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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培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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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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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忘的家乡

         母亲老了,91岁。

老了的母亲时常念叨起她的家乡,念叨起她的爹娘、亲人,念叨起她小时候在家乡时的往事。这些往事一经提起,母亲的脸上便多了一层伤感,一层岁月已逝的伤感。于是,为了慰藉,也为了了却母亲的心愿,今年九月,我和大姐借给周村八十八岁高龄的六舅拜寿的机会特意转道去了母亲的老家,替母亲探望了一次她念叨的家乡。

母亲的家乡是北距周村约五里的山东邹平县临池镇古城村。母亲一九二五年生在这里,十七岁与父亲结婚,嫁到了同镇的山间村。五十年代中期,母亲来到济南与父亲团聚,此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了。这样算来,已有六十余年。之所以再也没有回去,缘于姥爷、姥娘都已驾鹤西去、三个舅舅和一个小姨也已离开故园外出谋生,家乡虽有同姓族人,但已经没有至亲的人了。

母亲的家乡十分古老。早在远古时期,约七八千年以前,这里便是史学家称之为东夷人繁衍生息的地方。这些人以乌鸦为图腾,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叫於(wu)陵国”,国都就在这里。降至战国时期,这里曾属齐国,称於陵邑。今天,因这里存有一段东西长约五米的於陵邑古城墙,被称为古城村”。可在母亲的习惯里称它“古城子”。这个古城子地理位置很是优越,处三山(东侧马鞍山,南侧凤凰山,西侧长白山)怀抱、两水(东侧淦河、西侧泔沟河)环绕之中,可谓是一块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在这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这里曾诞生过无数杰出的历史人物。如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世赞廉士、隐士的陈仲子就是其中的一位。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对母亲家乡的这位名人做一个简短的介绍。这可是一位极有思想、极为偏执、极富争议的特殊人物。他原是战国时期齐国贵族田氏后裔,才智卓绝,品性高尚。当时,齐威王、楚怀王都先后欲聘他为官,都拒而不受,甘心劳作田园,最后干脆携家眷躲进了山里,终因饥饿而死。究其原因是他看不惯贵族社会腐朽糜烂、盘剥百姓的种种恶行,奉行“不入污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的信条,而自觉践行了一套与贵族社会彻底决裂的、固守清白之身的处世之道。有《於陵子》一书留世。对这样的一位人物,世人多有争议。孟子曾对他有一番议论,赞曰:“齐国之士,必以仲子为巨擘。”同时又对他诸多的“不食乱世之食”的极端、偏执的行为提出了质疑与讽刺,侃曰,似他这般只有蚯蚓才能做到。然而,后世诗人陶渊明却与他气和神通,一味赞曰:“至矣於陵,养气浩然。蔑彼结驷,甘此灌园。”对他的所作所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或许是承继了先人的神韵,这里的民风纯朴尚文,勤于农事,多耕读仁孝之家。母亲的家族就是这样的一个家族——古城李氏家族。据《长山县志》和《李氏家谱》记载,这个家族于明永乐四年自直隶枣强迁来,其第一代先祖是一名岁贡生,从第三代起开始靠科举入仕(曾任江南镇江府丹阳县主薄),开始了从农民向官宦的转变。据不完全统计,在明清两代高中文武进士者就有一十六人,举人三十九人,入朝为官者多达百十人之多,其中不乏尚书、司马、巡抚、御前侍卫等高官者。其代表人物就是第七代先祖李化熙。母亲是这个家族的第十六代后人。

行笔至此,我不得不对母亲家族的这位先祖多说两句。李化熙,明崇祯七年(1634)进士。崇祯十七年(1644)初,在闯王李自成的大军攻克潼关进而向京城进军之时,崇祯帝急擢升身为陕西巡抚的李化熙为榆林三边总督,旨谕统理延绥、宁夏、甘肃三省政务、军务与闯王军作战。当李自成起义军攻陷北京、崇祯帝自缢景山后,熙不知所从,遂率大军返回家乡周村驻扎,静观时局。后见清庭鼎定中原,明王朝大势已去,为免战火燃烧,生灵涂炭,遂于六月响应清世祖招抚,仕身清廷朝堂。此后,历任工部、兵部左、右侍郎等职。顺治九年(1652〉擢升为刑部尚书、晋光禄大夫、封太子太保,位极人臣。顺治十年(1653),以家母(一品诰命夫人)年迈为由乞请归养。退休后的李化熙,服务桑梓,兴义集,除恶霸,整治安,筑桥铺路、办学修庙,上书减免乡民税赋,更请得“今日无税”之圣旨,并刻碑立于当市,从而广招天下的商贾云集周村,使周村商业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而李化熙则包揽了周村商民全部税赋,岁岁拿出家财代缴税款,从而使周村商民成为了毋需纳税之商民。据史料记载,自李化熙始,李氏家族连续七代,代周村商民缴纳国税长达200余年,为周村商业的长期发展与繁荣作出了巨大贡献,终使周村“旱码头”的声誉名扬天下。

