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小小说）

桃花是桃花塬上一个漂亮的女人，有着桃花一样好看的脸。

桃花的丈夫史爱财一直在外地打工，每年过年都会春风满面地回来，紧紧地抱着桃花的腰身，在桃花的脸上狠狠地亲几口。那时，桃花的脸会比三月的桃花更红。桃花也会一直含羞红脸度过大约十多天万分快乐的时光。黄土高原的冬天显得十分萧条和沧桑，桃花的厨房却会因为丈夫爱财的归来飘荡出更加喷香的味道。

桃花塬上的乡亲们都知道，自打桃花嫁到桃花塬，桃花的春天其实不在三月，倒是在寒梅绽放的腊月。桃花也时常在想，她其实是一个没有生对时分的桃花。但是，不管怎么说，桃花就是桃花，美丽而质朴，和乡村里同样绽放在腊月的诸多桃花一样，一直守候着腊月的花开，守候着丈夫带着一缕火热的春风来催开他们封闭很久的花蕾。然后，快乐地度过不多天的时光，再满含不舍地目送丈夫背负行囊外出。那些因为缺少春风吹拂的花朵也会随季节的翻转让待放的花苞一直默默包拢着。直到下一个腊月。

一切依旧。又一个出发的凌晨来了，桃花的丈夫不舍地揽过桃花的身子，在桃花绯红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桃花脉脉含羞地推开了丈夫，起身给丈夫做了丰盛的早餐。旁边不到两岁的宝宝桃子睡得正熟，嫩嫩的脸蛋就像大街上冒着热气的豆花脑。史爱财看着他熟睡的宝贝，眼角似乎沁出了一朵泪花。他轻轻地凑近桃子豆花脑一样的脸蛋，心疼地把嘴唇再次凑向了他的脸。熟睡的桃子嘴角突然挂起了甜甜的笑，两只小手还在睡梦中挥了挥，似乎在进行着一场隆重的告别。桃花故作平静地催促着丈夫的不舍，淡淡地说：：“快吃早饭！班车一阵子要走了。”

史爱财的眼圈略显红润，久久才从宝贝的脸上移开。

“桃花，我这一走，又是一年，你在家一定要照顾好你和娃。不要舍不得花钱。有我在，出多少力都不能让你们娘俩受穷······”史爱财从嘴唇里颤抖出这几句说了好久年的老话。

桃花盯着丈夫的脸，平静地嘣出了一个“嗯”字。然后利索地收拾着他出行的用物。乡村公交车喇叭吱吱地鸣叫了几声，便消失在孤独的旷野中。桃花的手呆呆地举着，举成正月整个村子里到处可见的桃树的枯枝······

时日不多，桃花塬上的春天就来得非常猛烈了。到处都是缀满枝头的桃花。新发芽的杨柳枝也像出浴的美人一般风情万种。桃花带着孩子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忙碌着一季春色。桃花塬的女人们大都开始换上了春装，尽情地打扮自己，以展示自己的男人有多少财力。她们也会常常聚在一起，谈论自家丈夫在外地打工寄回了多少钱，她们用这些钱为自己置办了多少东西、买了多少件漂亮的衣服，等等。

桃花从来不会参与到她们之中，她也从不和别的女人攀比。除了给孩子和老人消费，桃花从来都舍不得花史爱财寄回的每一分钱。她知道他在外地其实一直干的是很重的活。这次史爱财回来，她还在他迫切地褪去衣服之后，在他胸口看到了一道很深的像是被缝合过的口子。她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

尽管史爱财每次临行前都叮嘱她不要舍不得花钱，可是桃花从来都没有挥霍过他的一分心血。她把史爱财寄回来的钱都存在了银行里，她还欺骗史爱财说钱她都用于生活开支了。她只想几年后爱财再也不用外出，她也不用再挥着手送爱财送到自己心酸流涕，更不想让离别和孤守也挂满枝头。

桃花一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桃花的心思是想让绯红和花香弥漫一年四季，所以桃花比谁都吝啬，也让村里的女人一直笑话桃花不会收拾自己。可桃花从来都低头不语。

桃花这个隐藏的心思总让桃花在孤独的夜里笑成一朵桃花。那时，桃花都会用手摸一摸旁边熟睡的宝贝，觉得幸福很快就会来临。

的确，幸福总会在不经意间就突然出现。离腊月还早，桃花就接到了爱财打回来的电话。爱财说他决定早回家，在镇子上和桃花一起做点小本生意。说这些年他在外面奔波了很久，桃花在家要照顾老人孩子实在不易，不想让桃花一个人再如此辛苦下去。桃花接到电话后眼角不由地挂上了一串眼泪。这些年谁也没有想过桃花孤苦无助地承担着诸多家庭负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再说桃花也习惯了。在桃花塬上，像桃花一样的留守妇女像满山的山桃花一样多，见惯不惊。不过，一想到以后她满脸绯红的时光不再是十多天那么稀缺，桃花又一次绯红着脸一夜未睡。

滴滴嗒嗒的钟表声伴随着桃花闪亮的眸子很快到天亮。桃花想了一夜的心思也随太阳一起升高。她要做一个让自己一想起就很骄傲的事。她要带着孩子去镇上，把这些年偷偷积攒的钱都取出来。她要让爱财在回家后听她骄傲地讲述这些年她省吃俭用为他们的美好生活所付出的一切艰辛。她觉得她的苦日子熬到头了。她知道当她神秘地拿出一大沓票子摆在爱财面前，爱财一定会感动地紧紧抱着她，用小钢针一样的查查胡子蹭到她脸上，还会更加狠狠地亲她几口。桃花想着桃花一样的心思，春风得意地出了门。

镇子上的行人因为气候开始变暖而增加了很多，春天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浓郁。桃花在街道不远处的田野里还看到了正在盛开的桃花，她默默地开心。想想随后桃花塬上的桃花也会马上开满枝头，即将迎来一个异彩纷呈的春天，多么美好。但桃花顾不得欣赏更多的桃花，她要去取款机前取出她自己积攒了好几年的“秘密”。她脚步匆匆。

桃花的宝贝桃子在桃花身旁侧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妈妈从取款机里拿出一沓沓票子，闪亮的眼睛漂亮得像春天盛开的桃花。桃花小心地将取款机吐出的票子装进随身携带的女士包，她怕每一个路过的眼睛窥到了自己坚守数年的“秘密”，所以格外小心和隐蔽。桃子也乖巧地盯着妈妈绯红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小花。

我们都说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春天的风也并不和煦，突然就卷过来一阵猛烈的狂风。桃花手中还未装进包的票子也随即散落了一地，还有一张被吹到了离取款机不远的街道。桃花急得绯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桃花的宝贝桃子懂事地摇晃着跑了出去，朝那张飘远的钞票挥动着小手。桃花慌乱地看着散落的票子和跑远的桃子，呆成了一株枯萎的桃树。

一声刹车的嘶鸣刺向了三月桃花盛开的天空，桃子被嘶鸣后的汽车泼洒成了殷红的、娇艳的“桃花”。桃花手中散落的票子，也和桃花的嘶鸣一起开成了腊月最冷艳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