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初一又到了,按家乡的风俗,每年的这一天,出嫁的女儿都要给逝去的先人送寒衣,烧纸钱。姑姑照例要亲手给亲人糊纸衣服。姑姑快70岁了,她曾经是裁缝,她不喜欢外面出售的那些印制的衣服,不过她糊衣服的材料却能与时俱进。40多年前,仅仅是黑白两色,纸张还有点粗制滥造,浆糊是用开水烫的面糊,可经过她的手,裁剪糊制后的衣服,仿真程度让左邻右舍赞不绝口。如今,她经常收集一些包装纸,或者碰到漂亮的油光纸、彩色纸,早早就囤集起来。粘合的也不再是浆糊,而是双面胶。衣服也由原来简单的一身单衣,变成了单衣、棉衣、夹衣,甚至还有皮草、羽绒服、长长的风衣、翻领的西装,还有袜子、鞋子、帽子、领带、围巾、手提包、挎包、被子、褥子、床单。真佩服姑姑的巧手,大凡外面卖的,经她的手都能够用纸糊出来。除了爷爷奶奶、父亲,还有她的公公婆婆,不知道每年她要用多长时间来完成这个浩大的工程。每年烧纸的时候,她从不让别人插手,她把衣服一身一身分开来,衣服和裤子穿插一起,配套的袜子,鞋帽都要放在一起。烧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些平平展展地码放到最上层,不能用棍子戳,等它自然烧尽,她说,衣服戳破了,亲人就收不到了。
妹妹呢,每年的任务是买冥币,因为她总能找到卖冥币的地方。几十年前的烧纸,是用纸凿凿过的,中间是小方块,两边是小月牙,大约是天圆地方的铜钱样子吧。如今,仿真人民币铺天盖地,面值从先前的一元、两元、十元,到如今的500万元,还有银行卡,水果超市。所谓的水果超市,就是印满各种蔬菜图案的一张大纸。我知道这都是商家促销的手段,妹妹笃信不疑,每年买的纸钱装满大包小包。我开玩笑说,你要烧小面值的,大面值的父亲舍不得花,就存起来了。给爷爷奶奶烧这么多时髦的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怎么用,是不是还要附说明书。妹妹不管这些,还是按她的节奏筹备着一应纸钱。
每次烧纸前,哥哥照例用砍刀除去墓堆周围的杂草,以免烧纸钱时火势蔓延。纸灰燃尽时,他用铁锨整理一下墓堆,补平被雨水冲塌的地方,当别人的墓堆被杂草掩埋难以辨识时,我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坟头总是很干净整洁。
站在父亲的坟前,看着左邻右舍新添的坟头,听哥哥介绍着新坟的主人,我和姑姑、妹妹则会马上回味这人年轻时的轶事,碰到有比我们还年轻的,就会唏嘘感叹一番。父亲没有和爷爷奶奶葬在一起,大抵是他去世时,爷爷奶奶那一片坟地已排满了。如今,不到十年,父亲的这一块坟地也快要排满了。我们村的坟地,风水特别好,面对巍巍秦岭,脚蹬鲸鱼沟,头枕白鹿原。这是块梯田,原先是一面向阳的坡地,在农业学大寨的时候,被村子里的人修成了层层的梯田,不知道,在这里,他们会不会像活着时那样,时时坐在一起,回想那些热辣滚烫的劳动场面。
路上,会遇上同年的老姐妹,这是一年一度的见面会。只是身边人年年在变化,由先前的兄弟姐妹,到如今子侄孙辈,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照例互相介绍,这是某某哥家的儿子,那个是某某嫂子家的孙子,听着介绍,立即就能从长相上搜寻出他们父辈的影子,只是“儿童相见不相识”,再也无法找到当初那种亲切的感觉了。攀谈之间,无非是谁谁已经不在了,谁谁生活不能自理了,谁谁腿脚不好,儿孙送回了娘家,她却到不了坟地。提到那些已经仙逝的老姊妹,姑姑她们都会抹几把眼泪。
今年,偶遇了我的一个姐妹,她抱怨,现在的人喜欢攀比,连死人都不放过,活着的父母都没见这么大包小包送的。死了,整这么多邪的歪的。她说,为了不显得寒碜,别人能买的,她照样买了。但听说,前年,一个半大小子上坟的时候,不等火灭了就离开,结果荒草起火,烧了别人家的一大片松树地,惹了官司。所以,她不敢全烧,就象征性地给父母烧了一些,剩余的全埋在墓旁的土里了。
她的话引发了我的思考。十月一,送寒衣,我虽然入乡随俗,年年岁岁来亲人坟头烧香点纸,悼念先人、寄托哀思。但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深知这个节日的意义,传承孝道,思考人生。人生就是一个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逝者一去,了无牵挂。
但愿天下儿女,站在坟头,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好好活着,如何善待健在的亲人。而不是大费周章地买来俗世的花花绿绿牵绊仙逝的亲人。假如真有另一个世界,祈愿亲人没有病痛,没有悲苦,没有恩怨,没有攀比,各自幸福快乐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