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物业

聂炳福：小区物业

自迷上广场舞后，何芳的心装的全是音乐的韵律和形体动作，为了在姐妺面前更炫眼一些，她对一些动作加入了新的元素，关着房间门对着镜子练上一遍又一遍，至到想象中似乎听到别人的赞许声。每晚七时，小区门卫室的音响会准时播放，她的心脏随着音波的冲击有节奏地跟着跳起来。这个时段，她已经完成了晚饭后锅碗瓢盆的洗涤，从A座4楼咚咚咚下楼，来到小区门口半圆形的宽坪上，和小区的少妇大妈们融在一块，踩着节奏跳起舞来。她常常对自己说，人生晚年，别亏待自己，要把剩下的每一天都过的有质量。

何芳的老伴两年前因脑溢血不幸撒手西去，而那年何芳刚好到龄办了退休手续走出校门，没料到一退休就孤守空房，日子突然变得漫长起来，好在加入广场舞的行列，让她空缺的心多少有些填补。她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又在外地成家，儿子也担心妈妈一个人生活不便，几次征求她的意见，要她随儿子生活。她没答应，理由很简单：那边的水土不服，新环境不适应，还是自己老地方好。其实她心里还有小算盘，和儿子住在一块，不好找老伴，她也不想当子女们的免费保姆。自己单住，条件会更有利，当然这些她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自己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还有许多可爱之处：唱歌、跳舞、还有做女人的温柔。于是，她除了跳广场舞外，剩下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网购上，用在微信聊天上，她相信，尽管单身男很稀缺，总会有一个爱她的人走进她的单元小间，和她牵手走过人生剩下的每一天。

今晚很意外，能让她神经感到兴奋的音响怎么没声音了？是不是还没到点，还是哪条线接触不良？她还发现小区一片漆黑，平时光灿灿的路灯和绿菌菌的花草树木都隐身在夜幕里，小区显得一片死寂。她来到门卫室，这里门关着，让人感到有股凉意。那位见人就喊“林总、小弟、大姐”脸上能挤出几两笑的保安老龚，也没有了身影。透过玻璃窗，还可以看到门卫室里有许多没有被人领走的包裹。现在物流发达，谁都想坐在家里点点鼠标，就有人把东西送上门，有些人一时赶不回来签收东西，也会在电话中交待投递员把东西暂时寄存在门卫室。何芳自然也是取包裹的常客。一个保安，关系到小区灯亮不亮，关系到包裹放在门卫室里放不放心，当然也关系到小区每家每户会不会遭小偷算计，平时不觉得保安的存在对他们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可是一旦没有保安，就觉得处处不方便了。

何芳觉得没劲、没趣、无聊，正要返回时，小区门口出现刚上街回来的，同住在小区平时和她一起跳广场舞的好姐妹刘依依。

“今晚这么冷冷清清的，是怎么回事？”何芳想从刘依依那儿得到答案。

“听说承包物业的不干了，可能是一些住户物业费没交，保安和搞卫生的也被辞了。”刘依依嘘叹一声，“这叫什么话？一个小区黑灯瞎火的，叫人怎么过？”

“那业主委员会是干什么吃的，这个时候该他们站出来，牵个头，把物业管理理顺来，一个小区没物业成什么样子！”何芳发这番牢骚时，自然与自己有关，她的广场舞跳不成，这是她很难受的事，另一层的担心就是淘宝网购来的物品，没及时接收会不会被别人错拿？以前有包裹，快递给她一个电话，她丢下一句：放在门卫室，我待会再拿，她依然搓她的麻将，可现在能行吗？至于会不会遭小偷,她没有私家车，停车安全，这些似乎不是她最需要关心的事。

“算了，你就别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了，现在这年头，谁管谁呀？有收钱的，没管事的，这种事还少吗？”刘依依的话，好像对小区的物业管理心里很不满。

