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陌生人（外四首）

抢救室的双扇门，沉重，陈旧。铁门分开的
不仅是里面、外面，还是这面、那面
28号和31号床位的病人，正在接受
最后的探视
发放白大褂的老人说：抢救已经停止

28号，探视者排起长队
31号，只有老少两个女人
女人离去后，粘稠的哭啼还在门把手上颤抖
双扇门发出疼痛的叫声

我默默地来到31号病床，面对那个
即将远行的陌生人，报以微笑
并深深鞠躬
转身之际，窗口飘着久违的蓝天
而他的行囊中，装入了一份
额外的善意 

诗人，你有三支水笔

常年行走在同一条街道，学会了接纳
左边的狂笑、右边的哭泣，接纳
春季的奇痒、深秋的落木，接纳
相同风景中不同的灵魂

诗人，习惯于在胸前别三支水笔
你用蓝色记录良心，绿色捕捉幸福，红色书写愤怒

路边有喊冤者，拾荒者，经营者
他们都会向你伸手，索取一支水笔
你把蓝色赠予经营者，把绿色赠予拾荒者
红色，留给喊冤者

你在喊冤者面前驻足，写诗一样
帮助他选用伤口新鲜的词语，让诉状
呈现最大的张力 

为人父

留脏辫，穿拖鞋，揉核桃，挂星月菩提项链
如果在街边或人群中遇到，我会躲他
对于很个性的人，我生性排斥

在幼儿园门口，他领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他们拥抱，他们互吻
他们之间的亲昵，和所有父子一样

这时候，我看到的是成熟的男人
他的脏辫、拖鞋、核桃、项链，都在诉说着
一位人父的艰难和自信 

悲悯之痛

祈年殿、圜丘，掩映在六百年古松之中
帝王在此达天通地，何等庄严
漫步林中，地上有许多瓢虫中毒而亡
悲悯，细雨一样，无声地洒落

祈年殿、圜丘，正圆形
天空的投影
瓢虫，背负星星，也是正圆形
它们应是天空活的投影

天坛的瓢虫是幸运的，自古以来
不是谁，想死就能死在这里的
如此想来，悲悯之痛似乎
减轻了一些 

一只老绵羊

那时候，路很长，地很阔，坡很陡
那时候，长辈们很强壮
那时候，鸟也好，虫也好，一切都有意思
那时候，亲人像亲人，从不计较

收住漂泊的脚步，回到故乡，满眼陌生景象
扶我站立的门框，麻杆一样单薄
遐想过未来的那面坡，歪歪扭扭地立着
儿时欢叫，还在顺坡滚落

仰望过的长辈们，像雷击过的老榆树
面孔一天天地接近黄土
扛犁挑担的肩膀，已经搁不住我的一只手掌
故乡，在视线离开的年月，把自己
瘦成了一只春乏的老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