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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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未过，池塘的冰刚化，农人们已食尽冬贮的干苜蓿菜和腌萝卜酸黄菜，便天天盼着地里的苜蓿快点儿生芽发绿，以弥补一日三餐无菜的寡淡。
那时我还很小，大人们的渴盼竟成了我对整个春天的向往，这向往绝不亚于现在孩子们对电子游戏和卡通的迷恋如痴。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放学，伙伴们都争先恐后地跑到苜蓿地头看呀看呀，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期盼。直到地皮拱出芽儿，直到芽儿展出几个圆圆的叶子，我们便小心翼翼地掐那叶片，惟恐带灾了嫩茎，不然就太残忍了。回家后，清汤寡水的碗里就漂起几多绿色，像翡翠似的晶莹。我忙把嘴嘬成一朵喇叭花，轻啜了那圆，那绿，那晶莹，整个春天就在肚子里了。
后来，那芽儿和叶儿就慢慢长胖长大，蓬蓬勃勃的一片葱茏。这时村里已派了人，日夜看护，严防有人偷攫了苜蓿。尽管如此，但经常仍听说某村的苜蓿晚上被人偷攫了，某村抓住几个偷攫苜蓿的贼，某村因偷攫苜蓿闹出了人命等。听了这些可怕的消息，我们就不再去苜蓿地了，更不敢再掐那圆圆的叶子了。唯一希望就是等村里每天派人攫了苜蓿，然后按人头用秤分给各家各户，孩子们这才兜回属于自己的春天。
到了清明，苜蓿的枝叶特别茂盛，淀粉和叶绿素大大增多，人们便根据各自的爱好习惯，制作成不同风味的食物和菜肴。如果做面条，无论汤面或捞面，也无论宽面或窄面，用苜蓿下锅，味道特好。不但苜蓿本身吃起来甘甜鲜美，而且连面条和面汤都有一股天然草香，扑鼻爽舌，沁人心脾。要是就稀饭，就把苜蓿在开水里汆一下，沥干水，切碎，放入调料，加些辣椒蒜泥，再用滚油一泼，吃时清爽可口，香贻满腹，使人食而忘馁。苜蓿还可糍绿面，糍菜馍，包饺子等，均是上等饭食。我最爱吃的是母亲蒸制的苜蓿疙瘩，做法也很简单，把苜蓿淘净晾柔，拌少许面粉（玉米面最好），再上锅蒸，下锅后趁热放入调味。那菜疙瘩干湿恰好，团而不粘，苜蓿墨绿，面粉玉白，白绿之间，更有一层胶状物质，像果冻似的令人馋涎欲滴。单吃或就饭皆可，吃时便觉得粉嘟嘟的，筋巴巴的，香喷喷的，既耐饥又解馋更醉人。至于苜蓿炒鸡脯、苜蓿炖鸽蛋、苜蓿烧肉丁等，那是富人家才有的，我只听说过，始终没有一饱口福，想必那更是美味佳肴的了。
随着夏天到来，苜蓿木质增强，枝叶老化，此时才成为牲畜的饲草。割了第一茬，第二茬很快又上来。二茬苜蓿没一茬胖嫩，细毛毛的，除了下锅外，腌成酸菜更是上品。苜蓿腌的酸菜，嫩而鲜，柔而韧，酸而醇，菜汁更是制作浆水面、凉鱼鱼、煎搅团的上乘佐料。人们便在酸菜和浆水中度过闷热难捱的夏季。
秋天一来，苜蓿开出一嘟噜一串串宝石蓝的花朵，那花朵经过较长时期的养分转化和积累，比春夏的苜蓿菜更柔，更韧，更粉。这时村里同样派人捋了苜蓿花，同样按人头用秤分给各家各户。苜蓿花也可蒸蒸疙瘩，方法和蒸苜蓿菜疙瘩差不多，只是苜蓿花疙瘩色香味更佳，简直就是一件晶莹剔透的艺术品，犹让人受用销魂。
冬季时，苜蓿虽然和其它作物一样落叶冬眠，但母亲早早就把节余的苜蓿菜晒干或腌成酸黄菜，农家整整一个冬天的饭食便不再单调乏味，直到来年开春。
所以那时我最向往的是春天，春天最向往的是苜蓿菜。它不但使我最早尝到春天的气息，也为农家全年的生活带来了新意和好滋味。时至今日，虽然苜蓿菜已被精明的农人推向市场当作商品出售，但我仍毫不吝啬地一次次去买，一次次让妻做成各种饭食和菜肴，一次次咀嚼品味当年那段农家生活的滋味和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