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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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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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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头月季花

舌头月季花(小说)

一 明成老板

当富起来的明成跟来应聘的又一个女大学生谈话时,他把嘴里正嚼着的口香糖吐到老板桌的烟缸里,张嘴对着女学生,伸出他很有水平的胖舌头,呼出一口气,像往常那样问着,你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说,我嘴里有啥味儿?

女学生不解地望望他。他往女学生身前一靠说,没事,尽管说。说了有奖!

女学生把鼻子紧一紧,下意识使劲嗅嗅,望望明成搭在下嘴唇的胖舌头,舌头流出浓浓的唾沫,因为长年累月嚼口香糖熏染的两排黑洞洞的牙齿,牙龈处堆积起多余的肉食饭渣,此刻满嘴正向外喷射着熏人脑子的味道,女学生脑门一皱,双腿不禁一并,眼睛一闭说,啥味儿,老板,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我感觉好像,好像——臭味,满口的臭味儿!

明成听后,像阿Q听到癞字一样敏感,习惯地伸出手掌,捂住自己的大嘴,要把那股气息憋回去,然后抖动着胖舌头,张开嘴,使劲拍着嘴唇说,我叫你臭臭臭。晾在一边的女学生,惊慌得不知所措。对明成说,老板,老板,我说错了,说错了。

不该你事!你说了真话。他拿出三张百元票子,丢给学生说,这是我奖励你的。你走吧!

女学生直眼望着明成,又看看票子。她不明白来应聘,老板竟然给她钱!

明成说,没事,给你尽管拿着。去买点吃的吧。

学生抓起票子,站起,逃也似的离开。女学生走出明成的办公室,正下一层楼梯,只听哧啦一声,楼下盛开的月季花,露出尖锐的牙齿,挂住了大学生的裙子。她心里一惊,怎么这样倒霉,碰上了一个神经病老板!

明成在窗边站着,沿堂皇明丽的房间,怔怔的巡视一遍,透过窗玻璃,望见出门的学生扭着猫步,跟门卫兼司机的二愣打声招呼,灰尘一般的消失在街面上。

中午的阳光坚挺的刺激着明成,刚刚失去的信心在秋天的阳光面前又恢复生机。明成咧嘴笑笑,如大象一样卷卷伸长的舌头,舔下鼻尖,摇摇头,脸上是一种无奈的表情,也真是邪门,每次在新人面前,他总会提到这个问题,希望听见一句没有臭味的回答,他并且在心里决定,只要新人说出了这句话,他会给她高工资,让她成为白领阶层的。可是前后应聘了几十个秘书,来来往往,每一个都说出那句相同的话。一听到那洁白牙齿里蹦出“嘴臭”,他立即舌头麻木,没有味觉,就像个被阉割的公公。可他管不住自己,只要面对新来的应聘者,他总是会问这个缠绕了自己半辈子的问题,这就常常使他在女人们面前失去尊严,一个堂堂的公司老板,资产几亿元,却长了这么张臭嘴!

唉,都是那次打赌造成的。

想到这里,他会骂自己,为什么老忘不掉自己的嘴呢!臭点儿,那是自己的事情,你不照样做人上人吗?可是他又会想到,凭我这样有身份的人,还让人们说我嘴臭,就永远成不了有身份有涵养的人。他又恨那些来应聘的青年人,怎么都会闻到自己的嘴臭呢!小女人们啊,嘴臭嘴臭,我就不信,这辈子就去不完那臭味!透过明成一身名牌夏装,清楚的展示完好匀称的骨架结构,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深陷的大眼睛,滴溜溜寻找什么,你就会知道他已经整天把精力消耗在女人和饭桌上。

