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楼

梦  萌

一看题目，读者自然就会想起羽毛光滑洁白、鳞爪玲珑纤致、玉喙紫红晶亮的小白鸽。然而这里说的并非它们，而是纺织厂那些大龄未婚或虽已婚但尚未生育和虽有子女却仍无住房的青年女工。这两个形象同时出现在眼前，立即就模糊起来，混淆起来，真的就分不清人禽的界限了。

鸽子楼，就是这些纺织女工的栖宿之所。楼不算高，也少俊样，只是一座旧式三层单面楼。向阳的一面为开式，每隔十几米设一水房。水房与水房之间筑有水泥台栏，连成一个通体走廊。走廊通风透光，两根直溜溜的铁丝搭满衣裙、被单、裤衩、奶罩之类，犹如万国博览会前的五彩旗帜。各家的炉灶依门而设，下班后烧饭炒菜的咝啦声，把整个楼都熏陶得腻腻歪歪的了。

油香过后，小娘们便拎着蚂蚱凳，摇着小折扇，刹时，楼上楼下到处都响起鸽子般叽叽咕咕的叫声。到了晚上，大家轮流去水房洗涤，缀满水珠的披发和露出肌肤的臂臀，没有一丝儿羞涩与造作。如果那位男士贸然闯入，非但引不起女儿国的惊慌和骚乱，相反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猪八戒受奚落的恶作剧。洗涤已毕，她们便趿了拖鞋，换了要么宽大要么超短的衣裙，三七二八地拢成一匝，逗着孩子，嚼着口香糖，白晃晃牙齿就流淌出万般亲情和甜蜜。偶尔心血来潮，一人号召，众家响应，姐妹们化妆打扮一番，便匆匆跃上小彩车，滴铃铃地向歌舞厅飞去，构成都市之夜一道独特风景。

鸽子楼的房间都不大，一般支两张双人床，所有空间都得到充分利用，且摆设布置颇具艺术造诣。美人像和化妆品是必备的，其它用品也多为名牌高档货，使有限空间集中展示了现代文明的精华。最令人感动的是房子中间用布帘或衣柜隔成的一道“柏林墙”，画地为牢，组成两个各自独立的小家庭。

这种一室两户的独特家居环境，对那些大龄独身女郎尚嫌别扭难受，而对异地分居的夫妻来说就更显得狼狈尴尬了。但姐儿们把这些事都能处理得尽善尽美，不会有丝毫差错。如果同室的爱人探亲，对方就会想方设法和别人换班，把这个宝贵空间留给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如果双方爱人都来了，肯定有一方主动撤退，只消一包瓜子一把糖果几句好话，就轻而易举地在另一个姐妹的床上插队落户了。有时实在调转不开，便随遇而安，一条布帘遮掩了人生百态。月光似水，帆影绰绰，席梦思床成了吱呀摇晃的小船。此情此景，怎能不激起近在咫尺的另一位姐妹无穷无尽的青春狂澜呢？也许第二天她会向众人透露一些小秘密，但此时无论如何也不会破坏布帘那边的动人画面。要是两对儿同居一室，那心情就更加敏感和微妙了。每每至此，姐妹们就早早加固好“柏林墙”，决不让对方的炮火扰乱自己的伊甸园。

鸽子楼也有骚动的时候，如某某宰了某大款捞了不少油水，某某去卡厅撸了许多小费，某某和某某的爱人晚上睡错了床等等。无论是宰大款还是进卡厅，皆不图挣钱，为的玩世事，抖风光，所以都能严格把握尺寸。既然不图钱，得来的钱就花得大方体面。今日进火锅城一涮，明日去川菜馆一川，姐妹们吃完了事，痛快得一身潇洒风流。至于睡错床的事，她们说了，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没说有了，有也没了，于是鸽子楼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与亲和。

这大概是她们一种既现实又洒脱的活法。特别在当今红尘滚滚、人欲横流、世风浮躁的情况下，姐妹们能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这一纯美心态，实在是难能可贵。我衷心祝愿鸽子楼风光更加明媚美好，祝愿鸽子们生活更加时尚新潮、恬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