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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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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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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赌言

好久没见到父亲了。父亲离开我多少年了,我已经记不清了。今天,父亲笑嘻嘻地站在家门前,伸出满是粗筋的大手,拍拍街门,高喊着:迟保迟保,你吃饱了出来,我来兑现赌言了。

我还没端起饭碗,父亲又来烦我了。我们爷俩曾经打赌:我说一棵地瓜能产二十斤;他说不可能。我说,可能,一切皆有可能。他说要是能产二十斤,我就拿着皮带去上吊,不信你试试。

本来我想做个实验,看看一墩窝瓜到底能不能产二十斤。当然,我压根儿没有想让父亲上吊的意思。开春,我领着自己班级的学生,在学校房后的土坡上,挖了一个大坑,推进一车发酵好的人粪。栽上一墩窝瓜,按时浇水。秋天,这一墩窝瓜竟然收了二十一斤。

身为生产队长的老爹输了,感觉脸上无光,非要上吊不可。我说,老头呀,咱爷俩谁跟谁呀,打啥赌呢,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老爹说不行,输了就要认账兑现,非要在我跟前上吊不可。这不是明明白白陷我于不义吗?前几次,多亏我发现及时,将老爹从门框上的皮带扣里解下来,才避免了悲剧。他今儿又要来兑现诺言了。妻子不断骂我,你个迟保脑子愚了,愚大劲了!你说你跟你爹打什么赌呀,把老东西逼上绝路了,你可是出大名了!

是呀,我真是愚了,种什么窝瓜呀!

听到呼叫,我赶快放下饭碗,跑出去。

可是这一次晚了,等我跑到门口,看见父亲直挺挺吊在门框下,他把皮带解下来,挂在门楼上,扣了一个能伸进头颅的口子,轻而易举地把头伸进去。他裤子掉到脚脖处,露出私处黑黑的毛还有那个拇指粗细的小东西,他伸出大舌头,眼睛大睁开,仿佛逗弄我说,咋样,小子,你敢试试吗?

我急得一声大哭,浑身汗水淋漓,梦醒,天已大亮。

看来,我想父亲了,也许父亲想我了。父亲不在了,想也白想。父亲迟延年确实是吊死的,是在二十年前吊死的,但他不是因为跟我打赌而死,而是因为他率领的小队粮食没有亩产五百斤,被书记一句气话,气死了。我那老爹死心眼呀,人家书记就说了一句,你迟延年身为共产党员,同样的条件,你的小队粮食产量拖了大队的后腿,你有何脸面面对父老乡亲?老爹生气的对书记说,我没脸面,我不面对乡亲们还不行吗?不信,试试看!

谁都没在意老爹吐出的这句话,误认为他在开玩笑。可他却是真心的,要用自己的生命救赎落后的灵魂。

他就那么倔强的一根筋地上吊了,他选择在晚上,真的用皮带,吊死在大队办公室的门环上。等我们发现他时,身子僵硬如铁,拉耷出的舌头如含了块石头。他面对目瞪口呆的我们,仿佛在说,我试了,你们敢试试吗?那句无中生有的话,竟然就那么在我脑子中扎根了。

迟延年同志就那么轻如鸿毛地去见阎王了,他虽然身为共产党员,但肯定没脸去见马克思,他没那个资格。

如今,你敢试试吗?那个声音多少次的来打扰我了,今天它又来了,这是家族的宿命吗?

凌晨起来,我早早牵牛上山,看饱了牛,赶快回家。我把吃饱了的牛拴在门口,抬腿进家门时,全身一阵疲乏涌上来,那个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过去每当它来烦我,我总是在心里骂着,滚你妈的个蛋!我才不像老爹那样傻呢,我还没有活够呢!可是今天,我听着这声音,有些亲切感,仿佛老朋友似的在跟我打招呼,当然,我也老朋友似的跟上这声音,奶奶的,试试就试试,你当我不敢吗?