何芳觉得没趣，绕几句舌头，不能解决问题。舞跳不成，心里空落落的很不爽。她回身咚咚咚上楼，躲进小楼成一统，打开手机微信，以前都是九点后的事，今晚提前。

网络真好，微信真有意思。她的微信好友多是男性的，素不相识的居多，网名也挺有文学味，什么“牵手明天、幸福在路上、春雨潇潇、涛声依旧”，尽管这些网名是虚拟的，但和她微聊的都是些有水平有素养的人，这些人是她乐意交往的对象。至于那些没聊上三句话，就想视频，就把你爱的死去活来的人，她觉得最不靠谱，最低俗。她不否认自己是想借微信平台，从中找到心仪的另一半，让她这间小屋洋溢笑声，让她的心从此不再孤单，但草率并不是她的性格。

在聊友中，她最欣赏“幸福在路上”，也常常到他的朋友圈逛逛。何芳的网上雅名叫“芳草地”，与“幸福在路上”微聊也没多久，却被对方生动形象的语言表现力所吸引、所倾服。今天晚上，“幸福在路上”在微屏上又写了一段话，这些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更像似是为她而写的。她的心甜得可以挤出一滴一滴的蜜水来。

“……时光浅浅，却明媚了笑颜；岁月匆匆，却心暖了陪伴。有一种尘缘，叫情深意长，温暖很近，幸福很甜。这一路，感谢有你温暖相伴。”

何芳很想和这位“幸福在路上”视频一下，哪怕闪过的仅是几秒钟。对方说他不会视频，她不知对方是在婉拒她还是真的不会。她想面对面一次，她不想为心动的语言上当。

在微信上折腾了许久之后，她困了。关灯，睡觉。12点过后上床，每天像走程序一样。

太阳懒洋洋爬上窗台，告诉她新的一天开始。单身生活让她养成生物钟颠倒运行的习惯，晚睡迟起对她来说显得理所当然。何芳下了楼，到小区对面“好再来”吃早点，这是她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小区门外的垃圾池，垃圾堆成一座小山，形形色色鼓鼓囊囊的垃圾袋，以最龌龊的视觉冲击让她不堪入目，一只黑狗正撕咬着垃圾袋，寻觅里面的“美食”。洁癖是何芳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性，她容忍不了这些脏物的存在就像不能容忍藏匿眼中的沙子，她觉得自己可以站出来管一管，虽然她不是什么业主委员会成员，但她是小区的一名业主。

应付早餐，她没选择在 “好再来”，有这堆刺眼垃圾，她就不会有好胃口。

九点，手机音乐铃声响了，是小区“麻馆”来的。因姓麻，开麻将馆，麻友们管叫她“麻馆”。“麻馆”真名叫叶爱珠，是乡下来的，她老公在乡下是个混得很不错的人物，当包头做冬笋生意，什么会挣钱就做什么，挣了钱就在市区买房。虽然那时房价与现今比起来不贵，但能买得起房的人为数不多，她是其中之一。几年前老公跟别的女人好上了，把房子和女儿扔给她，也不离婚就当了别人的老公。回天无术，她只好认了。50好几，女儿到外面打工去了，自己单身一人，因长相并不怎地，和她处过男人没能好上几天，就不欢而散各走各的。有了婚姻失败的教训，她觉得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怕自己受骗吃亏，和别人相处不多久，就提出要“婚姻保证金”。这笔钱男方得出，存入银行，男方管密码，她保管存折，谁也不动用。如果男的对她不忠心，这笔钱归她；男的真心对她好，这笔钱物归原主，考验期两年。她本想用这招来拴住男人的心，没想到一亮出杀手锏自己先败下阵来。找了几个败了几次，现在没心思也输不起了，不找了，还是一个人过好。因没职业又没特长，只好把家里腾出个空间开个麻将馆，收点桌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芳常来光顾，一是同病相怜二是为了找点乐打发孤单，输点赢点，不值得计较。昨晚没舞跳，她已经浑身不自在，今天再不搓搓，那就等于逼着她去跳河。

进了“麻馆”家，三缺一，早有人在等她上桌了。

“今天我们小区没人管物业了。”上桌后，何芳把这消息当成新闻告诉她的麻友。

“没物业，关你什么事？”那位戴着眼镜30几岁的熟悉面孔，有点不解地问。

“小区门卫和搞卫生的都撤了，垃圾池满得像一座小山，快堆到大马路了，我们进进出出的，看了都恶心。”何芳心想，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人还真不少。

“你小区住户中，就没有当官的？让他们去管。不是天天讲民生吗，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当一回事。”另一个戴着贝雷帽，打扮时鲜的中年妇女说。

