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克杭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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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盖灾难题材短篇小说
孟克杭盖
【降落，降落】人物谱系
刘传建，机长，A320机型B类教员，总飞行13666小时；
梁鹏，第二机长，A320机型B类教员，总飞行8789小时；
徐瑞辰，A320型副驾驶，总飞行2801小时；
毕楠，乘务长；
张秋奕，乘务员；
周彦雯，乘务员；
黄婷，乘务员；
杨婷，乘务员；
吴诗翼，安全员；
赵建国，乘客；
赵海涛，乘客；
白玉佩，乘客；
邹函，刘传建妻子；
石祖义，川航总经理；
薛和华，川航党委书记；
辛鑫，西部战区空管席值班员；
关健克，西部战区空中作战指挥中心态势目标席值班参谋；
李东波，态势目标席副班。
重庆，机场机务人员休息室。执行川航3U8633次航班飞行任务的机组人员和乘务人员都准时赶到了。
机长刘传建坐在休息室闭目养神，实际上他有心事，却不愿说出来：妻子邹函已乘上高铁，正从老家往重庆赶，飞行任务这么紧，旅游旺季怎么好意思休年假？
第二机长梁鹏睡得正香，呼噜声已经出来了，是的，这几天跑医院，照顾病人，确实有点疲惫，不过年轻人体力恢复快，闭目打个盹就可以了。
婷婷听见越来越清晰的鼾声从梁鹏的鼻腔飘出来，捂着嘴笑了。
对了，乘务组有两个婷婷，矮点的叫杨婷，高点的叫黄婷。安全员吴诗翼注意到了，他想拉下梁鹏，乘务长毕楠一个手势制止了吴诗翼。
副驾徐瑞辰却痴痴地望着停机坪上的那架饱满、庞大的空客A320出神，他太喜欢飞行了。驾机蓝天的感觉太美妙了，那是一种只能体验却无法言状的快感。
那个时刻，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匹驰骋的骏马；不，不，是雄鹰。对，是翱翔蓝天的雄鹰。他想成为刘传建那样的机长。刘传建是他的偶像，人家开战斗机时，飞行就是超级棒，若不从部队退役，那绝对是辽宁舰的舰载机飞行员。
“啧，啧，啧……美，真美！饱满的机身就像……米利亚姆·乔瓦内利。”实际上他想说——就像丰满靓丽的机务长，他没敢把赞美毕楠的话说出口，她是个狠角色，不苟言笑的女子，他对毕楠多少有点怵。
虽然，话到嘴边硬生生把毕楠的名字换成了米利亚姆·乔瓦内利，可女乘务员们都知道他想说谁？
“哼，米利亚姆，你说的是那个意大利女人么？嘴唇厚得像鞋底，都没我的魅力，还敢比毕楠姐？”徐瑞辰说话时无意识地瞟了毕楠一眼，那眼神刚好被张秋奕捕捉到了。
“对，对，张秋奕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秋秋善解人意呀”。还好，徐瑞辰坦诚地承认了，张秋奕不再去为难他。当然，她看到毕楠那两道锋利如刀刃的目光，也没敢往下发挥自己的语言才华。张秋奕对自己尊敬又严厉的师姐，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怕哟。
“登机……”赵传建像根弹簧，猛然在座位上弹起身子，鼾声戛然而止，梁鹏呼地站起来，拉着拉杆箱紧跟在赵传建的身后，徐瑞辰则在梁鹏的身后。
出身空军战斗机飞行员们，个个身手不凡，能驾驶战机贴着树梢飞，能像鹘鹰钻丛山峪谷，如无声无息的猎鹰突然闪现在敌人面前。今儿来驾驶民航客机，也真大材小用了。
刘传建他仨这种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军人品质，让乘务人员们真真羡慕嫉妒恨，与他们天天在一起，却学不来。中国的军营真是一所大学校、大熔炉、大……跟在他们后面的张秋奕脚步一加快，思维却短路了。
登机很顺利，机组人员与乘务人员各就各位：“老梁，你先再睡会，拉萨回来你飞。”
梁鹏一头扎进休息室，继续呼噜去了。