这声音居然让我喊出,我震惊得张张自己的嘴,不相信是从里面发出的。我有五年没说话了吧?我虽然教学,话语早在五年前让我说完了。学校让我看大门,只在白天上班,除了靠时间,工作够轻快的,这都是学校看在我过去送过多年毕业班,并且成绩非常突出的功劳上,让我轻松些。可没想到,这一轻松,我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加上我沉闷的性格,从不愿与人交谈,渐渐的,我居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即便没法子要说句话,那得费咂奶的劲儿,眼珠凸着,嘴大张开,嗷嗷一气,眼里憋出一串串泪水,就是吐不出个词语。

听的人摆摆手道,别遭罪了,说不出就不要说吧。

堂堂的中学教师迟保先生哑巴了!听到我哑巴的熟悉人不觉得惊奇,说我除了上课,本来就没有话,十扁担理不出个屁,我跟哑巴没什么两样。只是有谁知道我心中的痛苦呢!我又是因为什么哑巴了呢?我常常自问着,是啊,我因为什么呢?我自己也很难说得明白。

哈,今天我能够很痛快地喊出自己的声音,而且声音很响亮。我身后的牛瞪着一双满是眼眵的大眼看着,叫唤几声,很激动地流出牛的泪水。

牛跟我是非常熟悉的,看到主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牛怎能不惊奇?只有它懂得我心中的痛苦啊!我大步铿铿往家里走去,骂了一句,奶奶个腿,你等着!谁草包谁王八蛋!

我在大柜后面拿出一瓶剧毒农药,从大衣柜抽屉里拿出一包白沙糖,又从饭橱拿来一瓶二锅头。抱着这三样东西,把它们放到炕上。我沉着地脱下鞋,赤脚盘腿坐上炕头。我发现没有法子同时喝,又下炕拿过三个碗,重新盘腿坐着。我把三个碗分别倒上一份酒、农药和白糖,端量端量三个碗,以我数学老师的眼光看三个碗没有误差,便把三碗的内容搀和一起,倒了几个来回,酒、农药、白糖溶为一体。然后又平均分别倒在三个碗里。我伸伸脖子,本来很少的眼睛此刻睁大了,放射出专注的光,我抿抿舌头,像在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多少年没喝酒了?今儿胃里响起一阵酒瘾声。我是因为节约才忌酒的,妈妈呀今儿不过啦!我要过过酒瘾的。我十分庄重地端起第一只碗,眼睛虔诚地看着碗里的液体,脑子中一点儿没有喝药的感觉,我只想着要跟那个声音较劲,看看谁赢谁输,妈妈呀,我就不信!到底你牛还是我牛,看看吧,看看吧!

碗刚刚碰到嘴皮,忽然传过一串鞭炮声,炸得耳朵嗡嗡响,这鞭炮声让我非常生气了。你早不响晚不响,偏偏这个时候响,跟我较劲吗?响声——是和我同岁的迟昆在盖房子上梁,迟昆在村里算个半半人,一条腿瘸,找个半吊子的老婆,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大儿子跟我的儿子同岁。盖好房子,人家大儿子就要结婚的。我呢,儿子年前从监狱里出来,和村里的寡妇王开发轧伙上。那寡妇的儿子已经七岁,儿子居然要跟王开发结婚,催逼着让我迟保盖四间大瓦房,外加走廊和东西平房。否则,就不认我这个爹,去做倒插门女婿。儿子给过话后,就跑到王开发那儿全身心扛活,混吃混喝的,打得相当火热。

这可真是吃了黄连有苦难咽,确确实实受不了了。地里的苹果要打药,花生到了收获期,牛每天要看,还要备盖房子的材料,班还要上。我要是有八双手就好了,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手,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诉说,闷在心里的愁苦这回儿要爆发的,谁都压不住的。那个声音不来,我也要作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一个大老爷们,这么窝窝囊囊活着,真是没个鸟意思。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声音原先听着十分的别扭。每次老爹跟我说话像打架,你敢试试吗?手里拿着绳子,好像要勒死我一样,牛哄哄的。现在老爹跟我说话却如拉家常,声音也是女人气,飘进耳朵里怪痒痒的,让我有了一种别样的亲近感。

我起初想把老爹的话忘掉。除非你死了!脑子里的老爹就像有火眼金睛洞察了我的心思,明明白白告诫说,想摆脱,没门!

