木马勺敲着猪食槽，嘴里骂着先人
年猪不恼不怒，多歹毒的骂声
它都报以哼哼

我在大门口，看着久别的母亲
心里顿生悲伤
我不在的日子，驴、猪、狗，每天磨损着她
还有一亩三分薄田，等着她
用双膝捂热下种后的土壤

梦中挥之不去的故乡，只剩下这所小院
故乡的背后，是大山
太阳正在山巅搁着，最后一丝光线
柔和地投过来
黄昏中的母亲，像我在笔记本上
随意写下的一个汉子
潦草而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