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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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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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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馍上学的滋味记忆

背馍上学的滋味记忆

孟宪春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娃,我的家乡坐落在西岳华山的姊妹山少华山下,那里有始建于东汉初年,我国最早的佛教寺院之一的潜龙寺。从出生到成年,我一直生活于此。背馍上学是我上初中、高中所经历的往事,自己背馍上学的日子,是在华县八一中学和咸林中学上学期间,时间是从1978年到1984年。那是一段峥嵘岁月,也是一段值得回味的岁月。在我求学的中学阶段,馍是离不开的主食,背馍上学,是我们那一代人永远抹不掉的记忆。每每回忆起那段背馍上学的艰苦日子,脑海中浮现出的一个个画面犹如过电影一样,是那样的清晰,尽管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十多年,可回想起来仿佛就像是发生在昨天,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我上初中是在20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整个莲花寺公社只有一所初中——八一中学,学生全部是走读。我家在少华山下的孟家河村,连片的竹林把孟家河村妆扮成翠绿欲滴的世界,袅袅婷婷的竹子齐齐伸向天际,似我童年那高不可攀的梦想。距离学校大约有五公里远。那时刚处在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的变化刚起步,家里很少有自行车。每天早晨,我们几个十几岁的学生娃,相互约在一起,步行去莲花寺火车站下面的八一中学。早晨5点多,寂静的村庄就开始响遍我们这些娃娃的喊叫声、敲门声,还有鸡鸣犬吠声。我家没有闹钟,每天早上,都是奶奶根据公鸡叫鸣叫醒我。穿上衣服后,如果还没有同学叫,还可以眯瞪着再睡一会儿。上学路上,要穿过两三里路的竹林小路和310国道、陇海铁路,我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好像也没有觉得有多么辛苦,冬天天漆黑漆黑的,秋天玉米高过人头,一伙人也不觉得害怕。

每到星期天,妈妈都要蒸好够我一周吃的馍,用蛇皮袋子装上,以便透气防止发霉。菜,只能是咸菜,耐放也不容易坏,是自家腌制的红、白萝卜,从大缸里用竹笊篱捞出来,切成细细的丝,放上辣面葱花,泼上煎油,用罐头瓶装上,够吃一周。每个星期一的清早,我们这些走读生就得每人扛着一大提兜馍(主要就是的碗、筷子、调和瓶、馍,调和瓶里面装着盐、醋、油辣椒搅和而成的调和水),赶在早操之前到校。每个周一的早晨,原本冷清的校园,刹那间就又恢复了正常的喧嚣。每个同学各自背来的馍会有明显的贫富差异,家里条件好的,背来的馍馍不仅雪白,而且还是油花卷或萝卜粉条包子,而条件差的,不是黑面馍便是苞谷面馍。黄、白、黑三种差异就会区分出各自的家庭条件,正像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开篇中学生们所戏称的馍为亚洲、欧洲、非洲。我的馍是一般黑白面混合的麦面馍,算不上白,具有欧洲和非洲的双重特点。背馍最白的是我们班国庆同学的馍,雪白雪白的,是从磨面机磨出来的头茬面,又是香气诱人的的油轱辘(嵌油大花卷馍),连上灶的民办老师们也好生羡慕。记忆中,我们没有吃早点的意识,早上肚子饿了,就利用课间啃几口馍。在八一中学初中三年,开始时学校只有开水灶,一日三餐只供应开水——那种杀猪大铁锅烧的开水。每每到开饭铃响,就去打开水,首先先学会判断,揭开锅盖,若水汽直冒,呲呲作响,便是开水,可以用碗或者搪瓷缸子舀了,我就把馍掰成小块,盛在搪瓷碗里,和同学们一起到大铁锅边舀满开水,再舀一大瓷缸子备用,忽悠忽悠端回教室,我们围坐在课桌边,边聊天边就着咸菜吃完自己独特的餐饭,把馍泡进去,倒一些调和水进去,就是我们的午饭了。若水半开不开,就叫屁温水,喝了因人而已,有的学生肚子会作响,在静静的课堂上听起来好像一段秦腔,或凄楚婉转或慷慨激昂,有的干脆会拉肚子,老师上课正讲到有趣处,有的同学却飞身而起冲出教室,令师生们一阵惊骇。除了背馍馍,还要拿足整天下饭的菜肴,炒菜容易变质,不易存放,只有带腌制的菜肴。冬日里家家腌有一大缸咸腌菜,顺便用个罐头瓶装一大瓶便好。但在春秋季节里,我们所带的多是油泼辣子、酸白菜、腌萝卜缨、腌蒜苔、臭豆酱等腌制的小菜来度日。初中三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天天如此。可是那时候,我们安贫乐学,无忧无虑,也没有什么抱怨——也许还不懂得抱怨。

