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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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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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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弯弯

弯弯的山路上走着金凤和雪姨两人,呼呼的山风激荡在山谷沟间。

每年的清明,雪姨都要陪金凤从北京千里迢迢地来到冀南山区、木口小山村里上坟祭奠,十余年来风雨无阻,对金凤家人一直怀有深深的愧疚。

一晃十五年了,那不忍回首的往事

十五年前金凤十五岁,花似的年龄阳光似的笑脸,在这个依山傍河的山坳窝里,掰着指头就能数清几家几口人的小山村,她的家格外温馨引人注目,爸爸在外当兵,是北京城的一名军官,常年奔波在外只有春节才探亲回家。妈妈是乡里卫生院的一名妇科医生,贤惠温柔没一点脾气,每天早上顶着星星出门,晚上披着月色回家,院门前的石墩上常有人悄悄放上一把葱、几棵白菜、半袋核桃柿饼之类的东西表示山里人的谢意。妈妈不在家的时候,金凤领着妹妹玉凤和弟弟玉荣上学读书,放学玩耍,到了中午就坐锅添水、舀水和面,做山里人一日三餐、餐餐不厌的拽面,夜擦黑就铺床叠被哄着弟弟、妹妹上床睡觉,村里的叔叔、婶子伸着大拇指夸金凤是人小能干的“大管家”。

别看金凤是个女孩子,可在村上小伙伴们中间照样跟男孩子一起爬树捉鸟,下洼摸鱼,胆子大着很。天不怕地不怕的金凤,每天傍晚都要在村口老槐树下等妈妈,当远处的河滩露出妈妈的身影,金凤就一溜烟地跑去陪妈妈走过那片坑洼不平的河滩,穿过村里七拐八弯黑黝黝的巷道。

晚上,妈妈就着灯光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浆洗他们玩耍脱下的脏衣服,金凤就蹭在妈妈身边说些白日玩耍的趣事,叽哩咕噜、嘀嘀咯咯的,母女俩清脆的笑声就透过窗棂,轻轻飘荡在低矮的屋檐下。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前,酣然入睡的孩子们会做一个同样的梦,那就是今年春节探亲回家的爸爸亲口告诉他们,他在部队工作的年限与级别已经达到了全家随军的条件,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只等上级批准,全家就可以迁到北京城,孩子们就能去北京上学、读书、看天安门了。多好的梦想啊,全家人憧憬着,孩子们夜里睡觉都会蹦出咯咯的笑声。

炎夏酷暑的一天傍晚,金凤照例在村口老槐下等妈妈,鸡子上架、村狗不吠了还不见妈妈下班的身影,她焦急地翘首张望。

远远的河滩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近前却是乡卫生院的小王叔叔,他上前一把拉住金凤的手就往回跑,金凤好奇地问“叔咋了?”小王神色慌张地拉她的手隐约在抖,金凤就狐疑地跟着跑。

乡卫生院的门口、院里立着黑压压的人群,人们都鸦雀无声焦急地等着什么,见了金凤到来自动闪开一条窄缝,金凤穿过拥挤的人群,挤进了屋里,屋里也是一群人,妈妈的同事、叔叔阿姨们神情肃穆地围着病床,有人小声地啜泣,小王叔把她拉到床前,金凤看到妈妈躺在床上盖着病人白色被单,紧闭着双眼,头发蓬乱,脸色煞白,嘴角还有丝丝血迹蜿蜒流出,金凤慌了,哇的一声扑上前,“妈、妈,你咋了?”听见金凤的叫声,妈妈紧闭的双眼才艰难的张开,微微地看着金凤,稍微抬了下手,苍白的脸上浮了慈爱地笑,气息虚弱地对金凤说“不怕…凤儿…看好…弟弟…妹妹…”, 歇了一会儿,笑容就凝固在脸上,眼神突然僵滞了,爱怜的目光熄灭了,“妈、妈妈呀…妈妈…你醒醒…”金凤长声痛哭,并猛烈地摇晃着妈妈渐凉渐硬的躯体。屋里、院外骤然响起一片嘤嘤的抽泣,人们痛惜妈妈是多么好的一个医生啊。

原来临近傍晚下班时,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进卫生院找医生,说他媳妇在家临盆生孩子难产几个小时了,正要推车回家的妈妈二话没说,拎上急救箱就跟人走了,事后那家母子平安,她谢绝人家好意,独自骑车摸黑回家,在过309国道交叉路口时被一辆煤车撞倒了,煤车超载长途驾驶,开车的小伙子犯困打了盹,见出了事故吓得没敢跑,报了警并把人送到了乡卫生院。

