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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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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焕亭:试谈梦萌长篇小说的传奇性

杨焕亭:试谈梦萌长篇小说的传奇性

村上春树说:“在许多情况下,小说就是将存在于意识之中的东西转换成‘故事’的形式表现出来。那原本固有的形态与后来产生的新形态会产生落差,便如同杠杆一般,利用这落差自身的能量来讲故事。”他这里所说的是生活与艺术的关系。他认为,艺术与生活的原生态之间存在着落差,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高于生活”,而创作实践正是完成这种转换的“杠杆”。归根结底,怎么写,是一个艺术自律性的问题,也就是如何叙事的问题。它不仅取决于作家对艺术规律的遵循,更取决于作家与时俱进的创新。善于讲故事,注重传奇性,超越现实的结构意识,成为许多长篇名著的显著特点。

传奇性本是中国古典小说一大特色,也是民间文学的诱人之处。在世界文学史上不乏其例,福克纳、马尔克斯、卡夫卡等都以想象式的传奇而彰显出其作品的魅力。

对于梦萌,传奇既是一种文体,也是一种实现审美表达的手段。正如王仲生所说:《悲喜娱乐城》“不但好看,而且耐看。”“这与作家梦萌对传奇性的艺术追求显然是分不开的。”李星更是从具体、个别入手,最后达到共性本质和高度抽象的论述,对作家主体意识和文本形成给予深刻解读,认为“《金喽啰》不就是一部像中外文学史上大量出现的那些寻宝小说、孤岛小说乃至财富神话小说、乌托邦小说吗?”(《污泥池中的高尚之花》)

通揽学界的普遍认知和笔者多年关注,我以为,梦萌小说的传奇性具有以下特点。

一是紧紧抓住矛盾转换的枢纽,推进故事走向高潮。早期《爱河》,正是由于禹王庙和八仙台神鬼血泪的纠合,以及男女主人公“坝葬”和“水葬”等传奇色彩,才将读者的阅读期待推向历史的深邃和认知的高度。除了情节细节外,梦萌的长篇小说都设有一至两个传奇性人物,如《爱河》的塌鼻五叔和小和尚,《悲喜娱乐城》的连向北和哑巴儿子,《倾城》的老镇长和秘书长,《金喽啰》的瞎瞎大爷,《新部落》的童九哥等,这些传奇人物和传奇情节或伏线或副线,都始终与故事的骨架和枢纽盘结交汇,给力发轫,于是小说人物和现实读者就一起活起来了。梦萌充分借鉴中国传统小说叙事长于铺排故事,重于营造气氛,从而使得整个叙事起伏跌宕,波谲云诡,悬念丛生,高潮迭起,“始终深含一种引人伸纸疾读的内在魅力。”“故事与人物的相得益彰,内蕴与形式的桴鼓相应,便使《金喽罗》这部小说不仅读来引人入胜,而且读后也耐人寻味。”(白烨《击中人性的软肋》)

这种对传奇性的美学追求,在《新部落》中达到了一种艺术的自觉与纯熟,代表了迄今为止梦萌小说创作的巅峰。这不但印证了李星评论的准确,而且在情节转换、节点设置上更是匠心独运。夜晚孤独难耐,大家就轮流讲故事,虽只三人三晚,却将各自身世遭际、性格特征、心路历程及环保灾难等揭示得淋漓尽致,也使三人之间的矛盾冲突由此显露并走向炽热化。另外,在原始森林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寂寞的生存,单调的时光造成人性扭曲,使得人的动物性常常将道德人伦挤压到苍白而又狭小的角落。作者的智慧就在于,紧紧抓住季月在两个男人中的地位,既放开书写人的动物性被特定环境急剧膨胀的现实,又游刃有余地调动人物矛盾冲突的线索,使得在每一个危机关头,因了第三方出现而从容地得到化解。这种第三方是实现矛盾平衡或者解决的不可或缺的要素,不仅仅指人,也包括与他们朝夕相伴的小狗和小猴子。这种表现手法,在《金喽啰》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司令俊男因为爱而误入传销,遭遇的却是被老师桂平筠的洗脑。关键在于,司令俊男觉醒以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做了公安机关的“线人”。还有他与俞凕的关系,从起初被利用到产生爱情,从将爱情“当枪使”到最终获得传销罪证,这种在偶然中蕴含必然的铺设,使得整个故事离奇曲折,扑朔迷离,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足见作家对东方受众审美情趣的准确把握。