1981年,我15岁,考入华县的重点中学——咸林中学,该校由我国近代著名教育家杨松轩先生创办于1907年,被誉为“陕东最高学府”。在县城上学对于我们农村孩子来说,这是人生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自己独立生活。这对于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来讲,真正是开始了人生的一种历练。县城的咸林中学距我家有八公里,一个礼拜才能回家一次,那时候从公社到县城没有公交车,家里也没有自行车,我们是从少华山下走着去县城。当然,少不了背一书包的馍,要够吃一个礼拜。

当时,咸林中学的学生宿舍是用木桩支撑的木板通铺,两排,能住30多个人,每人只能占70-80厘米宽的位置,我们住二十几个人一间的通铺,夏天很热,冬天很冷。晚上跟十多人睡在同一排木板床上,感觉还是有些拥挤。听着一个个磨牙声、鼾声、放屁声和说梦话的声音,久久难以入眠。睡觉紧紧相依,晚上讲梦话、放屁都会成为同学们第二天开玩笑的笑料。我们上学背去的馍都用布袋装了,高高低低的挂在宿舍各处,布袋透气,可以延长馍的寿命至三天,背来的一书包馍用钉子挂在宿舍墙上,夏天常发霉,冬天硬似铁。更可恶的是,宿舍经常有老鼠,我们上课时,老鼠在宿舍里上蹦下窜,有些同学的馍保管不善就会被老鼠啃咬,老鼠咬过的馍从来不舍得全部扔掉,而发霉的馍则是剥一剥霉点继续吃。印象最深的是在宿舍打老鼠,老鼠经常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吃干粮,那会没有专门放置东西的柜子,宿舍只有几个通铺的床板,一条挂毛巾的铁丝!我们的书和馍一般都放在床底下,后来有老鼠把馍袋咬了洞钻进去咬了馍,没办法把馍挂在凉毛巾的铁丝上,不知道怎么地还是被老鼠吃,再后来就挂在窗拴上,也依然没有逃过,晚上听到老鼠有动静的时候,全宿舍同学紧急集合,全员出动,点着蜡烛,抬床板,那笤帚、拖把一溜追打。不得不说这老鼠为了抢我们的救命馍也练就了一身少林武当功夫。大集体生活,难免有人偷吃别人的白馍。大家基本每人都有一个杨木订成的小木箱,专门用来锁馍,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一个星期的口粮就全在这个小木箱里了,大冬天还好,存放三五天不是问题,可是夏季里,几天下来,馍馍的周身总会布满细密的绿色绒毛,常常咬一口在嘴里,还会拉出长长的丝线,为了掩饰馍馍的冰冷和馊味,我们常常将馍馍扮成小块儿泡在里苞谷糁子米汤和汤面片一同混吃。

在咸林中学上学时,学校有学生灶,同学们把麦子和苞谷糁子交到学校食堂换成饭票,吃饭时凭饭票买饭。学校的早饭和晚饭,不是苞谷糁子米汤就是汤面片。一到灶上开饭的时间,窗口前便排起长长的队伍,常常是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却发现饭卖完了。所以一到饭前最后一节课时间,临到下课前,等不到老师说下课,就能听到同学们在桌子下面准备碗盆的声音,有谁不小心把搪瓷碗掉到地上,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同学们不由得为了这滑稽的行为欢笑起来,阵阵笑声在教室上空久久回荡。每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匆忙排队接来开水,把馍掰成小块,泡在开水里,情况稍好一些的,还加上油泼辣子和腌菜;家境差一些的,也只有撒上一筷头食盐端上就吃。即便如此,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滋味,把泡馍的热水也喝个一滴不剩。背馍上学的目的是把馍泡进苞谷糁子米汤和汤面片里吃,背来的馍放一两天就发硬,时间越长,越干越硬,我们就把馍泡进清清的汤面和稀稀的玉米糁子,等变软了再吃。汤面里有盐、醋、辣椒,吃起来还有一些味道,玉米糁子泡馍可就很难下咽,每个人都买一小包盐,吃调和糁子泡馍吃。冬天里,宿舍吃饭时的拥挤自不必说,每个人在床边抓紧时间掰馍,掰泡结束,就为后边的人腾出方寸之地,轮换着掰馍、泡馍。然后大家都一起站着,摩肩接踵,齐头并进,在狭乍的宿舍里,煮泡着莘莘学子艰苦的青春岁月。倘若遇上天气暖和的日子,同学们便端着开水泡馍,爬在宿舍外面的窗台上,像小鸟在空旷的田野里琢食一样轻轻松松地吃个宽敞。有同学蹲着的,有站着的,有走着边吃边说笑的,也有闷头吃馍一声不响的,大家姿势千奇百怪,吃相不同,或细嚼慢咽,或狼吞虎咽,皆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但只要一放下碗筷,便都向教室急急地奔去,赶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数理化作业。在我觉得,每天吃开水或者苞谷糁子米汤泡馍的时候,便是一天里最轻松愉快的时候。