次日黎明,连夜奔袭赶回家的爸爸,一进家门,望见三个孩子眼泪汪汪地守在陵前,陵床上躺着静静的妈妈,一时哽咽难抑,一把抱住孩子们泪水夺眶而出,把他的脸紧紧贴在妈妈那冰凉的脸颊上,泪水断了线似地往下滚落,落在妈妈那宽亮的额头、紧闭的双眼、秀挺的鼻子、冰凉的嘴唇…打湿了她那喜鹊登枝的枕巾,爸爸颤抖地从军装兜里掏出部队刚刚批下来的全家随军的函件,轻轻地放在妈妈的枕边,盼望着、盼望着全家人的梦,她却不能再看一眼。

三天后,妈妈安葬在村子对面的那片山岗上,爸爸领着金凤、玉凤、玉荣在坟前烧了圆墓纸、磕了长头离开时,三个孩子哭的泣不成声,一步一回头地望着山坡上那孤零零的坟头,漫无边际的山风呼啸而过,山坡下、村口槐树下,邻家的叔叔婶子大娘、小伙伴们都默默地站在路边跟他们道别,他们出村,过河,消失在山坳拐弯的尽头。

一到北京,部队就给孩子们安置了家属住处,并出面联系了小区附近最好的北京实验二小上学。一切安排停当之后,爸爸又要执行任务外出了,临走时细心嘱咐金凤如何买菜、如何做饭,上街注意车辆、放学早早回家,并照顾好弟弟妹妹,金凤郑重地点点头。爸爸走后,金凤每日天不明就起床,跑到菜市场买菜买早点,回来督促玉凤玉荣起床洗漱,领着他们坐公交上学,晚上回来做饭洗衣,辅导弟弟妹妹作业,等他们都睡觉了,才铺开书本做自己功课,夜里,玉荣在梦中会迷迷糊糊地喊妈妈,金凤就上前搂了弟弟哄睡,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红了眼圈想起妈妈。

一年后金凤升到了市重点高中,课业负担加重,学习紧张又忙碌,照顾弟弟妹妹的家务让她忙的不可开交,在一次期中考试后的家长座谈会上,爸爸与老师进行了一番长谈,考虑再三经单位同事热心撮合,终于领着雪姨进了家门。

雪姨与妈妈一样端庄漂亮,但凛然有一番气质、严肃不苟言笑,也许是长期担任北京某区领导职位的缘故吧,工作要强的蹉跎了自己婚事,终于在大龄之年,与三个孩子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雪姨在家和在单位一样要强尽责,无论白天公务多么繁忙,晚上总要辞掉各种应酬,准时回家给孩子们做饭,检查辅导他们的作业,她深知山里孩子与城里人的差距,对孩子们的生活学习要求非常严格,金凤上高中不用费心,玉凤天性温和比较听话,玉荣年龄偏小还未从失去妈妈的阴影里走出来,在学校快节奏的学习中成绩一直摸着班上尾巴,雪姨对玉荣也就格外严厉,玉荣常被训斥的一把鼻子一把眼泪。

一天晚上,当玉荣从书包里掏出成绩单时又一个不及格露了出来,雪姨失望之余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怎么这么差?补了那么多课竟然还不及格?”

玉荣就红了眼圈低着头,成绩单上赫然写着老师的红笔批语“该生上课走思不用心,成绩差距较大,可考虑留级再上”。

“留级?多丢人,再不用心,回山里去吧。”雪姨动了肝火。

“老巫婆、你不是我妈妈,”玉荣赌气地顶了嘴。

雪姨急了一扬手挥过去,玉荣猛然仰起了愤怒地小脸,雪姨愣住了、手停在空中怔在那里,她怎忍心打那满脸泪水的孩子呢?

睡觉时,玉荣走到金凤的屋里看到姐姐正在做题,坐在床上待了一会儿,金凤忙着准备明天的考试无暇安慰他,玉荣突然冒出一句:“姐、我是不是很笨?”金凤愣了,忙搁下笔看着玉荣:“小弟不笨,爸常夸你,只要用心就会好起来的…”玉荣突然带了哭音:“姐、我想妈妈…”金凤鼻子一酸忙搂住玉荣“小弟、妈妈在天堂看着咱们呢…”停了一会儿,玉荣才回自己卧室。

夜半时分、小区静悄悄的,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掉了楼下,有人就开窗向楼下探望,“不好了,有人跳楼了…”楼下有人尖锐地喊道,惊起了各楼层的人们披着睡衣跑了下来。金凤、玉凤被雪姨喊醒“玉荣不在屋里,”三人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

