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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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萌
久违了，大雁！
还在孩提时，我就被你“呜哇呜哇”的叫声迷住了。
那是母腹呱呱坠地的一声蛙鼓吗？那是摇篮里猫咪般的一声惊悸吗？那是咿呀学步跌倒的一声春雷吗？那是向母亲求哺发出的一声通牒吗？
虽不曾相识，但我总以为你和我同年同月同时同分而生，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呜哇呜哇”的婴啼是我们的心灵感应。
所以，我常产生错觉，不是把我的声音当作你的声音，就是把你的声音当作我的声音。常常，只要一听到“呜哇呜哇”的叫声，我就不禁想起你我共有的童年，就着魔似的四处寻找那一声蛙鼓、一声惊悸、一声春雷、一声通牒。
大雁，你也有和我同样的感受吗？
久违了，大雁！
当我率领心爱的小猫小狗走出家门，当我随母亲来到麦田捡拾雁粪时，我终于见到了你，见到了你的家族，见到了你纪律严明的队伍。
蔚蓝的天空是你远航的大海，洁白的云朵是你鼓荡的风帆，你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永远飞翔不止。
我惊呆了，原来你的家族这么大，原来你是天和地的儿子。
母亲突然嫉妒起来，嗔你是偷食麦苗的坏鸟，迟早要受到惩罚。
但我仍不明白，既然是坏鸟，为什么要在天上书写同一个人字？
我想，大概这就是你我的心桥，是你对人类的热爱和忠诚。
但我发现，你似乎一直没长，还是“呜哇呜哇”的童音，还是像蛙鼓、惊悸、春雷、通牒一样的稚嫩和任性。麦子种了又收了，桃花开了又落了。你为何总长不大呢？
哦，大雁！我真的对你既羡慕又惋惜。
久违了，大雁！
直到我会读“大雁大雁朝南飞”的课文了，直到我懂得“鸿雁传书”的成语了，直到我能背诵毛主席“望断南飞雁”的诗句了，我仍和你保持着这种特殊的亲情关系和交流对话。
尽管我不止一次地觊觎过，总希望得到你一根漂亮的羽翎，用你的翎管做鸡毛毽子，用你的翎毛装饰我的书房。
但这绝对是友谊的期许，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虽然我最终没有得到你的一根羽翎，而我却很欣慰，这说明人类对你依然善待，说明你的翼翅依然矫健，你的远航依然奋进不止。
我们的交流对话就这样越来越变得默契和会意。
每当春暖花开，我就望着你的雁阵，听着你“呜哇呜哇”的吟唱，送你去赴南方的花市。
每当秋去冬来，我就望着你的雁阵，听着你“呜哇呜哇”的吟唱，迎你莅临北国的诗会。
无论南来还是北往，我们的童话都始终如此隽美。
久违了，大雁！
也许我眼睛昏花了，也许我耳朵聩聋了，总之，我还没读通读懂我们的童话，却怎么也看不到你的雁阵了，听不到你“呜哇呜哇”的吟唱了。
每当秋去冬来，我就孑立麦田的尽头，翘首向南望去，希翼再迎来一个个人字雁阵，再听一声声儿化的雁叫。但我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漫卷的烟尘，听到机器的轰鸣和远处隐约的枪声。
每当春暖花开，我仍孑立麦田的尽头，举目朝北望去，希翼再送走一个个人字雁阵，再听一声声儿化的雁叫。但我只能看到污染的河水和因农药化肥而发酵的土地，听到空中拥挤的引擎和山上轰隆的爆破声。
我无奈地干咳着，咳声突然奇怪地返老还童为孩提的一声声蛙鼓、一声声惊悸、一声声春雷、一声声通牒，是那样羸弱而衰老，沮丧而无奈：呜哇呜哇，呜哇呜哇……
但那不是雁叫，而是我的干咳。
久违了，大雁！
天上不再有你的风帆，麦田不再有你的粪便，只有母亲当年的一句嗔骂，才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我仍在田野踯躅徘徊，寻寻觅觅，捡拾古人的诗句和人类沉痛的教训。
于是，我听到王维送别刘园直赴安息时的吟哦：“三月时有雁，万里少行人。”
于是，我听到杜甫对李白的无限怀念：“鸿雁几时到，江湖行人少。”
于是，我听到白居易在江楼晚眺中即兴放歌：“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
于是，我听到李清照缠绵悱恻的叹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于是，我听到苏轼在焦急地大声疾呼：“归雁，归雁，饮啄江南两岸，将飞却下盘桓。”……
我潸然。我只能向着长天干咳：呜哇呜哇，呜哇呜哇……
然而，雁仍无言，雁更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