“现在有谁会过问？住在同个楼道，见面不相识，都不足为奇，何况是住在一个小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谁当什么，别人过意得过去过意不去我管不着，可我看不下去。”何芳心里怎样想，嘴里就怎样说，她不想把话留在心里，让自己不舒服。

“那你就管起来呗！”那个戴贝雷帽的话中带有一定的鼓动性。

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两亿去跳舞。何芳是“赌”和“舞”集于一身，搓搓麻将玩点小的，和“赌”不粘边；跳跳广场舞，健身娱乐还可以展示才艺。保持每天活动有规律，保持每天有好心态，有工资养着，能多活一天，就能多享受一天的精彩世界。退休后的何芳，除了搓麻跳舞，她还真想干点什么，经戴贝雷帽的一点化，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小区物业没人管，我来管。

有了心思，打麻将就走了神，一走神，就老打错牌。几圈下来，她输了，输得比平常更出彩。这时，“麻馆”走过来，给何芳一杯茶。何芳呡了呡，挺爽口，有回甘，是上好的武夷大红袍。麻馆说：“这泡茶是朋友送的，今天让你尝尝好不好喝”。

“好喝，好喝。”何芳点点头。叶爱珠接着话说：“咱们小区不能没有物业管理，得有个人出来牵个头，何老师，你人缘好，若是你出来管管这事，住户们没有不支持的。”

真没想到，叶爱珠也会跟着她一块操心这件事，知音难觅。何芳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一个人怕扛不过来，我想和你一起做，你敢不敢做？”

“我？”叶爱珠没想到何芳会把自己也拉进去，当然这说明何芳对她的信任。她一个人为了维持生活，麻将馆敢开，物业有什么不敢管的。她很有信心地说：“敢做。”

“物业好做，别人自然就做了，别人不做了，说明这物业不好做。我们揽下这桩事，就是要把小区当作自己家来料理，能不能挣到钱是另一回事。如果中途退出，我们丢不起这面子，你要是想干，咱们就碰碰运气，就像这搓麻将，是输是赢都不要后悔。”何芳心想，叶爱珠最需要的是钱，如果不挣钱，打死她叶爱珠也不会干。

何芳猜错了，叶爱珠也是个好强的女人，她再次重复一遍：“你敢做我也敢做。”

两个单身女人，凑合在一块，商量着怎样成立业主委员会，怎样设岗定制度，怎样收费公开账目公开，小区绿化和小区安全还需要哪些改进等等。

午餐，两个女人在小店里点了两个菜，要上一瓶啤酒，碰杯，给自己一个成功的预祝。

下午，小区大门外墙上张贴着一张公告：因小区原物业管理承包人已退出，现小区清洁人员和门卫人员也已撤消。小区大门外的垃圾池两天没人清理，垃圾堆积如山，臭气难闻，直接影响到市容和环保。经大家合议商定，小区物业由小区自主管理，各楼道推选出热心人士成立业主委员会，尽快让物业管理走向正轨，确保小区内居民过个祥和快乐、文明卫生的新年。落款：小区牵头人何芳。

何芳在写落款时，确实犹豫了好一会，把自己名字署上去是需要有勇气的，有担当的。她想考验一下自己在小区住户心目中的信任感。这张通告，虽然没有几个字，但要做到文通句顺也费了她一番功夫，这当然都是借助于长期从事语文教学的结果。她看着自己写在通告上的毛笔字，行书略草，轻重有度，大小不失偏颇，还算有几分秀气，应该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十几年没拿过毛笔，提笔的手劲比过去逊色许多，但赶鸭子上架，倒也能蒙得过去。

通告贴出去后，叶爱珠以小区住户的身份，去串通各楼道熟悉的姐妹们，鼓动她们出来当楼道代表，只要不推辞那就算认可。傍晚下班时段，进小区的人最多，这张通告位置显目，谁都会瞄上一眼。叶爱珠表现的却比别人多几分热情，别人不会注意到她一个开麻将馆的单身女人和小区物业会扯上什么关系。

