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与凹的笑话

咸阳塬上星罗棋布的帝王陵冢令世人叹为观止，也使我感受到历史的沉重与现实的迷惘。

初夏的一天，我乘公共车回老家，刚进入周陵古墓群，突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惊叫起来：“妈妈，那高高凸凸的土堆是什么呀？”年轻妈妈不加思索地答道：“是皇帝老爷的坟。”孩子又问：“好高好大，又那么多，这些土是哪来的呢?”妈妈正窘得满脸通红，忽然两眼一亮，指着近旁一块很大很深的凹地说：“是从那凹地运的呗！”孩子仍一脸迷惑：“凸的凸，凹的凹，要是把凸的填到凹的里，不就平平了吗？”

听了这一席话，我不禁哑然失笑。我知道，她母子俩所说的凹地，实际是小水库，也叫塘库或陂塘。这陂塘大也如皇陵，深(高)也如皇陵，形(覆斗)也如皇陵，简直就是一座颠倒了凹下去的皇陵。而且不只是一座两座，仅周陵附近就有十多座，整个渭北塬更是成千上万，多不胜数。当年农业学大寨，平原没有“虎头崖”和“狼窝掌”，就在平地上钻眼眼，大口井、辐射井等，一个个都成了干窟窿。打井不成，人们便由皇陵得到启示，又一窝蜂挖那凹下去的皇陵——陂塘。那真是十二分革命、十二分勇敢、十二分狂热、十二分任性的时代。工地上灯火辉煌，人流如潮，机声轰鸣，喊声雷动，热火朝天的景象绝不亚于当年祖先们修皇陵时的场面。陂塘一座座修好了，但不是渗漏就是无水可蓄，长年闲着荒着干叫唤。农民的汗水是不值钱的，于是又汗流浃背地一镢头一镢头把陂塘开成梯田和绺绺田，再种上庄稼。这就成了母子俩误认为当年祖先筑皇陵取土的凹地。

我敢断言，如果现在学大寨，人们肯定不会再为没有“虎头崖”和“狼窝掌”而犯愁，光这些废陂塘就足够移山填沟干几年的了。但要填平这么多陂塘，所需的土又从何而来呢？从别处挖运而别处不又成一座座凹下去的皇陵？如此挖东补西、剜肉医疮地恶性循环下去，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怎么办。历史辩证法其所以为辩证法，就在于承认错也是一个存在，错也有错的价值。但问题的要害不在错本身，而在于是否从错误中得到教训，引以为戒，不再重蹈历史覆辙。

诚然，凹的皇陵无疑是一大历史错误，后世却无法改变。正因此，所以目前一窝蜂兴建市场、旅游区和开发区的倾向，就不能不引起警觉并为之降降温了。就笔者所知，一些县城一个学一个修起二环三环路，路是修好了，但很少有人走。某些开发区，早已圈了地，盖了房，却是开而不发。从南到北、自西向东，无论乘列车还是上高速，随处可见许多农家乐和别墅区久已关闭，院里长满了荒草。还有许多地方开山造城、填海造城、湖河造城，大兴土木，皆因脱离实际而成为一座座空城这些项目规模巨大，又都为钢筋混凝土浇注而成，所以一旦铸错，恐怕比凹的皇陵更难以改变。

凸的皇陵就这么千百年凸立着，凹的皇陵也将这么千百年凹下去，二者形成一个显明的参照对应关系，难怪那母子俩会闹出这一天大笑话。小男孩的话固然稚气，年轻妈妈的回答也不无可笑，但我们从中可否得到一些有益的启发呢?“后车之鉴不忘前车之覆”。老百姓最关心的是希望历史错误不要重犯，这样便不会再出现关于凸与凹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