二是善于通过想象营造人物生存的典型氛围。对自然的人化,赋予梦萌作品以浓郁的诗意气象。《新部落》尤为突出,当两男一女遭受特大洪灾沦落原始森林时,他们首先给那些常年居住深山老林的动物带来巨大冲击,从而将人与动物置于相互依存而又相互对立的地位。小猴子为主人找来火石;松鼠给季月带来无限温情;天鹅成就了修卓的“天下第一”大写意;豪哥两次“人豹大战”;修卓与白熊“同居生活”;幼豹与杀父杀母仇人在树下对峙三天三夜;小狗甘当豪哥“临时情人”继而背叛主人并最终成为豪哥唯一逃命的“利器”。这些汪洋恣肆的想象和情节环境的真实,对凸现人物性格起到淬火的作用。而且,作者倾注丰沛的笔墨为他们设定了想象中的动物伦理和动物语言,借以刻画在猴子和小狗心目中三个主人的关系,甚至猜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在误入猴子王国后,季月通过沟通,不仅获得猴王的理解,且争取到夜晚栖息的温暖环境。尤其感人的是,当分手时,老猴将小猴赠送给季月,而接纳小猴子的不只是三位新部落成员,还有陪伴他们的小狗。这样以来,作家笔下的动物就具备了丰富的“人性”,大大强化了作品的人文色彩,传递了一种“民胞物与”的生态观。诚如现代主义大师萨特所说:“想象的活动是一种变幻莫测的活动。它是一种注定要造就出人的思想对象的妖术,是要造就出人所渴求的东西的。”

三是在落差中完成审美判断。《新部落》充分表现了梦萌驾驭长篇小说创作布局,善于故事起承转合的功力。“故事的特点之一就是给人一个不寻常的事情。”(杰姆逊语)第七章“如此决斗”,是两个处于流浪状态的男人之间的冲突,焦点凝聚在季月身上。为了独占她,豪哥企图谋害修卓,乘机将对方丢下一块石矶。作家十分注意通过细节充盈人的性格:“豪哥伸手拉住修卓,但只等他爬了几步,又变戏法似的松了手……”;豪哥制造了山崩,但却“趁机虚张声势,大喊‘快跑呀,地震了!’”。人性的复杂和多面性就这样通过人物的行为跃然纸上,读来惊心动魄,牵人心弦。作品的艺术魅力还在于,与人的残酷和无情形成鲜明对照,在第八章,一只忧伤和温情的狗熊出场了。它因为小狗熊摔死在山里嚎啕凄然,由此而将昏迷中的修卓当作自己儿子精心呵护,为他舔伤,为他喂奶。它在修卓意念中唤起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母爱的幸福。”这极具诗意的刻画背后,是人的“兽化”和兽的“人化”的美学判断。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一种浪漫的寓言式的叙事,然而,在美学层面,却是“情”与“境”的统一,“行为”与“情节”的统一,我们不妨将这种母爱视作“地球之爱”。

四是象征体的智性设定和从容调度。将诗意“意象”引进叙事,使梦萌的作品富于“意象现实主义的色彩”,这种机制发轫于《爱河》,正如肖云儒所说:“而水在《爱河》中却成为一个独特的意象。”之后,这种象征手法愈加彰显,几乎统摄他的全部作品。《悲喜娱乐城》是以娱乐主义、消费主义躁动为背景的作品,导致人物命运起伏跌宕的“鬼城”,作为一个文学意象,被作家赋予丰富的内涵。伴随“鬼城”案件的潮涨潮落、人事走马而殃及作品主人公亦悲亦喜、亦庄亦谐的命运历程,便不难发现,“鬼城”在作家的审美视野中,决不仅仅是为人物营构的“典型环境”,也不仅仅是穿缀故事链条的“缗绳”和环节,而被作家从哲学的角度诠释为一种畸形的文化“符号”,一种个性的语体,一种负载着人物理想与现实相背离、生存与环境相冲突、灵魂与肉体相裂变的价值象征。由此便引出殷小铨在奋身救火时发出“要做个好鬼”的醒世恒言。“鬼”其兴也勃,其去也忽,在大火中结束他轰轰烈烈短暂生命的意象描述,把作家的艺术境界提升到哲学的层面,是当代中国在市场经济原始积累中历史成本和文化代价的缩影。