明成值得骄傲的,让四邻八乡称道的,能够镇住伙伴们的,就是有一个典型特异功能的物件——舌头,那舌头胖胖的红红的,嘴里盛不下,常年拉耷出来,舌尖一卷,竟然舔着鼻尖,舌苔颜色白而薄,均匀干润适中,麻衣相人一看明成,赞叹不绝,说么呢!舌之形欲端利长而大者上相也,引之鼻者位列候王,刚如掌者禄至卿相;色如红珠者贵,舌颜而吐满口者富。这小子有福之人。父母背地里说看相人瞎咧咧。村里人看到他的大舌头,认为他馋,都给他个外号“舌头”。听着这个外号,明成耳朵痒酥酥的,舌头好啊,胖胖的舌头很灵敏,吃什么都比别人有味觉。虽说他家成份不好,但是孩子们玩起来没有隔阂,他常常舌尖挂住书包,舌头叼起櫈子,还能用舌头和同伴们拉钩,纯真一片。只有进村回家,明成才感觉压抑沉闷,低人一头。记忆中的一家人说话软声细语,走路习惯低头哈腰,从不敢正眼看人,老爹的腰如虾米似弓弓着,没有半点男人的气势。他兄弟们也没有,只有在自虐性的游戏里,明成才可以展样一番。等到他甩掉地主成分的包袱,才扬眉吐气,大展宏图,几年时间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如今样样尽心如意,只有这嘴臭,让他低人一等。

有着几亿家产的明成至今孤身一人,并不是他不想结婚,而是找不到合适的女人跟他结婚。他手下有十几个农药厂,有游戏厅饭店旅馆,有遍布整个地区的销售网络点,他每天只待在家里听听汇报,就什么都有了。有钱的日子促使他加倍的享乐,想找回失去的青春,但他不能够,那个压在他身上的打赌丑事,让他始终翻不了身。他曾经在心里发誓,如果那个女人说他嘴里没有臭味,他就娶她为妻,他至今没有碰上这样的女人。明成曾多次找过心理医生,找过无数江湖郎中,算命先生。没有一个医生说他嘴臭,先生们说他嘴方唇正,香气氤氲,血色鲜艳,舌头有直理纹,官至卿监,大富大贵,是你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他跟先生们说不是,而是自己确确实实嘴臭!我的舌头没有味觉了,也感觉不出自己到底臭不臭。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啦!先生们说,女人的鼻子就那么太灵敏,没有的东西她也能够给你嗅到,别听女人的。

二 似梦非梦

上演过同样的节目,明成有些灰心,有点儿困乏,坐到老板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太阳已经西去,光线由辣辣的变作悠悠的,如一张黄纸滤过一样,抚摸着夏末初秋的芸芸众生。明成穿戴好,坐上自己的轿车,驱车来到南山。

秋天的山水分外清丽,山水呼吸出女人的气息,微微的风分明是女人们温柔的手,梳理得你浑身舒舒坦坦。来到山中的一座庙宇,一位老和尚手捻佛珠站在门口接待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明成对老者施礼,老者对明成说,阿弥陀佛,施主今天来,定是有要事的吧!明成点点头。老和尚说,施主不开口,我已尽知施主的苦恼,施主先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老和尚眼一闭,打坐深思片刻说,施主要问身上的痼疾,为何去不掉。明成连忙回答,对对对,神了!大师,您说,这该怎么去掉?和尚继续闭眼说,痼疾与生俱来,成也痼疾,败也痼疾,除非脱胎换骨回到过去。我怎么回到过去?大师!明成听到这儿,着急的问。大师却闭口不说话。明成送过去几摞老人头。大师仍然闭眼打坐。忽然大师打坐的身子腾空,远离而去,空中飘落一张黄纸,明成一把抓住,看见纸上写着两个字:心净。明成不解其味,呼喊着,急出一身冷汗。回到过去,妈妈的,这怎么可能的。明成脑子里一闪,难道大师让我回到——他不可能回到打赌前的时光啊!明成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明成老板睡过几世纪似的醒过,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大师的那句话,痼疾与生俱来,胡说,他想。屋外的阳光渐渐减弱了它的暴躁脾气,它平静的亲吻着树木,从窗外探进头,和蔼的跟明成招呼。招呼过的阳光发泄在明成身上,瘫软在他的桌子上。他轻飘飘的,像鸟儿飞翔,阳光缒着他,风撕扯着他的身体,转眼全身破破烂烂的,他像掉进万丈深渊,不断下落。无数双敌视的眼睛射向他,浑身一阵凉意。他问自己,梦里呢还是现实里呢!

