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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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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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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沉淀的声音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里就时常会响起嘹亮的吆喝声:“补——锅——喽!”声音从东头响到西头,从南面传到北面,吆喝声此起彼伏回音久久盘旋在村子里的上空。

声音是从一个强悍小伙子的嘴里像喇叭一样广播出来。来补锅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用村里人的话说那一定是“湖南佬”,因为当时村子里来补锅和卖货的人大多数是湖南人,父母也曾对我说过湖南那地方比我们穷,他们不得不流浪做点小生意谋生。他们走村串巷,走到哪里就补锅到哪里,碰对好人家时,他们便能寄宿在某个村庄的某个农家里饱食一餐,美美地睡上一觉。他们也会感恩地免费为主人家补锅、修锅,修理一些笨拙的家具,但他们大多数是露宿风餐的。

补锅佬的扁担,两头翘一根竹扁担担着风箱和小巧的火炉,一路补锅一路流浪,他们风雨同济,形影相随。老人为了培养小伙子的胆量和技艺,吆喝和补锅的任务便落到小伙子的身上,老人只是在旁边不断地拉着风箱,把火炉的煤碳烧得火旺,把钢片融化成钢水用来补锅,一匙钢水一个补丁,一个补丁收费一角钱,把村里的烂锅头补完,一天下来也赚得几十块钱。

让我铭心刻骨的“补锅佬”就是这对一老一少的父子。我们一群孩子围在“补锅佬”的旁边看热闹,嬉耍。小伙子往火炉里融化在小泥坯罐子里的钢水撒了几颗生盐,即刻“噼啪”地溅起了火星。小伙子用铁勺子往泥罐里搅了搅,铁勺子一舀,一勺子晶莹发光的钢水倒在垫上泥灰巴的左手上,轻巧地窜到用三角架支撑的锅底里,朝准窟窿往上用力一压,拿着用绵布卷成的小柱子的右手,迅疾地从锅面上抚平从锅底里冒出的钢水,来回搓磨,便补好了一个窟窿。重复地操作,一下子一个锅头就补好了。最后在补过的锅头上抹上泥浆塞住窟窿里细小的缝隙,稍等片刻,补锅人把水倒进锅里,便向主人炫耀,锅头补得密不透风,密不透水;要是有水滴从锅底滴下来,小伙子便不厌其烦地重新敲开窟窿重新修补。

我们心里很羡慕小伙伴娴熟的补锅技艺,总想自己也要学会补锅这门手艺。我们心里有个小算盘,补锅散罢总想问补锅人要一个小小的泥坯罐子,有了泥坯罐子我们便可以在自家的火炉里炼用完了牙膏的锡皮了。碰对好讲的“补锅佬”,他们会尝给我们几个用得结满了钢渣的泥坯罐子,没好讲的,便把有偷窃念头的我们喝斥得老远,但走得不远的我们,又偷偷地溜回来,乘虚偷窃。听村里的老人说,‘补锅佬“除了会补锅之外,还会抱走小孩,村里的老人常用“补锅佬”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你再不听话就让“补锅佬”抱走,你再哭叫“补锅佬”补住你的嘴巴……

“补锅佬”一族,村里有褒义和贬义的看法。但我真正了解“补锅佬”是从这对一老一少的补锅人开始的,因为他们送给我一个令伙伴们唾涎了好久的泥坯罐子,这是我童年得到的别人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后来我才知道,国家还没有实施改革开放政策之前,他们“湖南人”就出来做生意,闯社会长见识了,难怪湖南出了那么多的“伟人”,于是我从心底里对“补锅佬”肃穆敬仰了起来。

至于他们姓什么谁也不知道。补锅老人告诉我,他们从小就要学会手艺本领,要养成艰苦奋斗、吃苦耐劳的精神,特别是年轻人,要是不出来长见识,回到村里连媳妇也讨不上,村里人也瞧不起他们。“补锅佬”艰苦奋斗的精神是从小开始培养的,比起现在的“富二代”们豪言壮语和挥金如土的举止,不得不让人感到寒碜。