同样,在《倾城》中,帆布厂不仅仅是一个物质的实体,而更是蕴含着从传统走向现代、从封闭走向开放、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所承载的复杂矛盾的核心意象。特别是关于火与火柴的设置,不但贯穿故事始末,且具有很强的象征意味。从火柴盒图案到火柴盒专业户,从送火柴盒到火柴厂工人静坐示威,从“火柴盒经济”毁灭到认识全皓和秘书长,从火柴厂破产到火柴厂下岗工人承包花木林场,从丝绸厂大火到城墙谋杀案等等,火成了女主人公麦娜生命历程难以驱除的魔咒。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火柴厂倒闭、火柴盒专业户停滞的根本原因,皆因火柴被打灰机所取代,这不正是科技的力量和时代前进的结果吗?所以,究其实,这些都无一例外地充当了作家艺术显微镜下当代中国变革和转型的一个“切片”,作为机体,它在展示生机的同时,也携带来机体固有及衍生的“病灶”。象征体就这样成为一种艺术的立体的存在,不仅是作家透视文化形态的话语实体,更是交织各种关系的脉络和枢纽。正因为如此,才赋予《倾城》以诗性的旋律:生活的波澜与湍流,情爱的真挚与虚伪,命运的起伏与悲欢,群体的聚合与离散。

与以上这些象征体相比,《新部落》一开始飘荡在洪水中的救命“棺材”,更以艺术抽象的高度,带来许多心理暗示的特征,让马克思和海德格尔都曾经忧虑过的“新时代的无家可归”的“漂泊感”,得以艺术地呈现。还有栖身安命的山洞,其所以起名“新部落”,并以花草色素写下“新部落”三字,及至最后连书名也选取《新部落》,本身就构成“三叠连环”的象征意味。特别是画家修卓精心绘画的最后一幅壁画《部落酋长》,其创作灵感、主体意识、画面布局、光线透视、色彩运用、人体骨骼和肌肉展露,以及小狗的贪馋渴望和葫芦瓢所剩无几的液体精华等,让一个比野兽进化而又比人类退化了的远古时代的部落酋长脱颖而出。这既是人性的皈依,也是力量的勃发和命运的象征,它向世人宣示:如果人类退化为像豪哥一样的部落酋长,环境破坏、人欲横流,那么迄今数百万年积累的社会文明将一切归零。更值得一提的是与世隔绝四十年的作家童九哥,他的意识大部消弭,语言基本退化,加之爱不释手的鹦鹉、金雕、角币“五六版”,以及要重返原始森林的执拗举动等,完全被原始森林绿化了、氧化了、纯化了,成为一个时代的类型编码和意识荒芜的象征体。童九哥是一个符号,携带着特定年代丰富的信息。那是地球之痛的一声长吟,是人类悲剧的一种“剧透”,是对人类与地球冲突结局的一种形象昭示。所有这些,不仅表现出梦萌前卫的文学思维,更彰显出一位作家孜孜不倦地求新姿态。“象征无论就它的概念来说,还是就它在历史上出现的次第来说,都是艺术的开始。”(黑格尔语)

值得注意的是,梦萌在继承中国古典小说叙事追求传奇性的传统的同时,也十分汲取西方魔幻现实主义、意象现实主义的叙事方式,从而将小说叙事在艺术上提升到了超越现实的高度,构建起一个五彩迷离的想象世界,这对于一位年届七旬的老作家而言,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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