这句话就这么铭刻在脑子里了,儿子也继承了老爹的这句口头禅,动不动就说,试试就试试。我可是从来没有跟儿子较过劲,问儿子,你敢试试吗?儿子怎么也无师自通的会这句话,他难道知道我大脑里也有这一句话吗?或者儿子的大脑中也有他那个爷爷的影子?只有天知道!

儿子话少,不愧为是我的种,我们爷俩一个模子,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一旦说句话,丧你耳朵眼,有时能气破你肚皮。儿子跟你頂起牛来,八头老牛也拉不回的。因为多年送毕业班,我耽误了对儿子的管教。能把别人家孩子送进高中大门的我,却把儿子教成了个差生,初中毕业就下学了。我想给他弄个自费生,可这小子不干,说念够书了。这多冤枉呀,我压根儿就没时间辅导过儿子。我对不起儿子,当然,儿子也看不起我。

我已经伤透了心,不愿跟儿子见面,两个闷葫芦碰一块儿,只有悲剧的存在。儿子也不愿跟我在一起,不愿跟任何人在一起。儿子闲了像一条随街遛达的狗,只要听到哪儿打赌,儿子便瞪起那双狗眼,凑上去,不打个结果决不罢休。你说吧,他这是遗传我的吗?我迟保可是从来不赌,儿子却喜欢赌。那次要不是儿子喜欢打赌,村子里几个小狗崽子也不会捣鼓他怂恿他,对他说,你如果敢去跟傻嫚睡一觉,我们请你去饭店啜一顿,你敢试试吗?

儿子一听这句话,瞪起狗眼说,试试就试试。

那个傻嫚精神不好,脑炎后遗症,半拉彪子,二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急了不管有没有人跟前,褪下裤子便尿拉。人傻点,但模样还算周正。她整天看一群猪上山,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就想对付这个傻闺女,可又怕傻嫚三个龙睛虎眼的哥哥。没想到儿子海猫不识潮水,彪得够劲。为了一句赌言,在山上把傻嫚给强奸了。傻嫚被强奸后光着腚满山跑,一边跑一边喊,咱俩好咱俩好,咱俩到山上睡个觉!山里喊够了,跑到村里喊。声音嘶哑,让人心疼。儿子作孽啊!儿子被傻嫚的三个哥哥差一点儿打死。带着伤,儿子被判了五年徒刑。也就在儿子蹲监狱的那年,我迟保哑了,我说不出话了。

我真的应该闭上自己的臭嘴,一个教育人的人民教师培养出了那么多好学生,却竟然培育出了一个强奸犯,我确实无脸与人交谈。

我把碗端起,又放到嘴边,嗅到一股白沙糖味,瞥一眼墙上的结婚照。二十八年了,如今老婆走了,跟女儿去城里享清福了,老婆说,再不愿见我爷儿俩,让我爷俩在家扑腾吧,老婆说她不想再操这份心了。

瞅一眼老婆照片。老婆你可真行,家,说不要就不要了,婚也不离,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苹果地里长满草,树上的苹果有的得了水烂病,吧嗒吧嗒往地下掉。不打药,几天就掉光了。花生在地底下开始长芽,拾掇晚了它就会全部掉进地里去。那可是钱呀!房子的木料、石头、水泥、砖瓦、玻璃一点着落也没有。

真是愁啊!可愁苦跟谁说去,又怎么能说出来!愁苦诉说不出,这愁就在心里如块线团团,越缠越大,成百倍的增长,那苦在胃里积聚,凝固,越聚越大,像个滚动的火球里包裹着个石头团,大火也化不开的。想起死去的迟延年老爹,我理解他了,他也是被愁苦压趴下的。

