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组诗）

我从体内掏出光芒

用气息吞吐河山
用神思铸剑
用方块字炼丹
在这个纷繁的人世，我从体内
掏出一些光芒
为黑暗中的脚步引路

我敛起双翅，闭目塞听
按住江河的波澜
抟河山于掌心，挥剑于无形，弃仙丹于荒野
不需要额外的负累
我自带光芒，足以
穿透暗夜

愿路避开悬崖，有一个善意的走向
愿走夜路的人，有一团日光一样
温暖而明亮的庇佑

敬畏

母亲一生都有一些敬畏
庙里的神，香案上的贡果，神膝盖上的猫
母亲说：动不得

李家哑女指天划地的手指，和她古怪的发音
那是老天爷和神都懂的语言
母亲说：笑不得

通渭来的讨饭客，歇在我家屋檐下
我们一夜敞着门睡觉
母亲说：关不得

晚年的母亲，看中了一小块向阳的坡地
我们谈起立碑之事，母亲说：使不得
她不愿陌生人停下脚步，打扰地下的宁静

那一通没有立在墓前的碑，索命一样
沉甸甸地立在我的胸口
这些年，我对石头生出莫名的敬畏

嫁妆与名字

她们是我的婶娘或嫂子
什么“英”、什么“花”的正式名字，却被
深锁在政府的档案柜中
仿佛陪嫁的一件绸缎衣裳，压在箱底
狗娃媳妇、二蛋妈或李老太之类，才是
她们平常的着装
她们习惯了粗布衣裳，对绸缎嫁妆
感到陌生而别扭
在她们身后，会有人到派出所
注销那个名字
就像把那件嫁妆付之一炬

删除鸟儿的多余部分

一对牡丹鹦鹉，艳如国色
我负责供给水和小米，兼作铲屎官
它们负责鸣叫
自从有了鸟鸣，生活似乎多了许多趣味
欣赏之余，我在想，如果是一首诗
还可以删除哪些多余的文字

删除双翼，注定没有属于它们的天空
删除尖喙，米粒已完全去壳
删除利爪，不必为生存而战
不需明察秋毫的视觉
不需躲避天敌的智慧
不需朝三暮四的花心

它们，可以更加精练
精练到，只剩下
一串鸣叫
或者，一个名字

生铁和熟铁

家乡的黄土，含有很高的铁元素
老北风、吼秦腔、狗吠、驴叫，透着铁锈味
山里人，都是铁做的

男人，是生铁，宁折不弯
要么把对方砍一道口子，要么
自己崩掉一块

女人，是熟铁
在铁的粗砺之下，包裹着
面条一样的柔肠

两口子打架，男人操扁担和锄把
而女人，看似一把锋利的刀
却往往先把自己卷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