那时候明成家中因为地主成分,长期受着人们的管制,一家老小夹着尾巴做人。要不是摊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一项,明成连个农办高中都读不上的。家中吃不饱穿不上,连根腰带都没有,上农办高中,明成都是捆着一根草绳上完学的。明成兄弟三个,他为老三,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他知道将来注定得回农村劳动,慢慢对学习不怎么上心。明成脑子聪明,人长得帅呆,一米七八的标准个子,加上他白白净净的脸蛋儿,配着一对浓眉大眼,很是招人眼球。他出身不好,沉默寡言,在班级里,不显山不显水,多亏他的大舌头偶尔露一手,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和嘲笑,舌长垂地,舌长事多,舌头舔鼻尖——高攀不上,舌头底下压死人等等,他也从中学会不少成语。只有关键时候,他那豁得上的性格常常被人称颂。一次学校开运动会,班上没人报五千米,怕吃苦跑不下丢班级名誉,最后他报上。当跑到两千米时,他冲在最前面,拉下第二名五六米,不想他的鞋破了,他把鞋一甩,赤脚跑。那时学校的运动场地尽是煤屑砂粒,脚底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咬咬牙跑下去,跑过一圈,感觉脚底木木的。他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跑到终点,最后,他成功的跑下五千米,并且打破校纪录,为班级争了光。看着他满脚底的血水,同学们把他抛了高,为他叫好。

因为他自虐性的吃苦,赢得了女生的青睐。离明成村二十里的同学肖英临毕业,向明成射出了丘比特之箭,与明成私订终身。肖英不嫌弃明成地主出身,主动约明成压马路,拉手、拥抱、亲吻三部曲,都是肖英引导启发幸福的昏过头的明成完成的,直到明成的胖舌头面对樱桃小口,自觉发挥功能,吻着肖英满嘴的甜味儿,他才仿佛从梦里醒起,开发出自己压抑很久的欲念,没有几个回合,竟然能够吻住肖英不松口,他天生的大舌头,此刻派上了用场,粘住堵住肖英的嘴,敏感的全身颤栗,要把对方吸进肚子里。肖英只给明成满口甜丝丝的记忆。这记忆留在大舌头上,时时勾起明成的欲望,刻骨铭心。肖英的举动遭到全家的反对,但肖英铁了心要跟地主崽子明成。

唉,要不是那场赌事,漂亮的肖英会投入明成的怀抱。

三 赌博

秋天的阳光抚摸着明成歪在桌子上的脸庞,睡梦中的他,进入同样秋天的这个时空,他看见村里大队书记的儿子明光,骑着一辆崭新的大金辘自行车从公社回家,明光和明成上下级同学,人家明光在公社当秘书,刚刚被推荐上大学,骑着一辆处处发亮的自行车的明光,让全村人羡慕的流口水。一辆自行车不是任何人能够买的,那是凭票供应的,一年全公社就那么几辆,能够弄到供应票子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那时候一辆自行车的分量不亚于现在的一辆轿车。

明光穿一身卡其布做的中山服,挺直腰板,骑车经过村北的山坡路,坡下是明成他们一帮小推车队,正弯腰撅腚推粪爬坡。明光一溜顺风老远按着清脆的车铃,悦耳的铃铃声告诉小车队的人赶快给他让路。推着粪的人们满头大汗,并且送粪的人是上坡,谁都不愿意往边上靠,怕小车陷进泥土里,车一停,得出双倍的力气才能够爬上坡。

明光见无人让路很是生气,只管迎头顺坡嗖嗖骑来,亮亮的自行车载着满身金色的明光,恰好跟走在前头明成的小推车撞到一起,闪光的自行车被撞倒,人从车上掉下来。明光爬起骂道,我操,你没长眼吗?故意往我身上撞!

明成停住推车,呼呼喘着粗气说,我看是你丫子的没长眼!

明光一拍屁股,赶紧摸摸带套的车座,仔细看看处处发亮的车架子,瞪大眼睛对明成说,这车子可是你一辈子都挣不出的宝贝疙瘩,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明成不屑一顾,推车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你牛逼什么,有什么了不起,在我眼里连泡屎都赶不上。明成看看车筐里的人粪猪尿,再看看明光被气红的脸,心里有点痛快。

明光眼一瞪说,什么!你个熊样,吹什么牛逼。这亮亮堂堂的大金辘自行车连泡屎都赶不上?你站住!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你的一泡屎贵重还是我的车子贵重!