看看人家乐呵呵过日子,我体会不到也不明白,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家里一台黑白电视机,根本没时间看,也不愿看。等吃过晚饭,上炕倒头便困过去。一觉睡到天亮,拉上牛,到村东大洼草滩上,让牛吃上一小时。

丰腴的草滩里,蹦跳着各种蚂蚱,蚂蚱碰到身上,啪啪响。秋日的早上,露珠闪亮着眼睛,让人感到天气的凉爽。太阳一个模样的从东边爬出,太阳仿佛熬过一宿的赌徒,红着眼睛来上班了。本是景象美丽的地方,可我看不到,也顾不上欣赏。

牛轻快地吃草,草在牛的嘴边,一排排倒下。我看了仍然觉得牛吃得太慢,如个掉牙的老太婆。太阳一点点升高,心里就非常着急,急得两双手要按住太阳似的。心里催着牛说,牛啊牛啊,你快吃!牛啊牛啊,你快吃!吃完了,我要上班呢!旷工一天,我便没有资格评高级教师啦。

牛却不着急,慢慢悠悠吃着草,仔细磨着。

一个钟头一到,我便拉牛回家。拴好牛,泡上一碗方便面,匆匆忙忙吃上,嘴一抹,骑上自行车去十里外的学校上班。

又是一天过去了。

家里的活儿堆积如山,压在心上。确实感到生活太无聊,还不如两眼一闭,什么鸟事没有,什么也不用操心。

那个声音这时跟上来,你敢试试吗?

你不用着急,你牛哄哄什么!我对空中的老爹说。

老婆,你走得好!你能干净利落,妇人的心想不到比男人的心硬,拿得起放得下嘛!唉,想想,也不全怪老婆,谁叫你挺不住腰杆,让那女人摆布过你呢。

心中的苦团团膨胀起来,要撑破肚皮似的,要将自己粉碎啦!这三间房子像海中的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里灌满水,很快就要沉没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吧,我渴望着与水亲近,巴争着与土为伴。妈妈呀,你等着,我搞个样子,让你瞪大眼看着我!

我咕咚咕咚喝着碗里的液体,喝下第一碗,感觉一阵刺骨的西北风灌进嗓子眼,呛人的浓烈苦辣味割刀子似的,随着咽喉食道进了胃部,接下去,胃一阵痉挛。原先的那个苦团团被浓药打下去,开始融化。

我眼睛里有了一股浓浓的泪水。

喝下药后,耳边又响起,你还敢试试,喝第二碗吗?

我怎么不敢!我比你牛呢。我立马拿起第二碗,没打顿磕地喝下去,胃开始翻江倒海,搅疼起来。苦团团被大火烧着了,熊熊大火灼烤着愁苦的心。根本用不着喝第二碗就永远解决问题啦!

老爹躲在阴暗角落里笑笑,他变成了一个仙风道骨者,捻着白胡子只是点头。

我笑笑,爹,你这老家伙说不出话了,看呆了吧?老家伙!你等着,我还要叫你吃惊呢!

说着,老家伙脸红红地低下头。各位乡亲,看看吧,我老爹爹也牛不起来了。

老家伙身子慢慢消散开去,老家伙的影子渐渐模糊了。

我心里烧起大火,大声喊道,老头子,你看看我怎么样!牛吗?我还有不敢试试的?

老家伙终于不见了!

胃腔挣扎着,我却彻底惊醒了。

太阳明亮地照着小院,秋天的凉爽风儿刮进来,刮净了一夏的燥热,小院恢复了生机。爽风探进头,跟人打着招呼,如伸出双女人的手抚摸着我,像刚刚做过个梦,醒来才看见自己坐在炕头,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发昏的事情。怎么跟那个已经不在的老家伙打赌呢?哎呀,天知道,我怎么这样糊涂呢,你喝了什么?遭打的家伙!

我低头看到剩下的一碗液体,是一碗农药,我已经喝过了两碗!天啊,我的胃肠在疯狂地燃烧了!

