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外四首）

让风暴退回花瓣的呼吸
退回蝴蝶的翅膀
让婴儿退回羊水，退回第一个心音
退回精子和卵子的陌路
让人类退回森林，退回海洋，退回腮呼吸
让地球退回寒武纪，退回炽热
让宇宙退回大爆炸，退回奇点，退回无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情愿
退回愚钝，退回无亲无故
退回尘埃逍遥 

找到钥匙的家

钥匙的家不在抽屉，不在泥土
遗落在抽屉和泥土中的，都是流浪者
如果让钥匙结成串，共同流浪，是幸运的
磕碰的轻响，是可怜人的彼此安慰

我见过这样一串钥匙，离开温暖的腰际
在一堆垃圾旁生锈
我推想，它们想家的滋味
那是一种铁锈红和铜绿色的思念
夹杂着熄灭光泽的幽怨

钥匙的家在锁孔，钥匙的幸福
是锁舌弹开的那声脆响
我带着钥匙串，拜访一扇扇铁门
活像领着一帮走失儿童

我是一位战战兢兢的行者，真想
挨个叩问幽深的锁孔
为走失的钥匙，找到那个
唯一的家 

金币一样的小菊花

虽然出生卑微，只能把根扎在砖缝中
虽然拥有不太多的阳光
它却活得毫不马虎
该长高时长高
该开花时开花

它努力着，开出三朵金币一样的小菊花
从春到秋，它拥有了完整的生长季
丝毫不觉得委屈

寒霜凝结时，它把种子埋在相邻的几条砖缝
明年，它的后代将会站成
一小片雄壮的队伍
独孤、无助、弱小，这些曾经的感受
不再属于这个家族 

盖印成虎

公文誊写和审批完毕，盖上朱红大印
立刻敬畏起来
和同事坐在一起，学习研读，深刻领会
传达贯彻，不留死角

文件发出后，我发现一个错字
犹如雪白馒头上落只苍蝇
几次想改，却已不能
那是一级组织的意志，个人无权改动

纸张卷边、破损，留下一些茶水、口水印迹
字迹逐渐模糊起来，而老虎毕竟不是猫
有一天，我带瓶白酒下基层
导致两名职工酒后上岗
根据自己亲手书写的那份文件，我的清白
被重重地咬了一口 

雕刻师

雕刻师说，硬，不怕，最怕是酥软
斜刀，角刀，斜尖刀，平角刀，半圆刀
各有所用

他能把小人物的尊严放进新疆白玉，也能
从花岗岩中救出雄狮和佛祖
却不能让一滴至软至纯的水绽放花瓣
他说过，雪花和冰花，都是上天的作品
非人力所为

晚年的他，执意要为我刻一枚印章
看到他颤抖的手，我于心不忍
而他，竟然在一寸见方的鸡血石中
取出了侧面的我

二十年了，每盖一次印章
我都会从盛年的矜持，看见大师手中
颤抖的锋刃，正一点一点地
把自己刻进一通石碑

哦，那些纸

写到爱情，白纸有了粉红的底色
写到仇恨，纸面发烫，边角冒烟
始终认为，纸，软一些的，适合书写处方
硬一些的，适合书写遗嘱
最硬最厚的，最适宜承载战书
我每天都在蹂躏纸
纸也在蹂躏我
到了以写字为职业、为嗜好、为生命的年龄
嫌弃稻草纸、芦苇纸、麦秸纸，它们
是纸中的软体动物
我常常以速生杨、山毛竹造纸
在铜版纸、卡纸或者板纸上书写
笔，即刻刀
最希望碰到骨骼
也常常用再生纸书写，偶尔会遇到
前世的文字
那些残缺的印刷体，神谕一样闪着光泽
引导我发现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