小车队的十几个人停下,围着明成和明光。大伙劝明光别生气,赶快回家吧。明光支好自行车对明成说,明成,你不是说一泡屎贵重吗,今天你要敢把车筐里的那根屎撅子吃进去,我这辆自行车就归你,你敢跟我打这个赌吗?你这个牛逼匠。人人都说,明成什么赌都敢打!书记的公子指着明成车筐里的一根黏黏的人拉的屎橛子激将着。

这赌注太缺德了,那有跟人赌吃屎的呢。跟明成要好的几个年轻人说,明成,揍他小子,他竟敢打赌让你吃屎,那有这样埋汰人的!

明成心里的火噌一下子起了,我牛逼匠?我明成还有不敢打的赌!有一次几个人跟明成赌,谁敢从大腿上割下指头肚大的肉就给谁十元钱。明成没有打顿,拔出水果刀,唰一声从自己腿上割下块比指头肚还大的肉,赢了十元钱。他平日不说不道,真正被激火,敢下油锅。今天,他性格里被压抑的赌脾气上来,他心里话,小明光啊,我还就不信!我今天非打败你丫丫子的不可。明成一拍胸膛说,明光,你说话当真?找出保人来,我今天跟你打这个赌!

明光不相信白面书生的明成能吃屎,马上说,好!大伙都在跟前,都是保人,你吃不了屎就给我磕三个响头,敢吗?

明成说赌就赌!我再问你一遍,真赌?

赌赌赌,我还打憷你!明光双手背后坚决的说。听说打赌吃屎,围拢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劝明成不要赌。但是明成根本听不进去。明成一露袄袖,将手伸进车筐里,一把抓住那根半尺长的黄黄的屎橛子,秋天的阳光照在手上,明成仿佛握了一根油条,秋风吹拂,油条发出一股浓烈呛人鼻子的臭味,人们都捂住自己的鼻子。明成手拿油条,端量着。

吃呀,你吃呀,吃完后把手也舔干净啦,你牛逼嘛!明光的一只脚尖点打着秋天的土路,十分自信十分展样的看着明成。

围着的人们屏住呼吸也看着明成。

明成仔细盯着手中的油条,他想起这二十几年很少吃过的金黄的玉米大饼子,肚子里发出一股咕咕噜噜饥渴声,明成将油条的一端送到大舌头上,舌头一卷,卷进一半,大口吞吃起来。明成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起那油条初入嘴时,臭味冲得他大脑一阵昏眩,接着他的嗓子眼开始抗拒性的反应,他猛劲吞咽下一股唾沫,舌头一抿一卷,下去半块,又一抿一卷,下去半块,明成想尽量不让那东西在嘴里作太长的停留,但是它太黏了,黄黄的东西不留情地沾满了明成的舌头牙齿。人们都不愿意看他,就连明光也惊呆了,张着大嘴,呆呆的看明成那满口黄色。

直到后来,有人说,当时看明成王八蛋吃屎,脑子不受使一片空白,压根儿不相信他能够吃下去。明成在人们的监视下很快吃完油条,最后按照明光要求,伸出大舌头,仔细把手舔干净,舌头随着嘴四周游走一遍,渣渣没有,竟然咋巴咋巴嘴,吞咽下一口唾沫,没有吃够一样的伸伸胖舌头。对明光说,怎么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东西吃多了没有臭味儿,不信你吃吃试试。他把干净的手送到明光鼻前看看,又伸着大舌头给众人瞧瞧,舌尖滴下唾液,打个饱嗝,美满的如牛吃饱了在反刍。

明光后退着,结结巴巴说,算,算,你你你牛逼。他丢下金闪闪的自行车,低着头丧气地步行走去。明成把崭新的自行车放到小推车上,一口气拱上坡。收工后,明成高高兴兴唱着歌曲回家。同伴们没有一个跟他一起走的,大家觉得明成他妈的脑子肯定进了水。

更让明成不理解的是,自己的爹妈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让他把自行车送给明光,说他真正一个膘子,一个大膘子,这辈子完了。

明成没有送回自行车,他自信的说,那是众人都看见的,我赢得,凭什么送回去?那天晚上他把自己的嘴牙一连唰了十几遍,把嘴漱个百遍,几乎用了一袋牙膏;去药店买了大黄吃下,一天跑了八九次厕所,把肚子里的东西统统泻掉,肚子空空如也。