我愤怒地把剩下的一碗农药,一巴掌扫到地下,那碗在空中翻个身,箭一般射向地下,无数碎片凝聚了我全身心的火气。我要把那个消失的影子揪出来,让他也尝尝两大碗农药的滋味。你个老家伙,你跑到哪儿去了?你一点儿老者的风度都没有,还逞什么牛啊!

爬下炕,我大声喊着,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什么都敢试试的!

捂着肚子,飞速地来到院子,又冲向门口。太阳笑着向我招手,树上的家雀向我问好。我重新感受到乡村生活这么新鲜,这么美好!

老牛见到我,老朋友似的站起,哞哞叫声,跟我打着招呼,主人啊!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好上班了!接着,牛低头伸出舌头,流出长长的唾液,太阳下唾液闪耀着金光。好牛哩,好讨人喜欢哩!

我摇晃趔趄着,想抱住牛头,身子一晃,栽倒在一个人的怀里。我瞪大眼睛对来人说,校长,你怎么来了?我活不成了,我喝下两大碗农药,我终于敢跟他试试了!

校长惊奇的问我,什么,你喝了农药,跟谁试试,你有脑病吗?没事的,我赶快送你去医院!哎呀,我正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呢,你的高级教师已经批下来,我怕你着急,特意来告诉你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凄然一笑,对校长挤出两个字,谢谢!

此刻我才想起生活该是多么的美好。

评上高级教师,干几年就退休。

退休后,什么农活也不做的,把村子里的学前娃娃召集起来,办个学前班。我更不要管那些闲事了,让儿子去管吧。此时,我看见儿子领着王开发正向自己走过来。王开发还是那么漂亮,她抱着她和儿子的儿子,大方地走到我跟前。王开发——不,现在应该说是我的儿媳妇依然那么年轻,黑黑的眉毛下一对有神的大眼睛,加上细腻的皮肤,她的确算得上美人。她一点儿没有害羞的叫我一声爹,把儿子送给我抱,快叫爷爷,快叫爷爷!我高兴的把孩子抱过来,好像抱到了未来的希望,浑身生出无限的力量。

逗着孙子玩,孙子咯咯笑着。我看一眼儿媳妇,儿媳那眼睛非常顺和,没有先前那种张狂和狐媚,见人就乜斜着,乜斜得男人浑身酥软。

看到此,我脸红了,打过自己一个耳光,我真是牲畜啊!接着我又要打自己的耳光。

儿子把住我的手说,忘记了吧,爸爸,我们不怪你的,那都是过去的混账事了。儿子已经是个有名的苹果批发商,一年挣几十万块,腆着发福的肚子很大度地跟我说着未来。但是我怎么能忘记呢?

忘不了的。这么说吧,因为那件事,让我失去了老婆,失去了家庭的温暖。那是我揪心的疼痛!我跟儿子一样曾经发过昏,都怨老爹的那个声音。

现在的媳妇,不,应该是过去的王开发,那时她刚死男人,没有什么收入,娘俩还要过日子。别人给她介绍走一步,可她拒绝了。这时村里有点儿钱的一些男人如猫嗅见腥味一样,围上去。她却来者不拒地接受,不到一年,听说村里的许多男人都偷偷地睡过她。睡过她的男人相互传递着经验。一时里,村子传得纷纷扬扬,都说五元就可以睡她一次,五元打底,多者不限。我当时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对身边的人说,这女人咋这么无耻啊?有人对我说,无耻算啥,如今没有钱才是无耻。不管白猫黑猫,来钱就是好猫。你就不敢去睡她一次,过一次瘾,为无耻做点儿贡献?那娘们床上功夫可是了得。

听了,我嘴唇乱忽闪,急得说不出话。停了老长时间,我脚一跺说,操,骚娘们!白给我,我也不要。我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惊奇。

这话传到王开发耳朵里。她说,我就不信,还有不吃鱼的猫,越是这样的人见了女人越是猴急,假正经!不信是吧?我整不了他穷样的,你们等着瞧,他牛什么!

