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燕（外四首）

作者：马维驹

下雨了，许多燕子整齐地落在一条电线上
只有这时，它们才不再捕食
巢中的宝宝，一定会想念爸爸妈妈的

电线上的燕子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不时张开翅膀，抖落雨水
用喙啄一啄把它们托向空中的羽毛

这多像我的母亲和那些大娘大婶们
只有下雨天，她们才会停止劳作，聚在一起
家长里短、嘁嘁喳喳地聊大天
不时抬起臂膀，活动活动
生锈的关节 

回望大海

千万不要寻我
我不能确定，下一刻会在哪一条海岸伫立
不要惦记我的炎症
我的眼前，有足够多的盐水

世界如此美好，人间又有原生的罪过
不要担心，上帝早有预见
他轻轻摇动着手中的液体，随时准备
为人间消毒

千万不要寻我
我的足迹，收藏在白色浪花之中
我听到了你的呼唤，我把深情的应答
托付给了上下翻飞的海鸥

你看啊，太阳为什么迟迟不落
冲上沙滩的水，为什么迟迟不回
海鸥，为什么迟迟不愿离去
那是因为，眷恋大海的我，还在
一次次地回望 

粗话像水枪一样

风急浪高时，海是一只大章鱼
那么多触手，伸向沙滩
有时，掳去一个人
更多的时候，抓住一些尖叫和脚窝

海，也有一副柔软心肠
决意赴死的人，一次次被海浪送回沙滩
大海不相信眼泪，人间所有的苦痛
在那么多又涩又咸的液体面前，什么也不是

每天下午涨潮时，他举着一只大喇叭
在海滩一遍遍地喊
像一只预知风暴的信天翁，声嘶力竭地鸣叫
碰到拒不上岸的戏水者，他会像水枪一样
射出一梭子粗话
他说：粗话，淹不死人 

收留

狮子将死时，便会离开群体
独自去死
野犬，会把年老体弱者逐出族群
不再照顾

废弃的窑洞里，躺着一位老人
能够清晰地说出两儿一女的乳名，却孤独地
躺在黄土地上。他该是
濒死的狮子，还是衰弱的野犬？

他拒绝村里人端来的热饭
低声重复着两个字：等死
这个被土地折磨了一生的农民，到头来
收留他的，还是土地

太阳落山之后，破窑口
像一张掉了牙齿的嘴巴，想要说点什么
浓重的暮色中，窑洞上方的黄土层
似乎往下坐了坐 

追逐

仰卧郊野，目光是派往虚空的两枚信物
薄云，模拟着一面巨大的磨砂玻璃
在高于人间的层面，追逐正酣
燕子追逐蜻蜓
蜻蜓追逐蚊蝇
蚊蝇追逐来自山川的气味

你也是一名追逐者
目标是难以割舍的理想，动人的情诗
以及片刻宁静
目光挂在云端，肉身交给大地
然后放飞思绪，神一样
在现实和虚拟之间游弋

切莫步履蹒跚，犹疑不决
切莫让麻木和绝望遮蔽你的双眼
命运中的追逐者，瞪着贪婪的眼睛
随时锁定你的每一个趔趄
寻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