等到第二天,李家疃明成吃屎的消息他妈的像爆炸一样传遍整个公社,传遍全县,传来传去,人们说,李家疃有个大膘子,膘得能吃屎。明成的未婚妻肖英第二天来到明成面前,没敢跟明成对脸儿,把个脖子扭到一边,问明成这事是真的?明成点点头,伸出流着唾液的胖舌头,希望引起肖英的回忆,让胖舌头再度光顾美丽仙境。肖英捂住鼻子,给了明成一个耳光说,咱俩散伙吧,我不能够跟一个满嘴屎味的人结婚,你这辈子的嘴臭味去不掉了,谁敢跟你呀,你这个自虐狂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大膘子。肖英说完气冲冲走了,永远的离明成而去。

明成拉耷着舌头,呆望肖英走远。肖英走后,再没有人给明成说媳妇,一提起明成,人们都知道他不但是地主的后代,而且是李家疃甚至全县有名的膘子。明成到那儿,那儿的人离他远远的,即使跟他说话,都一个吊模样,头扭到一边,说他嘴里有一股臭味儿,让明成越来越孤独。就连自己的爹妈也嫌弃他的嘴,把明成吃饭用过的碗筷给放到一边,独享独用。气得明成骑上大金辘车走南闯北,结交朋友,常年不回家,直到把车子骑烂架才回来。如果不是改革开放,明成连个女人都摸不着的。

四 黄色碎片

忽然一阵手机的铃铃声响起,悦耳的声音让明成立刻抬起头,他对着手机嚷,我操,嚎什么!什么?又去检查,好好好,你就按原来的办法,千万不要让他们进车间,万不得已,把那些磨粉的砖头藏好,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制药厂就完完。打完手机,明成站起,熨帖一下衣服,心里有些不安,也许真该到歇手的时候啦?他又觉着舍不得放手,造假农药的利润太有吸引力啦。他梳梳头发,吹一声口哨,卷卷舌头,从布兜里掏出口香糖,丢到舌头上,卷进嘴里,边嚼边走下楼去,口香糖的味道飘满走过的空间。开门,二愣跟一阵南风一起刮过来,风吹起明成刚刚梳理过的头发,像伸进双女人的手挠着痒痒,风也把二愣的话语梳理得格外温柔,大哥,去哪儿?

去去——游戏厅——看看。口香糖粘住他的黑牙,他用大舌头使劲一挤,他拍拍二愣的肩头说。

二愣钻进驾驶室,发动开车,明成一坐上,车稳稳当当开出大院。明成闭上眼睛,夕阳映照着车玻璃,眼前有些黄黄的。他一阵恶心,又吃了臭屎似的反胃,他越来越见不得黄色。农村的小镇上只有这么一辆宝马车,车一开,谁都知道明成又开始联系业务了。他不但有制药厂还开着十几家游戏厅三十多个饭店,分布在全市各地,每次他总要先去镇上的游戏厅看看。游戏加赌博,钱来得跟流水一样痛快。

他来到镇西游戏厅,三名服务员跟他点头招呼,他扫一眼整个屋子,二十六台机子无一闲置,大人孩子玩得正高兴。十六七岁的学生们瞪着兴奋的眼睛,盯着机子,嘴里呼喊,屁股连连抬起。游戏厅西间麻将扑克牌九,里面烟雾缭绕,赌徒们吆五喊六,赌兴正浓。明成扫一眼桌子上的帐本,部门经理晃动那秃头,马上弯腰对他说,老板,今天有三千元的进帐,还有五千元的贷款。好好好的。明成把口香糖准确吐在废纸篓里,唾沫流出嘴,他掏出手绢擦擦,眼前哗哗流淌一沓沓百元钱票。

以前的贷款都还清了吗?

差不多,只有初中四年级的林文学至今没有还钱,他这几天没见人。

他欠多少?明成问。

三千元。

妈妈的,一个中学生竟敢贷这么多的高利贷,很牛逼嘛!明成幸灾乐祸的说,晚上给我把这事摆平。经理腰一弯一挺,是是是。

他背手,挺起胸,走出游戏厅,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事情,回头问经理,我说,那个林什么的孩子,那个村的?经理光头一闪,赶忙回答,老板,不知道,这小子喜欢赌,胆气大。等晚上查查,我马上告诉您。