“张秋奕，周彦雯站舱门口，迎候旅客登机。二婷和我整理舱室，准备饮品……”
登机的第一位客人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胸前戴着一枚金质的毛泽东像章，张秋奕和周彦雯还仔细打量了一下。
中年人很儒雅礼貌，冲她点头示意，第二位是个白富美的女子，气质高雅，超凡脱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一看就知是欧洲留学归来的那类权贵二代，身上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逼人气质。
周彦雯冲张秋奕微微笑了下，她的眉角处稍稍扬了扬，这种微表情只有乘务组的姐妹们才能看懂：又是个戏子般装逼的货色。
第十一位客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从他的神态和表情判断，这人是首次乘坐飞机，是她们需要重点关注的乘客，因为飞行中偶发情况很多，无法预测他们都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美女好……”
周彦雯的眉稍又扬了一下，也笑吟吟地冲乘客说："好，旅途快乐！"
黄婷恰巧读到了周彦雯的微表情，立即走上前引领小伙子到自己的座位，并指导他如何系安全带。
“机长，这飞机不错，飞着过瘾，又快又稳当……机身饱满丰盈，就像……米利亚姆·乔瓦内利，”可说到这位当红的意大利电影明星的名字时，徐瑞辰似乎忘记了候机室的尴尬，又忍不住说自己的飞机，不过他还是硬生生地把米利亚姆的名字吞进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飞机开始慢慢爬升，盘旋了大半个重庆，很快爬升到预定高度，银燕般的客机从云雾里钻出来，川藏高原航线上的崇山峻岭展现在眼前。
“尊敬的乘客朋友，欢迎你们乘坐川航3U8633航班，我是乘务长毕楠，我们正飞往重庆至拉萨的航线上，飞行高度9800米做匀速巡航飞行，大家可以透过舷窗看到祖国的秀美河山……”
乘务长毕楠的话音刚落，周彦雯在张秋奕的陪伴下，面带空姐们标志性的微笑，推着小售货车给乘客发放食物。
那个被黄婷引领的年轻男性乘客盯着她们胸前佩戴的姓名标志牌。“周彦雯、张秋奕……”他有意把两位空姐的名字念出了声。“太漂亮了，谁愿意给我留电话呢？”
“米利亚姆·乔瓦内利会给你留……”旁边竟然是那位白富美的女乘客，她似乎对身边男性乘客骚扰空姐的行为有些反感。周彦雯没想到那个白富美竟然会帮着自己，顿时，心里原有的不良印象消退了许多。对这位白富美微笑着点头示意。
张秋弈感到惊奇的是：这位白富美对自己的偶像米利亚姆·乔瓦内利也似乎很了解。看来，人们对美都会去关注，更何况是横空出世、惊艳欧洲的美丽女神！据说法国前总统协同妻子布吕尼看时装表演，借女模特们谢幕的机会，竟抓住人家米利亚姆的手不放。
“谢谢您的赞美……”两位女空乘不愠不火，举止雅致，从容宽容的气度，令人肃然起敬，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质。
忽然，遇到气流变化，正在平稳飞行的飞机有点颠簸起浮。刚才还闹着要空乘电话的小伙子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张秋奕、周彦雯却站得稳稳的，双腿如钉在人行道的地板上，特别是周彦雯淡定的微笑，无意望了那位小伙子一眼，让他有点羞愧也随之平静下来。
他扭头自我解嘲地问，“米利亚姆……姆……乔瓦内利是谁？”
“米利亚姆·乔瓦内利，意大利人，是西班牙籍混血模特、电影明星：她高贵、典雅、迷人的气质，迷倒了一大批的欧洲政要及皇室贵族。
特别是她精致的五官轮廓，火辣的身躯，让欧洲政客们趋之若鹜，心动不已。已引起欧洲政坛动荡，一些国家无奈之下，只得选女性政客任国家领导人……比如德国、英国等传统欧洲大国。
“她多大？别是个大妈级的国际影星？”