楼下,玉荣爬在水泥地上,身边一滩鲜红的血泊,金凤、玉凤吓傻了扑在弟弟身上,大声哭喊着“小弟…玉荣…你咋这样呢…”雪姨一把抱起玉荣疯了似的往医院跑,鞋跑掉了,光着脚,在北京夜里长长的街道上留下很长很长的一串血脚印。

当爸爸接到通知从外地赶到医院,玉荣已躺在冰凉的太平间,雪姨、金凤、玉凤在走廊的座椅上哀凄地等着,爸爸一个人走进太平间,看到紧紧包裹着玉荣的蓝色布单,布单下那幼小瘦弱的身体,心肝俱裂地搂住玉荣,颤抖的手拍打着那包裹,喃喃道“对不起荣儿…对不起你啊荣儿…”闷地一声在太平间里放开了喉咙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地哭声让整个走廊、医院的人都心酸不已。

捧着玉荣的骨灰回到家,爸爸关在卧室里一个人待着,不吃饭也不说话,望着墙上挂着的玉荣相片戴着爸爸的军帽蹲在公园的长椅上开心地笑出乳牙的样子,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雪姨端了饭进来,张了嘴想说什么又没开口,把饭轻轻地放在桌上,噙着泪出去了。

夜里,金凤、玉凤睡梦中隐约感到有手在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大滴的泪水滴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知道是爸爸,不忍心看他伤心的样子,闭着眼任泪水悄悄地在他们脸上滑落。

第二天早上,雪姨把他们喊醒,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封信和空着的药瓶,哽咽道:“你们爸爸走了、丢下咱仨走了…”

金凤、玉凤惊诧地看到爸爸已安祥的躺在床上,那封字迹末干的信纸上还有大片泪痕的洇迹,上面写道:雪姨、我的爱人,金凤、玉凤、我懂事的孩子,别了我的亲人,不要埋怨你们雪姨,她是一个好人、好妈妈,她在尽一个妈妈的责任,是爸爸没有尽责,没有照顾好这个家,以前让你们和妈妈在山里待了很久,看孩子、照顾老人全让你妈妈一人操劳,操劳了十几年也没有等到来京随军的那一天。你妈妈出事后,我在坟前发誓一定要照顾好你们姐弟三个,让你们快快乐乐的长大,可转眼、你们来京不到三年啊,玉荣…我的孩子…你们的小弟就…走了、走的那么惨呀,从那高楼上跳了下来…跳下来,那么绝望啊…玉荣…他才十一岁是个孩子呢,活蹦乱跳的小学生,牵着我的手逛公园的孩子啊,我还…还没有拉着他好好逛逛北京城…,我走时他出门送我还在笑,我回来他却一个人…一个人躺在那阴冷的太平间,孤零零的躺在那儿…我的孩子…离开你妈还不到三年呢?老天啊,罪孽,我对不住玉荣、对不住你们…更对不住你们去世的妈妈,我的错,一辈子也不能原谅、永世不能忏悔,在外执勤我苦苦思念着你们、思念着这个家,现在我闭上眼全是荣儿的身影,不能再让他在天堂孤苦伶仃,没有爸爸的陪伴,我要去陪他们,让你妈妈、玉荣在天堂不再孤单,凤儿我的孩子,拜托雪姨好好照顾你们,对不起孩子们,对不住了雪姨,我一走,把这个家交给你了,就把我和玉荣安葬回老家那片山岗上,陪在他们妈妈身边做伴吧…

山坳窝里响起凄厉的锁呐,燃起长挂的鞭炮,金凤和玉凤一身孝衣地捧着爸爸、弟弟的像片,扶着一大一小两具陵柩出村安葬,雪白的纸钱满天飞舞,全村的人都来帮忙送殡, 抬陵、举花圈,噙着泪、啜泣着,送葬的队伍从河滩一直蜿蜒到高高的山岗。

之后,雪姨退下了领导岗位,退居在家全天候地照顾金凤和玉凤,每天做好饭菜等她们回来,晚上就到公交站点接她们回家,小小的三口之家是那么融洽温馨,金凤和玉凤象对待自己妈妈一样敬重着雪姨,人生无常的命运把这劫后余生的家,支离破碎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家、爱”,对经历过一连串不幸的人们是多么珍贵、不易啊。

几年后,金凤考取了北京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儿童医院上班,走上了与妈妈同样的道路。玉凤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资助费用全是雪姨一手操持。

每年的清明,金凤都要千里迢迢地赶回小村山坳里,雪姨一直坚持陪着金凤回来,走那弯弯的山路,在漫漫的山岗上,在爸爸、妈妈、玉荣的坟前,虔诚地为他们燃香祈祷。  

有一次雪姨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思念我

金凤沉默了很久说:不会,我会陪你一起死

春风静静地从山间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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