检查完三个游戏厅,太阳就落山了,天空一点儿云彩没有,真像一面涂抹上金黄金黄色彩的镜子,微风消停,远山近树化了妆,羞羞的迎接夜晚的到来。明成满眼飞舞起黄色的碎片,黄黄的色彩引起他一阵头疼,头一疼,接上一阵反胃,他习惯卷卷常年搁在下嘴唇的大舌头。小镇的夜晚已经有些热闹啦,南北东西繁华的街面,处处摆着小吃,学着城里人,油炸食品摆满橱窗,漂亮的饭桌躺椅加上各种流行歌曲吸引着你。今晚哪儿吃饭,莉莉还是大篷车,大哥?二愣问他。

莉莉饭店吧。明成闭眼说。他没有心思吃饭。他今天忽然十分反感大篷车这个名称,少他十五岁的二愣不知他的心思。一提起车车车,他心里就疙疙瘩瘩的,嘴里涌上来那股臭味。每逢此时他就会强迫自己,试验自己嘴里到底有没有臭味儿。

五 舌头

傍晚,明成的轿车一溜烟回到家,院子里站着四个人,明成专门収钱要钱的两名一米八五的雇员,说穿了是明成雇来的保安,掐腰站在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中学生的两边,那位学生浑身颤动不已。看你那熊样,牛逼架式。明成心里瞧不起他。

明成的手下对他说,老板,就这个学生叫林文学,那是林文学的母亲。

明成仔细看去,脑子忽然一亮,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大大的浓黑的眼睛,原先那张电影明星许晴似的漂亮脸蛋儿,虽然布上皱纹,但是粗略看去仍然不失美丽。明成叫了一声,哎呀肖英,真是想不到,我们是这样见面的!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吧?

不好不孬,凑合着过吧。肖英淡淡的说,他盯着明成问,明成,你自虐自己没什么,你怎么跟孩子过不去?你办游戏厅怎么这样狠毒,给孩子下高利贷!你说,今天怎么办?我家里还有个瘫在炕上的病人,要钱没有,要命两条!

好说好说嘛!你不看看咱们谁跟谁啊。明成对二愣眨个眼。

二愣冲那两位打手招招手,一个打手从布兜里拿出那张高利贷单据,上面有学生的手印。

明成接过单据递给肖英说,你拿着,自己把它撕掉,权当没有这回事。以后千万不要让孩子去游戏厅赌博,听见了吗小子?明成对孩子说。孩子只是低头,没有了刚才的胆怯,但是却不说话。肖英把那单据装进布兜。

二愣对两位打手说,好了,走吧,没你们的事!

二愣领着两个人走去。明成卷卷舌头,对肖英说,这么吧,先让学生回去上课,他不是住宿生吗?别影响学习。咱们进家好好叙叙旧,这么多年不见,别提多高兴啦!

听见明成的话,二愣把轿车开过来对学生说,小伙子,我送你去学校。

肖英对明成说,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我就不进家了。

二愣听肖英这么说,从车上下来,大姐,你没听见我大哥说,让你进家说说话?孩子我保管送到,请放心。你就这么走,可太不够意思的。

二愣把林文学拉上车,关好车门,按一下喇叭,车开出大院。

明成仔细看眼前的肖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感。她已经没有二十年前的苗条身材,风雨岁月无情的填满了她凹进去的地方,身子处处是结实的,眼睛虽然美丽,但透出股浑浊的光,脸上已有粗细搭配的皱纹,可见日子在她手里是非常沉重的。时光如果倒退,让她再选择,她肖英还会那么固执吗?那一巴掌就在明成的耳边响着,就是那一巴掌,让明成一直打着光棍。想到此,明成有些怨恨眼前的女人,她何必那么清高,假如她一如既往的爱着他明成,该是一对多么美满的婚姻。

肖英也看着明成,眼睛两两相对,肖英的嘴唇却仍然红红的,如二十年前他多次吻过一样的,肯定还是甜甜的。明成卷卷舌头,舔唇舔鼻尖,勾上甜味,他像头发情的公牛。不知不觉中,肖英又像二十年前那样扭转了头。明成皱皱眉,心里有些火刺。肖英装着看北面的楼房,楼下那朵朵鲜艳的月季花,有些晃眼。肖英说,想不到,你还真如人们说的暴发了。