“米利亚姆·乔瓦内利出生于1989年04月28日，星座：金牛座，身高：168，三围：B91(D) W58 H86；出生地：西班牙马德里，米利亚姆·乔瓦内利还通晓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还有英语……”
“你在哪个大学上学？”
“意大利米兰工业大学建筑专业读硕士……”
“那是全世界建筑专业最好的大学，不是之一，是唯一。”
“哦，你懂建筑？”
“西安建筑大学上本科……”
“不错，建筑专业的老八校，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小姐，对不起，我第一次乘飞机，心里有点紧张，逗空姐只是为了缓解下心理压力。”小伙子知道他在公共场所的不严肃行为，惹恼了身旁这位女士，她正在不动声色、严厉无情地抨击嘲讽他。
“不客气，只要能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就行……我叫白玉珮，先生怎么称呼？”
“谢谢你，我——赵海涛，在重庆工作！”
“朝阳照耀下的雪山，真美，真美，真美呀！”刘传建头也不回地盯着前方，对副驾驶徐瑞辰说道，“小徐，你能写诗了……我都飞了一百多个来回，还沒顾上欣赏祖国的壮丽美景哩！”
“那是你……”徐瑞辰想说——那是你不懂诗，话音即将出口时，立刻意识到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师傅，就改成——那是你……“太专注了。”
“你个龟儿子，不就是想说老子不懂啥毬子诗么？”
“给师傅戴二尺五的高帽子，要得！高帽子哪个不愿意？”面对不苟言笑的严厉机长，梁鹏随即替徐瑞辰解了围。
“不是让你休息么？咋出来个啥子？”
徐瑞辰冲梁鹏微笑着，悄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刘传建。
“白小姐，请问你……打算留欧洲吗？”
“不，回国内，祖国正处于朝气篷勃的发展时期，能参予到建设美丽中国的行列里，应该有自己的职业自豪感……”
“白小姐，认识你很高兴，我参与过成都北客站项目的施工建设，还参予过成都……”
忽然，感觉飞机又颠簸了一下，赵海涛的心又跳到嗓子眼上，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暗自骂了句，“我的锤子，还是坐高铁来得踏实哈！搞的老子提心吊胆的，毬都吓得软塌塌的……”赵海涛觉得自己手掌心都冒汗了，后背也湿漉漉的。
“嘭！”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徐瑞辰感觉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眼前的这块玻璃传出的，抬头仔细打量，玻璃出现瓷器般的冰裂纹，扭头一看，刘传建、梁鹏不约而同地伸出手触摸自己面前的玻璃。
徐瑞辰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坚定的念头：
空客代表着欧洲制造业的最高水平，飞机的风挡玻璃一般分为多层，而主要的有外层玻璃、中层玻璃和内层玻璃，另有多个夹层。其中内层和外层玻璃为受力的结构层。
一般来说，常见的是外层玻璃破裂，例如鸟击事件通常就是将外层玻璃撞碎。但由于外层玻璃并非直接受力，所以破裂后对飞行安全影响有限。此前，美航曾发生过外层玻璃破裂后，飞机继续飞行8.5小时直至落地。
内层玻璃与中层玻璃的双保险结构，那就意味着，即便情况严重一点，发生一层结构玻璃破裂，飞机挡风玻璃还能继续工作，不至于立马完全破碎。
当他看到两位机长冷峻的神情，愣神的瞬间，只听见刘传建与梁鹏同时低声喊出：“玻璃碎了……”
俩人对望了一眼，刘传建立刻通过话筒对地面航空指挥中心喊，“呼叫总部，3U8633航班请求返航，就近降落，通话完毕！”
刘传建刚与地面通完话，还不足一秒钟，又一个破碎的声音传来，徐瑞辰还沒来得急做出反应，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从掉了玻璃的机窗拉了出去。由于在安全带強大力量的牵拉控制下，副驾驶徐瑞辰的身子没有完全飞出驾驶仓。