李化熙卒于清康熙八年(1669),享年76岁,墓葬家乡古城村。时人为表彰其功德,在周村城中自发集资修建了《司寇李公祠》,并定于每年的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举行隆重的公祭活动,冀后世子孙代代铭记。

那天,我们在舅家表哥(淄博市文学艺术高级创作员)的引导下第一站先去了母亲家的老宅。据母亲讲,母亲的爷爷是一名中医(御医),靠给人治病挣得这份家业。过去,家里的院子是很大的,四四方方,坐北朝南。院前还有一个老大的场院。场院的东西两边各有一棵枣树。西边的树粗,是红枣树;东边的树细,是软枣树。红枣好吃,软枣肉少子多不好吃。场院的南边是一片香椿芽树林,好大的一片。这片树林就是她小时候和“一把莲子(小伙伴们)”经常玩捉迷藏的地方。

可我们看到的却是一片村居。据居住在这里的六十多岁的李家表侄(按辈分他叫我母亲老姑)介绍,这一片地界原是母亲所说的大院和场院,现在被一条马路隔开,前后左右被分割成了好几个小院,住了包括李氏后人在内的好几户人家。那一片香椿芽树林早就被铲平了,现在是棒子地。表侄一边讲解着一边带着我们一个小院一个小院地转悠,最后来到了母亲当年居住的房屋前。表侄说:“这就是老姑当年居住过的房屋。不过,现在已经翻盖过了,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可位置没错,大小也差不多。”

我站在母亲作女儿时居住的房屋前,看那房屋细长,坐东面西,有些低矮昏暗,约有二三十平米的样子,我的心有些颤抖,有一种心潮在暗暗涌动,一时间,眼里便有了些湿润,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母亲。母亲正站在房门中央,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我的鼻子一酸,泪,瞬间便充盈在了眼里。我看看大姐,大姐正低了头迈步走进房间……

第二站我们提出先去拜祭老爷老娘的坟地,可表哥说,坟地早就平了,连过去的李氏祠堂也给平了,现在是一片棒子地了。随后,表侄带我们来到了那片棒子地的边沿,指着东北方向说,大概就是这个方向吧,没法过去,就在这里遥拜遥拜吧。于是,我们朝着他手指的方向鞠了三个躬,权作替母亲拜祭了父母。

第三站我们去了李氏家族第七代先祖李化熙的墓地。过去听母亲说,那个墓叫尚书坟,好大了,她们小时候常在那里玩。墓田里有石人石马,那些石马被我们的那些舅们爬上爬下磨得“锃明溜滑。”那里还有许多柏树,又高又粗,粗的两三个人都抱不过来,抬头都看不到天。可当我们拐了几个弯到那儿以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片棒子地。地的南北两头还有乡镇企业的厂房和商店。表侄站在地边上用手比划着介绍说,这一大片地就是过去的尚书坟,文革的时候都给刨了。我问,过去听母亲说,这里有石人石马,那些石人石马呢?表哥说,早就不知弄哪儿去了。李化熙的墓,当时是皇帝圣旨赐葬的,规模很大,光占地就有三十多亩。墓室的封土也很高,墓前还立有皇帝的圣旨碑。还有一个大殿。可惜了,现在这些都没了。随后,我们跟着表侄沿着棒子地的边沿走进了地的深处。走到一处较平坦的地方,表侄停下来对我们说,这个地方大概就是过去那座大殿的位置。这个大殿老大了,两边有两棵老高的柏树,后边(北边)是坟墓,前面(南)就是神道。这个神道一直通到前面的凤凰山,那些石人石马就在这里一溜儿向南排开。唉!表哥叹一声说道,可惜了,如果不被毁掉,留到现在,那该多好,对咱们家乡,那该是一笔多么珍贵的财富啊!

……

夕阳已向西边落去,一片褐色的红晕正染透了古城的上空。我站在那里,目光掠过面前这一大片在风中挺立的玉米地向南望去:一座山脉,如屏如障,横亘在远处;一条暗淡的曲线在空蒙的天际起伏蜿蜒。我忽然在想:这条曲线不正是历史巨人走过的足迹吗?在这条足迹里,我们曾经无知,曾经野蛮,曾经狂燥,多少文明在我们的手中创造,又在我们的手中毁掉。但是,我们仍一路前行,因为我们的精神还在,我们探索真理、追求发展的精神还在。只要我们还有这种精神,就会一直走下去,也会不可避免地重复这样的一个过程:创造,毁掉。再创造,再毁掉。只是盼望,每一次毁掉,都是一次新生,都是一种觉悟,都是一次创造的开始,而不再是无知、野蛮与狂躁。

晚八点多,我们回到了家,老母亲正坐在那里巴望着我们的归来。大姐把情况做了汇报,然后又把家乡的照片一边讲解着一边一张张地的翻给她看。我注意到,母亲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开始由先前的欣慰逐渐变成了疑惑,并一边看一边说:“怎么都不是那个样了呢?……”

是啊,都不是那个样了。社会在一次次的变革当中,一切都在改变着摸样,但愿母亲的家乡会越变越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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