明成谦虚的说,马马虎虎,别听眼红的人傻说,只混碗饭吃,走吧,老同学进家。明成心里在想,今天他要让自己的初恋情人说说,他嘴里到底还有没有那臭味。

进家上二楼后,明成拿出床头柜上的干红葡萄酒倒了两半杯,一杯递给肖英,一杯自己端着说,肖英,今天我没有别的事,只求你说一句真话。你把这杯酒喝下我再说。肖英看看酒杯,疑惑的端量明成。她看看明成耷拉的舌头,下意识低下脸。

别怕肖英,我绝没有搞鬼,你还不了解我!你先喝下去,求你啦!肖英一仰脖子喝下杯中酒。

明成也喝下。他颤抖着声音对肖英说,肖英,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这二十几年一直生活在嘴臭的阴影里。我知道自己至今没有结婚,全是他妈的嘴臭搞臭了我。今天就咱俩,你来正二八经嗅嗅,我到底还有没有嘴臭味儿!然后你说一句真话。行不行?

肖英眼瞪着,冷笑一声,把酒杯放下说,明成,我不想给你作实验,臭不臭只有自己知道,别人说了不算。如果是这个事,那我走了。

明成唰一声跪在肖英的跟前,不,肖英,如果是自己说了算,我在吃后的那晚上唰过十几遍牙,早干干净净的,你为什么说我嘴臭,让我背上沉重的包袱!今天,你要给我个说法。

你这是强人所难,明成!肖英要往外走。明成一把抓住肖英的裤脚。不不不,你不能够走!肖英使劲挣脱着,挣脱着。明成站起,一把抱住肖英,肖英,你就不要为难我啦,只要你说,我嘴里没那臭味,我负责你男人的医药费,把你们搬到镇上住,供你儿子上大学,不行你离婚,咱们也可以结婚,我想过,千好万好不如先好,我始终忘不了你呀,肖英!

听到这句话,肖英眼睛有点儿湿润。她只有任明成抱着。明成吐出未嚼完的口香糖,把嘴凑上来。肖英立即看到舌头上的纵纹粘唧唧的黄斑,黑洞洞的嘴里,尽是被口香糖咬黑的牙洞,牙洞里挤满饭食渣子,有的黄黄的,仿佛明成二十年前吃过的东西还在嘴里,肖英心里一阵恶心。可是明成把臭舌头紧紧粘在她红红的嘴唇上,她来不及闭嘴,明成的大舌头强挤进她的嘴里,她的嘴像蛇吞了鸡蛋,撑出眼泪,胃里冲上一股东西,她使劲顶着软呼呼的强硬舌头说,明——你——王八蛋,你的嘴还有股屎臭味,臭死——死死——我——啦!

肖英一声呼喊,顶出胖舌头,让明成彻底绝望,他满脸涨红,眼睛里一片昏黄,仿佛那块黄橛子破碎开来,在空中舞动,勾起他的又一阵恶心,他用尽力气抱住肖英,气呼呼的又把大舌头顶进肖英的嘴里。

肖英瞪大眼睛,鸭子似的摆动自己的头,可是明成把脸紧紧挤过来,可恶的大舌头疯狂的封住她,让她不得摆动,她无力挣扎,流出屈辱的泪水,她见反抗不成,便仇恨的张开嘴,将明成的舌头全部吸进自己的口中,她感觉明成一阵颤抖,她用尽全身,猛力的一咬上下牙齿,只听咯吱一声,瞬间,两人的嘴里弥漫了血水。明成在一阵麻木中,原先搂抱肖英腰的双手,趁势提上紧紧掐住肖英的脖子。肖英的双手在明成的背后擂动,明成依然掐住肖英的脖子不松手,并且劲头越来越大。肖英嘴里被挤出一块血红的舌肉,舌肉嘭的一下掉到地板上,它跳动着快乐的迪斯科,划出一道血线,滚到床底下。接着肖英嘴里喷出股液体,澎了明成一脸。肖英嘴里呼喊着,明明明明——双手松开明成的后背,向地下倒去,她的身体软软的如一堆棉絮。明成疼得也躺在地上,打着滚。

室内的灯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红红的,很鲜艳,仿佛两朵月季花在美丽的开放。屋里散发出股奇腥味儿。

二楼走廊上一声猫叫,上面的花盆被猫蹬下,打在地下的月季花上,啪的一响,传出很远很远,那响声带着月季香味,飘逸在空中。门口的二愣子听见响声,拔腿向楼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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