半截身子冒出窗外的徐瑞辰在求生本能的无意识作用下，已处在半昏迷状态中的徐瑞辰又被迎面带着强大能量的厉风推进了驾驶仓内，似乎还有人拽了他一把，究竟是刘传建，还是梁鹏都不知道了，一切出于无意识反应。
仍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徐瑞辰竟然匪夷所思的无意识地把氧气罩给自己扣在脸上。
这是日积月累的长期严格训练而养成的一种无意识反应。只有反复训练上千次、上万次才能培养升华出现这种无意识状态下的本能应对动作。
“7点08分一架飞往拉萨方向的民航客机偏航……”担任西部战区空中作战指挥控制中心态势目标席的值班参谋关健克发现辖区空域出现异常情况。“报告，有架客机严重偏离飞行航线，从飞行轨迹看，这是一架从重庆起飞往拉萨的航班，报告完毕。”
“严密观察，控制中心马上与川航联系”。
“7点10分接收到7700信号。”飞机发出7700紧急代码，在飞行过程中，7700代码的意思是——有紧急情况，飞机随时可能坠毁。这意味者这架飞机发生了空中故障，需要紧急备降。
值班参谋关健克看到雷达显示系统反映记录3U8633航班偏航后，飞机已启动了异常空情处置程序。
在不到2分钟内，飞机从9400米巡航飞行高度跌落到7200米。
3U8633航班的客舱里的乘客多数人都听见“嘭”的一声闷响，伴随响声客舱里瞬间失压，一股强劲、刺骨的寒冷刹那间充盈着整个机舱。
客舱里顿时暗了下来，照明灯的供电不正常了，每个人都感觉到飞机往下坠落，处在失重状态下的急速坠落，乘客随身带的物品、餐车都被抛在空中，有乘务员被沉重的手推餐车击中，周彥雯痛苦地叫了一声。
暗淡的舱室内，似乎是张秋奕扶起了被餐车砸倒的周彦雯。
凛冽的厉风和惊慌失措的哭叫声交织在一起，乘客顿时混乱起来。
“莫慌！”乘务长毕楠，一声严厉的低吼。“空乘人员进入岗位将自己固定好！”
毕楠又对身边的两位乘务员喊：“张秋奕、杨婷……”
“在，乘务长！”
“开启供氧系统！”
随着轻轻的响声，一只只供氧罩从舱顶滑出，低垂在乘客面前。
面对突如奇来的飞行事故，赵海涛身旁一直很绅士、很矜持的白玉佩，紧绷的神经顿时崩溃，她再也顾不得模仿英国人虚伪的做派，双臂紧紧地抱住赵海涛，竟然憋得赵海涛喘不过来，赵海涛猛地用头朝白玉佩的脸上撞击，在她感到疼痛的瞬间，赵海涛顺势从这个美丽女人铁钳般的双臂中挣脱，伸手将氧气面罩给她扣在脸上，又将另一只给自己戴上。
赵海涛看到白玉佩的精神已陷入惊吓失控状态，伸手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白玉佩从恐惧中清醒过来，瞪着死鱼般惊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赵海涛。
她的头都快挨着赵海涛的脸，冲着白玉佩吼道，“拉稀摆带……你是个见多识广、闯荡欧美的美丽女子，怎么这点险情就原形毕露！”白玉佩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安静下来。
高速呼啸的凛冽的厉风，依然带着浓烈刺骨的寒气，客舱里仍然混乱不堪，哭叫声此起彼伏，如连绵的涛声。
乘务长毕楠手中举起话筒，为压住高速呼啸的烈风和慌乱吵闹的哭喊声，她提高嗓音，声音通过扩音放大器播放出去，让每位乘客都听到。
“请大家按照乘务人员的示范动作，做好自我保护措施……”尖利的风声遮盖了毕楠的声音，乘客仍然惊慌混乱，场面处在失控状态，哭叫声不断加强着失控情绪的蔓延，面对生死关头，惊魂未定的局面。乘务长必须让自己的声音压住劲厉呼啸的风声，她又加大了吼声的分贝：“请相信我们，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定会带着大家安全到达！”
忽然，处于缺氧状态的毕楠晕倒了，黄婷伸手将她扶住，张秋奕用从容不迫，训练有素的娴熟动作，将氧气面罩很规范地给毕楠戴好。
乘务长深吸了几口氧气，苍白的脸上朝姐妹们露出镇定、从容的微笑。“微笑，微笑，面对乘客，我们只需要保持微笑……”
