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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培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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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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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遐园到天一阁

一看这个题目,朋友们或许会想,遐园的历史久于天一阁。不是的。遐园位于济南市大明湖南岸,建于1909年,是山东省老图书馆的一部分。天一阁位于宁波市月湖西岸,建于1566年,是一座私人藏书楼。如此算来,天一阁的历史较遐园长了三百四十多年。之所以写这样的一个题目,只是遐园与天一阁在我的心里已经聚守三十三年了。

八十年代初期,刚恢复高考不久,我们济南和全国一样,年轻人读书考学蔚然成风,像省图这样的图书馆每天都会被前来学习、备考的年轻人挤得满满的。那时,我,二十来岁,也和他们一样,每逢假日便整日泡在这里。

省图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藏书、借阅的奎虚楼;一部分是遐园。它们中间只隔了一个小门。我记得下午的时候,这道小门是开着的,人可以从奎虚楼里出来通过小门进到园子里。

遐园不是很大,但很精致、很幽雅,与大明湖相通。园里有假山、亭台、花木、清溪、池塘、小桥,还有一段嵌有壁刻的半壁走廊。人在小桥上走过、在林间散步、在池塘旁伫立、在亭台上望景,心就会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整个人就会变得很沉静,会更乐于读书与思考。当然,你也可以走出园子,到大明湖里去散散步、赏赏景,看看那一湖碧水、半湖绿荷,很是惬意。

我喜欢来这里读书,不光是因为这里的景致好,主要的还是这里的读书氛围好,看看身边那些埋头读书的学子你会感到一种无形的激励,一点也不会感到困倦,学习效率会更高。

记得那是八二年的暑假(我读大二),我迷上了《三国演义》,每天下午都会去奎虚楼二楼的阅览室里借阅。可这一天,当我照例去借的时候,却不知被谁先借去了,我便空落落地和几个同学穿过那道小门来到了遐园里。

就是这次,我认识了她。当时她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池塘边柳树下的那块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我们从她的身旁走过。不经意间,我注意到她手上的书正是我要借的那本三国演义。有眼尖的同学也看到了,便小声对我说:你看,那本书在她手上。我笑了笑,暗想:在她手上又会怎么样呢!书是图书馆的,谁都可以借。你敢不敢上去给她要过来?有同学问。一经有人这样提出,马上,大家便开始瞎闹起来。你如果敢就怎么怎么样,如果不敢又怎么怎么样……反正大家以此为乐不依不饶。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看他们一个劲地起哄竟生了一种争强好胜的冲动,就真傻了吧叽地走上前去了……还好,那天,当我把事情的缘由给她说明后,她不仅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笑着把书给了我,让我在同学们面前狠狠地风光了一把。如此,我们便熟悉起来。我们经常在这里不期而遇,有时也会约了一起在遐园里散步,在大明湖里散步,坐在大明湖中心的小岛上讲自己的一些事情。她告诉我,她是宁波人,是xx大学大二的学生,学习英语。她是七六年来济南的,来济南是为了躲避上山下乡,她现在住在她的叔叔家。她还告诉我,她的老家宁波也有一个藏书楼,叫天一阁。也有一个湖,叫月湖。天一阁也在湖边上。她的家就在月湖湖畔。过去,她也常像现在这样,有空就泡在月湖里……

自此,天一阁便在我的心里与遐园相会了,总想着有那么一天我会去那里,去看看天一阁,看看月湖。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三十三年过去了,我们这些当年的年青人,如今都已年过半百。我在对我过去的经历梳理后,惊异地发现,在这三十三年的光阴里,我虽然到过不少的南方城市,可,宁波,居然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有我的梦,却没有我的足迹。于是,在今年的暑假里,我特意去了那里,去了天一阁。

宁波,可真好。刚一出站,我便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那种我和她在遐园里读书时的别样的温暖。虽然,街面上来往的车辆、行人噪杂,但这种温暖却紧紧地包围着我,让我感到很温馨、很亲切、很甜蜜,有一种梦幻般的蜜意。

我本欲照着她过去给我的地址,一路打听着,先奔她的住处,可忽然一想,难道我先去天一阁,再去月湖,不会像三十三年前一样,与她来一场不期而遇吗?于是,我拥着这种温暖,抱着这种希冀,先去了《天一阁》。

天一阁,由明嘉靖年间退隐的兵部右侍郎范钦所建,私藏历史延至1949年,传二十几代、计三百六十多年,最盛时藏书量达五千余部、一万余卷。曾在乾隆年间,为编修四库全书捐献珍本六百四十余种。今天的天一阁,是在原有规模的基础上并入了像陈氏、闻家、秦氏这样的几家清代大户人家的祠堂扩建而成的,占地2.6公顷,藏书量达三十万册,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三家藏书楼之一。

