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

【前言】

这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是参加过《朝鲜战争》的父亲告诉我的。

当时，那名甘肃兵受伤后就倒在父亲的怀里，只是没有牺牲。被送到了军野战医院就不知所踪。凡是参加过朝鲜战争的中国志愿军老战士，一般听力都不好，这是被美国人的炮弹和航空炸弹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损坏的。

中国志愿军战士使用一颗手雷就觉得很奢侈，美国人的飞机却会为阵地上任何冒出的一缕炊烟而起飞自己的战机，这就是中美两国之间国力的巨大差异。

然而，美国人却输掉了这场战争。

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与中国人民志愿军处在冷对抗阶段，远方偶尔传来几声冷枪冷炮，惨烈的“上甘岭战役”已经结束，秦国安和王建林庆幸自己还活着。

在上甘岭打了这么久，只知道友邻的兄弟部队也一直与他们一起战斗，却不知道他们都是哪一支？作战其间，部队的番号是保密的，部队之间一律使用代号，秦国安与王建林所属的部队叫“战"字号，是按“钢铁战士”四个字排序的。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部队是志愿军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三营，王建林是六连，秦国安是九连。王建林是甘肃平凉人，秦国安是陕西关中人。可王建林经常称秦国安是老乡。

秦国安不以为然，表现得不那么热心。让他不待见的是王建林的红脸蛋，经常叫人家“红二团”，给人乱起外号不对么，把王建林弄得有点尴尬，九连指导员知道后专门克了秦国安一顿，为这点小事，让秦国安受批评，王建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

“哎，陕西兵，你说咱俩算不算同乡？”甘肃兵王建林突然莫名其妙的问。

陕西兵秦国安有点瞧不起甘肃兵，觉得说的有些太离谱，甘肃人和陕西人咋能成老乡？

“陕西兵，你不懂了吧？知道么？秦人是从甘肃陇东迀徙过去的，你说咱是不是老乡？秦腔在甘肃一带流行，爱秦腔的人比陕西人还多。你不知道了吧？”甘肃兵有点卖弄自己知道的多。

秦国安一听，觉得非常诧异，怎么甘肃人也听秦腔？他顿时觉得人家王建林说的有道理。大家都唱秦腔，那必定是同乡了。毕竟，人家是文化教员，知道书里头的事肯定比自己多。

“哎，这几天不打仗了，咱到友军的阵地上看看，右前方是高炮阵地，前几天不是说还没见过高射炮么？”

“不知友军是钢字号，还是铁字号？”

“我也不知道，咱又不是侦察兵。去不去？我陪你。”

秦国安被说动了，他俩背着冲锋枪上了阵地。

他们两人，深一脚浅脚的爬上一座山头，到处都是弹坑，还有损坏的枪支以及丢弃的打穿破钢盔，散落在空旷的山坡上。

爬上山顶，秦国安手搭凉棚，举目朝友军的高炮阵地望去，远处除了光秃秃裸露着焦土的山丘和山谷，什么也望不见。

忽然，王建林觉得脚掌有些发凉，隐隐有点疼，坐在地上一看，鞋底被一块锋利的簿骨头片划破，踩在脚上，划了个大口子，正往外冒血。秦国安先把扎进脚掌的骨头片取出来，用急救包给他包扎好。

秦国安没想到一块薄薄的骨片竟如刀片一样锋利，他捏着这块人骨片举起来看，“哎，王建林。你说这片骨头是胳膊上的，还是腿上的？”

王建林接过秦国安手指夹的那片薄骨头片，一看是骨头表面的那个硬层，骨片的边沿锋利的像刀刃一样，往衣服上轻轻一划就是一道口子。“哪还用问？肯定是腿骨。胳膊上的骨头没这么硬？”

“你说这是咱中国人，还是美国人的骨头？”

“这还用问么？肯定是美国人的。咱们的阵地不在这里，对面山头是友军控制的，这几个山头原来是南朝鲜人和美国人控制的……”

秦国安看见一截从土中裸露出的枪管，伸手一拽，是一根卡宾枪的枪管，枪身和枪托都不见了，看样子是在炮火中炸飞的。他用枪管往焦土里搅了搅，希望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东西，比如美国人的小军刀或者手表什么的。

他没想到焦土下面盖的不是半截军靴，就是残缺的头骨或者腿骨，在阳光下发着惨森森的白光。

秦国安的心揪了一下。

他不忍心在低头往焦土里看了，王建林没理睬土的东西，正四处寻找着高炮阵地。秦国安发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个茅草搭的简易棚子，扶着王建林走过去。

“哎，刚看到那些残碎的人骨，有什么感受？”

“咱是上甘岭战役幸运活下来的人，眼前成天看到的就是阵亡者的死尸和遗骨，早都没感觉了。”

“是的，可美国佬跟咱中国人处理阵亡者的方式不一样。美国佬是必须看到阵亡者的遗体才能算是在战场上的牺牲者，若看不到那只能叫战场上的失踪者……”

“啊？还有这样弄事的。那每一场战役结束，失踪者肯走比牺牲者多出很多……这不哄人么？”

“这就是美国政客自认为精明的地方，对国内阵亡者的家属说失踪了，让家人永远留一丝亲人还活着的希望，还能欺骗誉论，每次战役过后，上报阵亡人数只有极少量，而大部分死在战场上的士兵则可能列入失踪者名单的……”

秦国安呆呆地听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远方又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声，他的注意被吸引过去。明显是航空炸弹的爆炸声，可他没看见飞机的影子。

这时，他想起友军的高炮阵地。又开始搜寻高炮的潜藏之处。站在草棚边，朝四周环视着，望过一架山，又寻过一道山谷。他非常仔细地侦察着，终于发现一片山坡上有一处小丛林，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曾经经历过惨烈的激战，在五圣山的上甘岭阵地上，石头都被削掉了厚厚的一层，碎石在一次又一次激烈炮火的轰击下，在重型炸弹的爆炸燃烧中，变成了石粉和焦土，怎么还会有小丛林存在呢？

他想这个草棚子一定是上甘岭战役结束后，驻守在这里的友军临时搭建的观察点，只是为了遮风挡雨防日晒，毕竟暂时不打仗了么。

秦国安想起那震得人肝颤的航空炸弹，就回想那些牺牲的战友，很多人是被炸弹巨裂的爆炸声震死的。想到这里他就揪心地感到难受。

他突然感到非常口渴，拿起水壶，没注意到水壶空空的。“王建林，水壶有水么？”

“没啦，早没啦……”

“咱该回了，我给你找根木棍。”

秦国安看到几枝光秃秃的树杆，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寸过去，取下工兵铲砍断一根树枝，不错可以给王建林当拐杖用了。

他抬头往回看，只见一丝青烟从草棚上空袅袅升起，脸都绿了。“王建林，快灭火……灭火……”

当他听见飞机声音的时侯，美国人的飞机已经到了头顶，正朝冒饮烟的草棚俯冲下去。

秦国安急速奔驰到草棚子，只见王建林躺在地上，胸前正往外冒血，他连忙把王建林扶起来，用左手按住伤口，右手摸出急救包，按在王建林的伤口上。

“老乡……想给你烧点开水……草棚子刚好有水壶，里面还有水……生水不能喝……”王建林惨笑着。

“红二团，你忘记了战场上不能升火吗？”秦国安望着脸色惨白的王建林哭泣地抱怨着。王建林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

               2017年2月24日星期五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