乘客们望着满脸微笑从容镇静的空姐们渐渐安静下来。
“丟人，我们这些男人，还不如当乘务员的女娃娃……”有个中年男子取下面罩喊了一声，又把氧气罩重新戴好。
毕楠立即友善地朝那个戴毛泽东像章的中年男子点头致谢。“我们相信机长，相信我们每一天的训练。”她很想知道这位在心理上给她支持的乘客的名字。
西部战区空中作战指挥控制中心——航空管制室，当日值班席值班员辛鑫，5月14日早7点10分，看到红色警示灯闪烁着炫目的光芒——空中出现特情7700信号。
两分钟不到，航空管制中心发现飞机左转后高度下降至海拔7200米——约一分钟后，备降的双流机场发来应答：3U8633航班联系不上。
7点15分，航空管制中心得到3U8633航班的挡风玻璃脱落，川航地面中心也发来通知——决定备降成都双流机场。
早7点16分，空军某航空兵师跑道上正要起飞三架军机——接西部战区空中作战指挥控制中心紧急命令——“飞行任务终止”。
7点17分，西部战区释放成都双流机场空域，腾出这片作战空域——借给四川民航航班调配使用，依照川航3U8633航班备降成都双流机场最快捷的飞行航迹，动态调控这个空域的所有空中飞行器活动，其他航班无条件为川航3U8633航班腾出飞行空间。
“辛鑫，你的空中交警当的很合格。”身旁战友看到辛鑫神情很紧张。他的言下之意是，此刻，如同路上开车，某辆急速行驶的汽车突然失控，必须立即采取紧急措施应对危机，对附近道路行驶的车辆进行临时交通管制，为这辆事故车辆腾出行驶通道。
辛鑫的头上开始冒汗，这架客机上有119名乘客，9名机组人员。这是128个鲜活的生命呀。
7点16分，在西部战区空军航空兵某师的机场跑道上，原计划将要起飞的十多架飞机，现在一直安静待命。
7点20分，辛鑫再次接到民航西南空管局的消息，与川航3U8633航班取得了间歇性联系，“可以听见空中通话，但航班飞行机组的驾驶人员无法接收到地面命令及通报。”
强大的气流和凛冽的寒风吹得刘传建睁不开眼睛，他在摸索中终于艰难地戴上了氧气面罩，驾驶舱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伸手摸到面前的仪表盘，却感觉仪表面板已脱落，一些还没有脱落的仪表盘也翘起来了。
他知道时速800千米/小时的飞行速度，让气流带着强大的能量，足以摧毁驾驶舱里的一切现代化设备。
显然，自动驾驶系统已完全失灵，寒冷让他的手变得麻木迟缓，艰难摸索着飞行操作杆，只要他还能控制飞机，他就不怕。
刘传建感觉到梁鹏在抚摸他的后背，揉搓他僵硬的胳膊。他拉着操控杆，先努力让飞机从失控状态恢复到飞行状态，极力控制着飞机的飞行平衡。
梁鹏很自信，也很沉稳。他知道：
他都能闭着眼睛飞回去，何况是驾驶技术一流的刘传建。此刻，梁鹏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缓解心里压力。毕竟不是在部队飞战斗机，客机有128名鲜活的生命呀。这和飞战斗机不一样，风带着每小时800千米的速度，裹挟着巨大的能量，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机长，闭着眼睛飞……”
刘传建的意识很清楚，飞机已飞到雪域群山的边缘，必须让飞机的飞行高度超过7300米。可怜的仪表盘早已被狂风撕扯翘动得七零八落，就是能显示数字，这样的数据还有实际的飞行参考价值吗？
他渐渐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自己给自己恢复自信心，这条航线他已经来来回回飞了一百多次，说句大话——他刘传建就是闭着眼睛，也能飞回去。飞回去，那是必须的。
刘传建闭着眼睛，摸索着操纵杆，慢慢拉起来，拉起来。他需要将飞机渐渐拉起来，青藏高原的每一座雪山，他都看过一百多遍，熟悉每座海拔超过六千米高度的雪峰，它们的名字都叫得出来。此时此刻，这些连绵的雪山就是他最可以信赖的仪表，它们的高度能经受得住一千年的测控。