天一阁的主建筑依旧是那座建于四百多年前的藏书楼。这个建筑有些特点,共两层,上层只一间房屋,下层六间房屋。据说这是范钦根据东汉郑玄所著的《易经注》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说法而设计的,名“天一”亦取于此。总是希望,借“天一生水”的吉言,避免火灾的意思。

天一阁真不愧是古建筑群,在诺大的地域里全是明清时期的建筑。这些建筑保存完好,原汁原味,几无改动。园内一个院落连着一个院落,一个小门通着一个小门,粉墙黛瓦一排连着一排。有的院,古木参天,幽静清雅;有的院,花木扶疏,曲水流觞;有的院,叠石成山,龙行虎步;有的院,怀素抱朴,不事雕琢。每一处都流淌着历史的沧桑与厚重的人文气韵。

那天,我是从东门入内的,整个的一天都沉醉在迷宫般的园子里,内心里始终腾升着一种对范氏家族的敬意,这种敬意随着对范氏家族了解的越来越多而变得愈加的浓烈。同时也更引起了我的沉思:1949年以前的中国,社会是极度动荡的,先后经历了从明到清到民国,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三次改朝换代,经历的战争更是无数,可,范氏家族却能在如此动荡的社会环境里坚守祖训,将先祖之德传至今日,靠的是什么呢?他们又采取了哪些有效措施呢?

这个问题,整个的一天都在困扰着我,让我不得不对范氏家族的资料介绍做更认真、更仔细的阅读。在我看来,这首先要归功于范氏家族的家族文化。作为士大夫家族的范氏,其尊崇的文化是儒家,而儒家文化又是在我国家族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我国家族文化的特征是“孝悌。”即:纵孝,横悌。他们把谨遵祖训,视为孝,友善兄弟姐妹视为梯,孝悌是立身的根本,无孝悌则无一立身。所以像范氏这样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士大夫家族,把祖训、父命视为使命,子孙后代一生都会用来遵守,表现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团结一心坚守祖训的壮举。这是范氏家族坚守祖训的原动力。

其次就是制度。其实光有孝悌还是不够的,还要有措施,有严格的规范行动的制度。据史料记载:范钦之子范大冲在继承了家族所藏后,对“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祖训进行了细化,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如:藏书归子孙共有,非各房齐集书橱钥匙,不得开锁;凡范氏后人若有违规者,不得入祖坟,不得祭祀祖庙,甚至逐出族门等制度。这些制度有效地凝聚了范氏后人的力量,也坚定了他们的决心,对可能的疏漏、借口而导致的书出阁等事件的发生起到了很好的防范作用,更对那些可能存在的家族内部的心有觊觎者起到了极大地震慑作用。

再就是在乱世中处世的智慧。据史料记载,范氏家族深谙世道艰险,谨小慎微,从不对外张扬家族所藏,极少让人登阁阅读,在长达三百多年的时间里,能登楼阅读者也不过十人,且均为当代道德文章冠天下者,一楼藏书就这样在静默中度过了几百年。这样的一种做法,就极大地规避了世之小人的贪婪之心,避免了有此引起的种种灾祸。这是大智慧,大耐心,大修为。

我一直在想,我们今天还能出现这样的人和事吗?就是有像范钦这样的书藏家,还能出现像范氏家族这样的子孙吗?这个值得怀疑。为什么?很简单,那就是钱。现在都一切都向钱看了,追求钱财成了一切行为的目的。一付被钱熏黑了的心肠,还能谨守忠孝节义吗?就是真有象范钦这样的书藏家,那些子孙们也可能早把书卖了,换成了车,换成了房子。呜呼哀哉!人,如果没了信仰,没了追求,没了坚守,就只能是酒囊饭袋了。

天一阁是幸运的,或许“天一生水”真的是很灵验,在战乱的年代,她没有被战乱、大火吞噬。但,天一阁的藏书却是不幸运的。民国1914年,一个叫薛继渭的小偷偷走了大量的藏书,一部分被低价卖掉,一部分被上海的书商张元济买去藏于上海东方图书馆的《涵芬楼》。可,没了“天一生水”的护佑,在抗战时期,这些藏书连同涵芬楼一起,被日寇的炮火焚毁。

与之相比,遐园则是不幸的。遐园仿天一阁而建,可“天一生水”未能在大明湖畔灵验。抗战时期,日寇的炮弹将遐园全部炸毁。然而,她又是幸运的,解放后,政府对它进行了大量的修缮,一直作为山东省图书馆使用至今,特别是在恢复高考以后,她作为图书馆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一批一又批的年轻人在这里读书学习,成为了建设国家的有用人才。

……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怀着那种不期而遇的希冀来到了月湖湖畔。此时,那弯明月已高挂在了空中,宽阔的湖面银波微漾。我忽然发现:这里像极了大明湖那晚的夜空,那银波像极了她眸子闪动时的样子,还有那风,湖面上飘来的风,凉凉的,湿湿的,柔柔的,像极了她清润柔爽的气息……

她,还在这儿吗?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有空就泡在月湖里?我一边问我自己,一边向周围寻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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