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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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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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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谷

 

                         梦 萌

卧龙谷满是石头,那石头像从天上滚下的,又似从地里钻出的,也或从两岸崖壁掰掉的。窄窄一道峡谷,端的就飞来一条碧溪,袭了满谷浓雾,逸出忒多忒多的石头。石头大者如象,中者如牛,小者如虎,其余不足挂齿者只能算作它们不慎蹭掉身上的细毛渣渣。大有大的优势,中有中的好处,小有小的特点,一满地你争我抢,挤挤捱捱,都想占个好地盘,都想偶尔露峥嵘。所以刚入峡口,就觉水里起雾,雾里走石,石里溢水,全没了秩序,脚下便零乱得趔趄。走近看时,一切却很真实,水仍是水,雾仍是雾,石仍是石,并非一片虚幻笼统。只是刚转过身,那水,那雾,那石,复又纠合起来,恢复了混沌朦胧之状,人亦浑浑噩噩地不知所属。不由便伸出手,去挠那雾,那雾却挠得你痒痒;去抓那水,那水却抓得你踉跄;去抠那石,那石却抠得你粘粘糊糊竟一时很难剥开自己的手指头。于是就不再挠,不再抓,也不再抠,心一片空白,全给了那水、那雾、那石,人就傻乎乎地倍增了许多呆板和稚拙。

两岸危崖耸立,壁垒森然,一条栈道曲曲折折,在松樟藤萝的猥亵下,时隐时现地入了飘渺。栈道是朝上蜿蜒的,溪水是向下湍流的,雾夹在中间不上也不下,石头就没了主见。前兮后兮?上耶下耶?此时无所谓大中小,差别被一笔勾销,先头争强斗勇的锐气亦大打折扣。人仍呆板稚拙,悠在栈道上,如蚁如蛹般爬行,虔诚地觅寻各自的影子。人没了影子就没了生命,没了生命就和石头一样。而石头却不依了,炫耀自有十四亿年历史,历经三次大海侵和无数次构造运动,寿命大得多了去了,它的影子就是漫天大雾,人岂能与之相比?但人还是不自量力,仍争先恐后地打开手机和相机,按动数码快门,执拗地要找回自己的影子。

这时太阳出来了,雾裂开一个个大口子,阳光一泻而下。霎时,眼前物事景致全清晰了。但见峡谷由远而来,自上而下,莽莽苍苍,仿佛提炼了周遭所有的叶绿素,再搅拌着山岚、云霓和薄雾,被阳光调和勾兑出七色油彩,然后自己将自己涂抹成一幅绮丽凝重的油画,恢恢向人们传递天地灵光和一种神力所为的美感力量。碧溪叮咚,从山巅逸出,遇涧越涧,遇坎越坎,又一路逢凸作瀑,逢凹造潭,洋洋洒洒地向谷口奔去。满山的奇花异草和古树藤萝,也都相互勾结起来,攀附起来,竞相把绿荫和浓氧一股脑地往谷底里塞,塞得人一晃就昏然欲醉,蹀躞连天的了。两岸峭壁在阳光溶解下,罅隙里已溶出山液,湿漉漉的没完没了,似乎随时都会倾覆下来填满整个峡谷,人便平添了噩梦般的恐惧。

唯有石头岿然不动,该蹲的蹲,该站的站,该匍匐的匍匐;也有的相互对峙着、纠扯着、挤压着,一副威武彪悍的模样。远看那石头阵容,密密麻麻地望不到尽头,既像乘胜追击的千军万马,又似兵败如山倒的逃亡之旅。但无论胜与败还是生与死,场面都同样宏大,气氛都同样壮烈。近看那石头形状,一个个浑圆光滑,无棱无角,无规无矩,正视为涡轮状,侧视为流线体,如和尚的秃头,如孕妇的凸肚,如鲨与鲸的项背。伸手抚摸,真的就摸出质感,摸出温度;贴耳谛听,真的就听出脉跳,听出心音;凝眸细辨,真的就辨出一番真容,不慌亦不惊,铁板成一块,面对欲溶欲倾的危岩,全不像人那般恐惧,了然一派从容和镇静。

突然有人尖叫,说他找到自己影子了!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就看到太阳在地上投下他一条长长的影子。众人忙回头看自己,每个人身后也都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影子。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石头说它的影子是雾,而雾又吞噬了大家的影子,于是人就被忽悠着心甘情愿地在卧龙谷忘我亡命地瞎折腾。

卧龙谷,乃江西婺源大鄣山之所属,非福州、温州、洛阳等其它同名者之谓也。辛卯春,偕众友一游,颇感佳甚,遂记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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