刘传建知道飞行已经爬升到7400米，这是飞民航机，他不能任性。若是在空军飞战斗机，他敢贴着山尖飞过去，刘传建有这个飞行自信。他唯一敢夸海口的就是自己的飞行技术，可他不敢讲出去。——谦虚，谦虚，要谦虚。他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谦虚个锤子，战场上你能和自己的对手讲谦虚么？老子就是要把你个龟儿子干下来！”
飞机爬升到预定高度，他要让飞机飞一个大转弯。对，180度的大转弯，他要改变航向，往成都方向飞。迎着太阳飞，对，迎着初升的太阳飞。
“阳光，阳光，对，这是幸福、明亮的阳光！”刺眼的阳光从舷窗平射进来，强烈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实际上他是凭感觉飞。只是在目测高度时才睁了一次眼睛。
飞机转过来了，这时想起了副驾驶徐瑞辰，他的面部被卷着巨大能量的狂风吹得完全变了形，面部肌肉随时都有可能被撕扯剥离下来。还行，小伙子不知怎么把氧气面罩扣在自己脸上的？自救能力不错，关健时刻沒有拉稀摆带，没有给他刘传建丟脸。
他扭头朝徐瑞辰打了个手势，那是表达胜利的手势。梁鹏忙着跟地面联系，并将3U8633次航班的飞行状态不断发给地面。
机长终于看到徐瑞辰的脸肿了，上衣在狂暴的风肆虐撕扯中成了布条，就像古代游牧部落人群里的萨满，对，像萨满。
飞机终于恢复飞行的稳定姿态。客舱内，毕楠与她的姐妹们极力保持着镇静，保持着职业的微笑。当温暖的阳光照到机舱的那一瞬间，毕楠再也控制不主自己地情绪，眼泪哗一下流淌下来，她看到的可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阳光，阳光。
清晨的阳光竟然这么富有诗意，这么充满着希望……
那个中年人又站起来，“阳光，机长；机长，阳光；萨利，中国版的萨利机长，他一定会成萨利机长那样的英雄……”
毕楠脸上浮起微笑，再一次朝中年人点了点，举起食指竖在嘴唇上，提醒这位中年人——请保持肃静。
中年人歉意地笑了一下，慢慢坐下来。
刘传建的脑海里也不断闪现着被称为“哈德逊奇迹”的飞行事故的情景：那是2009年1月15日，执行飞行任务的也是一架空客A320—214机型，这个航班是1549号航班，是美国全美航空公司从纽约市拉瓜迪亚机场飞往华盛顿州西塔克西雅图机场的每日定期国内客运航班。
飞机刚刚起飞，在起飞爬升过程中遭到加拿大黑雁撞击，导致两个飞机引擎同时熄火，完全失去动力，驾驶舱机组人员在确认无法到达附近的机场后，决定于哈德逊河河面进行迫降。从事故开始到降落的短短208秒，机上的乘客和机组人员155人，全部生还，这个飞行事故被称为“哈德逊奇迹”在世界航空界广为流传。
川航总部经常让飞行机组驾驶人员观摩这些成功处理飞行事故的经典事件。刘传建清楚记得，当年记者采访1549号航班机长切斯利•舒伦伯格时，他固执地说：“我不喜欢当英雄，我只是尽本分。——我只不过是握紧了驾驶器而已。”通过这次飞行事故，民众给这位已57岁的英雄机长切斯利•舒伦伯格赠送了一个昵称——萨利机长。
面对危机，人的反应时间只有35秒，事故调查团这次飞行事故在计算机上模拟了千百次，结果显示：飞机根本不可能飞回机场，萨利选择迫降于哈迪逊河水面是正确的。
刘传建觉得他比萨利机长幸运的是飞机引擎的动力还在，损坏的只是航控系统，他相信自己通过目测与手控，也能把飞机飞回去。
“我是专业的，只要紧握操纵杆，我就能把飞机飞回去。几十年的飞行经验，飞拉萨航线已上百次的记录，怕个锤子？老子闭上眼睛也能摸回去！”
刘传建感觉自己在笑，是的，动不动就说，“锤子，那不好！很不好。这个只能在心里说一下，当着那些女娃儿的面，绝不能说。要有绅士风度嘛！对，对女人要绅士一些，——绅士个锤子！”
我对别人家的老婆绅士了，那我老婆还不抓烂我的脸？爱他的老婆邹函正在老家开往成都的火车上，飞拉萨前他们刚通了电话。为了爱他的妻子，他爱的孩子。还有飞机上的128名乘客与机组人员，他不但是丈夫、父亲、儿子……更是一名军人，他必须把飞机开回去，必须的！
成都，看见了；双流机场看见了。看见了川航总部的办公大楼。
他开始操纵起落架的制动，扭头朝梁鹏做了个手势。梁鹏查看起落架动作是否正常，释放的起落架缓缓打开，像鸟儿落地时伸出的双爪。
