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病（组诗）

冬日一景

飞着飞着，麻雀成了枯叶
飞着飞着，枯叶成了麻雀

麻雀和枯叶都会落到树下
在风中寻觅着什么

当孩子们冲过去，飞起来的，肯定是麻雀
而不为所动的，就是枯叶

在这棵树下，没有哪一只麻雀
比一片叶子见过更多的世面

孤独的云朵

往往，婴儿车中的孩子，才是天空的仰望者
往往，命运的失败者，最懂得奋斗的意义
往往，弱者出手时，强者还在观望

仰起头来喝水时，无意中看见了天空
孤独的云朵，困在无边的蓝色海洋
很同情，这个弱小的流浪者

在广大的乡村，有很多见不到父母的孩子
仰望天空，是他们思念的方式
他们是孤独的云朵，随时有雨落下

稀释的温暖

修鞋师傅的摊位在两栋楼的夹缝中
阳光从一栋楼顶照下来，到另一栋楼顶离开
半个小时，这是他的白天

白天，他会停下工作，像一只老年蜥蜴
专注地晒太阳
我坐在对面，陪他晒

这时候，任何催促和扰动，都是冒犯
他那冻伤的鼻头和手背，有血水渗出
每一处伤口，都反射阳光

我甚至自责，我的加入，稀释了他的温暖
正像他的存在，稀释了
这座城市的温暖

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诺言，诺言终将败于谎言

不要相信雪，天山终年白头，棉田秋季落雪
太阳和棉农，都在揭示真相

不要相信纸，纸包不住火
不要相信判词，不要相信布告，它们都是纸
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真相，很容易被白纸黑字遮蔽

很多冤魂，都背负着一纸庄严的判词
白纸黑字

拜佛

膝盖，是农妇的另一双脚
跪行中，把洋芋籽和豆种安顿到土里

其实，她们可以站起来
顺着垄沟走一趟，照样撒种完成

可不得不承认，跪过的土地
出苗率更高，长势也更欢一些

收获的时候，再跪一次
如同拜佛，一跪许愿，二跪还愿

掩埋

时间的流逝，是一种掩埋
衰老也是

几级台阶，承载着秋日的缓慢
蚂蚁又爬上了一级台阶
浮灰从低处向上蔓延
青苔，悄悄地绿了更高的日影
而母亲的小脚，始终迈不上最后一级台阶

时针一样缓慢的事物从身后赶上来
再过一些时刻，这些细小的事物
将会追上母亲，并且
把她在人间的痕迹无声地掩埋

走亲戚

外婆用一把糜子笤帚，细细地扫
母亲平举着两臂，原地转圈
就这样，外婆把她的女儿
从尘土中取了出来

母亲学着外婆的样子，把他的儿子
也从尘土中取了出来

在乡下，尘土最薄，那是孩子们的襁褓
亿万年的尘土，积成厚厚的土层
那是老人们温暖的归宿

钉子

很多时候，我感到自己就是一枚钉子
屁股后面，有榔头敲打

曾有过弯一弯腰的想法，无奈
脊柱失去了弯曲的功能

即使屁股冒火，也要坚持
作为钉子，最怕在尘埃中无声地生锈

月子病

早晨，你抱起每一只母鸡
用中指探查
有蛋的，会独享一把谷子
你总说，生蛋如同生娃，亏身子
咱家的母鸡，都想找你抱抱

你生过三个孩子，却没舍得多吃几个鸡蛋
当年龄足够大时，我们
常常忽略你的性别
唯有一身的月子病，一天也没有忘记
你是一位母亲 

月亮在桶里摇晃

在会宁，一个行将干涸的水坑边
她双膝跪了下来
坑内仅存半桶黄泥水，她用碗
一点点地舀
每一次弯腰舀水，都像一次磕头
白发垂在风中，仿佛
坑边的那些枯草在摇
跪下来时，近处的山梁跟着低了下来
水中的半轮月亮，被她
一次次打碎，又一点点舀进桶里

母亲提着半桶水回家时，我跟在她的身后
她吃力地移动着小脚，月亮在桶里
轻轻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