那次意外事故,让补锅老人永远地成为了我们村里专职的“补锅叔”、“铁匠叔”。那年那天,补锅老人和小伙子又来到我们村里补锅。他们刚好路过村前的水库时,“救——命——啊!”凄凉刺耳的声音从水库里传上岸来,传入他们的耳朵。坝上几个光着屁股的小朋友惊恐不安,毛骨悚然。水库里经常发生溺水死人事故,传说水库里还有水妖,孩童们是不敢下水救落水的伙伴的,他们的确也无能为力。补锅的老人和小伙子看到危在旦夕在水中挣扎的儿童,小伙子放下担着火炉和风箱的担子,一头猛扎进水库里,哗啦泼着水面,向那落水儿童游去。补锅的老人急中生智,看了水坝下系着绳子吃草的黄牛,老人从水坝上跳将下去,解下牛绳,吃力地爬上水坝,绳子一头系住担火炉和风箱的扁担,一头紧紧攥在手里。老人一声吆喝,把系着绳子一头的扁担抛入水中,呼喊着小伙子抓住扁担游向岸边……

在滚滚的旋涡中小伙子终于抓住了老人抛来的救命扁担,小伙子毫不迟疑地解下扁担上的绳子,紧紧地缚在落水儿童的身上,他却永远地沉入了水底。被救上来的儿童的父母叩头拜谢补锅的老人,感激涕零。老人脸上爬满了岁月的沧桑,看着打捞上来僵硬的小伙子的尸体,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老人家里没有什么亲人了,村里便把老人安顿了下来。于是,我们村便有了专职的补锅人了。从那以后,来我们村补锅的其他人一听说老人的故事,他们便自觉地到其他村去找生意了,不知晓或者小心眼的补锅人,硬是到我们村里来吆喝补锅抢老人生意的,我们都说前段时间刚刚补好,家里没有烂锅头,我们都留着烂锅头给老人补。

老人还是个技艺精湛的铁匠师傅。老人除了补锅外,还打起了铁,打镰刀、锄头、刀具等,方便了一方的乡邻,物美价廉。没有了小伙子的老人,少了一个搭档,村里去补锅和打农具的人便当老人的助手,鼓风箱,添煤碳,抡起铁锤叮叮当当地锤打火红的钢板……

远近村庄的村民知道了老人的手艺,纷纷地也来找老人打铁补锅了。“闻名乡里”的老人在时光的时空里过得有滋有味。

一把把崭新锋利的农具从老人的铁铺里出来,一个个补好的锅头从老人长满老茧的手里补好,一份汗水一份收获。

老人的容颜渐渐地枯萎了,铿锵有力的打铁声也随着时光变得那么的脆弱,以至到后来消失在空旷的时空里。

老人真正地老了,他再也举不起铁锤了,他便把他的手艺传给他的干儿子。他的干儿子不是别人,正是老人儿子那年那月救上来的那个孩童。老人认他做干儿子,他认老人做干爹。那时的孩童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结实的小伙子。

老人死后,把他一生赚下的钱捐给了村里的学校,村民们挥泪送别远去的老人。

老人的干儿子接班几年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便吹到山村里,外出打工的村民越来越多了,村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家里好多的铁锅、钢锅都换成轻便的铝锅,村里便很少有人拿锅头来补了。同时,机灵的小商贩们从外面贩回来更为轻巧锋利的农具,物更美价更廉。老人铁铺的门庭便冷落了下来,传统的手艺在现代化面前难以立足了。老人的干儿子勉强坚持了几年,便无可奈何地关闭了老人传给他的铁铺。

现在,村里们再也听不到“补——锅——喽”的吆喝声了,那些漂泊异乡的补锅人也许早就有了安逸的归宿和事业,谁还会去流浪补锅呢?……

“补锅佬”的时代也将会在时光的岁月里漫漫远去,遗失在尘封里的某个角落,无踪无影。

时代在变迁,但补锅老人却是我心灵深处永远的痛。每每回到村里的时候,看着那尘封已久的铁铺,失落之心便涌现了出来,因为我就是补锅老人的干儿子,就是那个老人儿子救上来的孩童。

凝望着那破落紧锁低矮的曾经有个辉煌青春的铁铺,我怅惘、迷失,泪水簌簌而下。

“补——锅——喽!”那嘹亮、深邃、透彻云霄的吆喝声,我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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