王开发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耳边响起那个声音,你就不敢跟她试试吗?我从心里恨自己,我怎么能想着跟这种人试试呢!我真想搧自己几个耳光。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星期天中午,我出去看牛。

因为苹果打药,牛饿了一上午。东大洼的青草人头高,把牛放进去,牛便狂吃着。日头如个火球,烤得青草滚烫滚烫的,人热得受不了。此刻钻进水里泡着才够过瘾。大洼南边有一水塘,水塘边有几棵柳树,正好可以乘凉。我把牛放到草滩上,信步走过去。

走到离柳树还有十几米时,我忽然看见一个光滑的人躺在一张苇席上。我眼睛有些近视,走过去一看,是一个光身子的女人。我脑袋一昏,想马上离开,可又一想,这女人为什么在这儿躺着呢?莫不是想不开?双腿仿佛被如来佛定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那个女人只穿件红红的三角裤头,阴沟清楚地凸显出,细腻的双腿并列,不时蜷曲,宛如一条蛇。

我感觉积攒了四五年的青春意识瞬间涌上心头,已经早没有跟女人亲近的想法,没有想到,此刻看见一个躺着的女人就被开发出男人的气势,底下雄昂昂起来。

我急不可耐地走过去,扳过光滑的身子一看,天啊,原来是王开发!她已经成八字形摊开,乜斜着眼睛看着我。那是一双魔鬼的眼睛,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眼睛。

你再牛也逃不脱的。

后来我曾多次想过,当时为什么不能快刀斩乱麻痛快地走开,而留下了笑柄?可是自己无法走开,因为我当时确实回到了青春岁月。人他奶奶的个腿一青春,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老婆无论怎样埋怨我,我都做不出解释,也无法解释。我只能如此。

当时,自己如个傻子似的站着,忽然飘过一句温柔的十分挠人的话,迟老师,你喜欢吗,你想试试吗?

我没有想到这话从眼前的女人嘴里说出,那么温顺,有味道儿,不带一点儿威逼利诱。本来有些胆怯的心理,让这句话激起了勇气。

我随口说出,试试就试试。我把她当成跟自己打赌的那个老家伙。脑子中的老家伙压了我半辈子,一有事就刺激我。每次我都草包过去,今天我要跟这老家伙较较劲儿。

要试,五元钱!

我下意识摸摸布兜,一分钱也没有,只有汗衫布兜里插着一支钢笔。

没想到女人说,一支笔也可以的。

什么也没考虑,拔下钢笔递到王开发手中。

等完事了,我爬起来,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而王开发并没放过我,羞辱我说,迟老师,你不是发誓过吗?你怎么干了?看你那正经样样,整个一个伪君子!

被王开发一顿羞辱,我脸成了猪肝色。爷爷的,丢光了我的人。当然,这消息像空气一样,进了自己的家门。老婆儿子没有一个原谅我的,更让我没脸见人的是,儿子却非找王开发做老婆不可。儿子也牛不了逃不脱的,那女人是个魔鬼。我想。

我到这个地步的确该哑巴了,也确实应该哑巴了,我真该让人们用唾沫淹死的!

儿子儿媳向我笑着,真诚地笑着,他们远远走来,又渐渐模糊。他们哪儿去了呢?

算了,我还是回家吧。我知道自己坐上飞速奔跑的汽车,一会儿就到家的。耳边刮过呼呼的风,这是我听过五十多年熟悉的风。我想抓过一把看看,手却无力,一点儿抬不起。校长紧握我的手说,你呀,咋就经不起磨难呢?挺住,挺住,去洗洗胃好好活下去!

我无力点头。

胃让大火熊熊烧过,我看见自己的胃已经发黑发焦发硬,胃下的肠子发胀,一股气体往底下游动,带起大肠子里的全部脏物冲决而出。我嗅到那股闻惯的臭味,肠子里的一切都没有了。肚子里非常轻松,我嘴里吐出一股白沫。

个腿的,我让那老家伙骗了,他骗了我一辈子,都是他那句你敢试试吗害了我,这真是家族的宿命吗?不过也挺好的,没有了面对世界的勇气,那就赶快回家。

对,回家,回家,我……我感觉着自己真正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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