背馍上学的日子,也得看季节的变化调节背馍的多少和种类。冬季气温低,零下5度左右,背的馍存放时间比较长,一次可以背够一周六天的,每顿2到3个馍,在家数着背,在学校计划着吃,千万不敢吃超了,免得中途又得回家取馍。春天和秋天一次就只能背三天的,中途得回家取馍。我们一般在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请假回家,急急忙忙地步行回家,一个来回不敢稍事停歇,赶在晚自习时返校。同学们每个周末回家一次,背上吃的馒头和菜到了下半周,遇上一年中气温高的夏季,温度高,湿度大,馍容易变霉,生出许多绿色的斑点,乃至整个发霉,长起绿莹莹的长毛,眼瞅着背来的馍上,蓝毛毛越来越长,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扔了太可惜,吃又不卫生,怎么办?于是,大家一起想办法,晒馍!把剩下的馍放在通风处或阳光下晾晒,只要馍晒干了,就不会长毛了。这一方法果然奏效。解决了发霉变质的问题,但每次吃馍都硬的咯牙,半天咬不动,咬下来又嚼不碎,即使泡在面汤里也半天浸不透,但总比扔了强。就这样,大家吃的还是很高兴,有时候还比赛,看谁的馍长的蓝毛毛长,看谁的馍晒的硬。在华县农村有一种馍叫锅盔馍。因为蒸的馒头里面水分大,不易放太久,而这种锅盔馍就不一样,它是在铁锅里烙熟的,直径大概有三四十厘米,形状呈椭圆形,厚度可达6至12厘米。陕西“八大怪”中有提到:“烙得锅盔像锅盖”。 这种锅盔馍水份少,容易保存。 在咸林中学求学的那段时间,每逢周六下午放学,我都会背着空蛇皮袋子,大步流星走回家,将母亲早早烙好的锅盔装进蛇皮袋子,周日下午再返回学校。由于饭量大,每次我都要背2个锅盔。为了方便携带,母亲用菜刀将锅盔放在案板上,横竖交叉,再对角线斜切下,8块三角形的锅盔就切好了。然后用蛇皮袋袋子装好,以便透气。每次回家背馍,村里自家的大大妈妈看见后就开玩笑地说:“又回来背馍啦,看这碎怂娃天天在学校念的书对得起你妈费好多心血烙的‘锅盔’不?,你碎怂不好好学习不如回家修理地球”。玩笑毕竟是玩笑,但长辈的话语却始终萦绕在我脑海,激励着我发奋图强,刻苦读书。直到后来考上大学。

时光如水,年华易逝,似水流年淡去我们多少回忆,但却永远也抹不去背馍上学的经历。我的背馍上学经历,虽是个例,却称得上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千百万同龄人的集体历史缩影,是一个时代的点滴印痕。现在我早已经告别学生时代三十多年了,进入新时代,人们的生活也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欣慰的是,现在的学校有了环境优雅、配套设施高档的学生餐厅,背馍上学的时代也一去不返了,现在住校的贫困学生不仅可以享受到政府两免一补,而且全体学生还能享受到政府免费提供的营养丰富的蛋奶食品,与我们那会儿相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了。但曾经背馍上学的那段艰辛却永远的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背馍的日子是艰苦的,背馍上学的同学们平日里一起步行,一起翻沟,一起住校,风里来,雨里去,日里晒,夜里走,雪里行。“干板冷床 热水涮肠”“挨冻受累 干馍充饥”“春夏秋冬 陋室追风”。背馍的日子是难忘的,“同学意气 只争朝夕”“三更灯火五更鸡 风雨无阻”。没有谁会愿意辜负那段背馍上学的岁月,也没有谁会愿意把它当作谈论的资本,毕竟那里饱含着艰苦,饱含着酸楚,也饱含着奋斗。一代人和一代人的经历不一样,但“贫瘠”在我看来什么时候都一样,它带有泪水带有期望也带有淡淡的忧伤。但不管如何,你所背的其实是所有人的期望。 在那背馍上学峥嵘岁月里,我们用自己的努力书写着青春,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改变命运,但却永远值得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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