看见了机场的跑道，刘传建把飞机的落地姿态调整地近乎完美。他慢慢释放着飞机的操纵杆，他要把这次特殊的飞行经历完美地演译给自己，演译给自己的机组。
机身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是飞机与地面触及的刹那间产生的震动，这震动把飞机落地时与地面触击磨擦产生的沉重力量从飞机的轮胎传递到机身，又传回到刘传建的身上。
这表明执行川航3U8633次航班飞行的客机已稳稳地降落在了双流机场。
飞机终于降落了，稳稳地停在跑道上，乘务长通过广播对乘客表达了真诚的感谢与祝愿。她的身边站立着张秋奕、黄婷和杨婷。
随后乘客在黄婷、杨婷的帮助指引下，开始有秩序地撤离飞机，毕楠在张秋奕的伴随下走到那位中年人的面前，弯腰示礼。“先生，可以留下您的名字吗？”
“哦，我叫赵建国，是中航一集团的，国产大飞机919的项目参予者，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国产的宽体客机929的飞行中，有你们机组的身影。”
白玉佩站了一下，却没站起来。赵海涛发现她的安全带没解开，笑着帮她松开安全带，伸手去扶白玉佩，她却双腿一软，又跌落在座位上。
赵海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抓住她的胳膊，白玉佩才从失魂的状态中渐渐恢复。赵海涛在怜香惜玉、同情弱者的情绪刺激下，把她搀扶起来。
他忍不住想笑，白玉佩由于惊吓，精神失控，裤子尿得湿湿地，张秋奕发现异常，快步走过来，与赵海涛一起把白玉佩扶起来，赵海涛顺势将自己的中长款的外套脱下来，让她穿上，掩盖着白玉佩尿湿的裤子，帮助她下飞机。
赵海涛发现白玉佩的嘴唇被自己的头撞击的有点狠，已经肿得高高隆起，还往出渗着鲜血，从衣兜里掏出面巾纸，轻轻帮她擦干净。
“小赵，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可以！”赵海涛微笑着，他意识到白玉佩的精神终于恢复正常了。
白玉佩紧紧抱住赵海涛，张秋弈看在眼里，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别笑话我，父母亲省吃俭用，拿出毕生的积蓄供我去欧洲留学，我不能在一场空难中让父母亲的心血付之东流……”
“哦，在生死关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亲，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子，我们可以保持联系么？”
“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呀！”
乘客们陆续走下飞机，救护人员、医务人员才进了客舱，把受伤的乘务员周彦雯、安全员吴诗翼抬下飞机。
张秋弈挽着毕楠的胳膊出现在机舱门口，摄影师们纷纷把镜头对准了空乘人员，闪光灯不断夸张地闪烁着，尽管在这个美丽的早晨，摄影不一定非要使用闪光灯。
人们惊讶地发现：空乘人员竟然这么美丽，她们几乎将东方女子那种特有的高贵、含蓄、贤淑、端庄、典雅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人们却迟迟看不见驾驶飞机的英雄机组的身影。
救护人员进了驾驶舱，把副驶徐瑞辰抬离飞机，赵传建和梁鹏检查完驾驶舱、乘客舱，确认无误后，才转身走下飞机。他俩是最后离开飞机的人。
赵传建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自己老婆邹函，怎么？怎么，邹函身旁竟然是川航党委书记薛和华，啊？还有川航老总石祖义！“动静太大了，太大了！把日理万机的老总都惊动了！”
梁鹏握着赵传建的双手，“我们还活着！”
赵传建回过头，情不自禁地对梁鹏说：“兄弟，我们还活着……”
2018年05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