同样是一个没有路灯，没有音乐的夜晚，何芳到麻将馆与叶爱珠碰个头，就把业主委员会委员名单定了下来。何芳有个同事的女儿在社区工作，她用电话向她同事女儿聊了聊小区物业管理的事，这事换上谁也会给予支持。因为小区是在社区管辖之内，小区的事一上交就成了社区的事，小区物业没人管，这本来就是很复杂很麻烦的事，现在有人扛下来，这也算是为社区分担，能有不支持的道理吗？那位同事的女儿对何芳说，她会向社区领导汇报，明天会给个答复。

果真，第二天一早，何芳同事的女儿和另一位社区领导来到小区。叶爱珠约好名单上的几个姐妹，她们都是每座楼道代表，也就是平时爱跳广场舞的那些大妈们。在小小门卫室，开了个会，大家七嘴八舌提了一些建议，领导强调几句后就算走完程序，业主委员会名正言顺地成立了，何芳和叶爱珠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小区物业自主管理的管理人。何芳用大红纸写了一张业主委员会成立告示，和推荐管理人员名单。在小区大门进进出出最显眼的地方，两张大红纸很有吸引力地粘住小区人的目光。其实，住在小区里的人，闲着的没几个，能闲着的那几个，也是七老八十的，何芳、叶爱珠能毛遂自荐，谁会想粘这个烫手山芋呢？

叶爱珠的麻将馆照开不误，在物业管理上再搭个顺风车，自然也能分到一杯羹，对一个没有固定工资收入的叶爱珠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来打麻将的都是常客，几块钱桌租谁也不在乎，打完麻将后，叶爱珠捡起桌面的钱往口袋一塞，就算一天的柴米油盐有着落。她与何芳搭档，主要是去收取物业费时多一个人帮衬，需要干些体力活时，她这个农村出生的人能排得上用场。两个人分工时，说的很简单：轻的，动脑动笔的，何芳担着；动气力的，实在得撕下脸皮的，由叶爱珠出手。

晚上，何芳和叶爱珠正式入驻小区门卫室，充当了第一个晚上保安的角色。门卫室有了人气，路灯像变魔术似的刷地睁开眼，花草树木从夜幕里现身，显得有几分精神。音响像憋足了劲重新唱起来，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姐们也归队了，在小区门口整齐划一地扭动着让人羡慕的舞姿。何芳和叶爱珠不仅享受到开监控、开音响、开路灯的权利，也享受到广场舞给她带来看快乐。何芳忽然觉得，大妈大姐们投给她的眼神里充满信任，这感觉和昨天就是不一样，是充实还是自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广场舞结束后，何芳和叶爱珠在门卫室整理了一会，他们突然觉得有种主人翁的感觉。这感觉真好。现在当务之急是找清洁员和保安，其它的可以缓一步再说。门口的那堆垃圾等不得，仅两天没处理，垃圾就盖过垃圾池，一股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原来那个清洁员老柯，是个会做事的料，平日话不多事做得让人没话说。小区看得见的地方不留下垃圾，就连躲在草地上的落叶也被清理出来，每个礼拜还把每幢楼的楼梯用拖把拖上一遍。这样的清洁员离开这里是个损失，把他给招回来。何芳同叶爱珠商量了一下，拿起电话就打过去。老柯是个快60岁的农民，家里子女长大成家用不着他操心了，自己继续在家种田体力上也吃不消，就出来找个事做做，他的愿望是不增加子女负担，能养活自己就行。他本想能在小区一直干下去，没想到原来物管发不出工资来，他也就不得不回家了。何芳一个电话过去，他二话没说，答应第二天早上就照常上班。

晚上，何芳心里还担心着保安的事，睡不着，干脆打开手机微信，看看当天群友们发在微信上的信息内容。有微信真好，点开“摇一摇”功能，摇两下“咔嚓”一声就有许多不认识的朋友亮相出来，你可以不需要知道他姓甚名啥，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孩子，是美女还是帅哥，只要聊得来对上号就行。当然，何芳的聊友多是男的，因为男女搭配，聊天不累，更何况她也想通过微信平台，来圆满自己后半生这个家呢！她相信，会有一天，微信中这盏灯会为她而亮着。何芳打开微信，没想到有微友亮着红点在向她打招呼呢！

微屏里出现“幸福在路上”的“握手”表情包和“你好”的字样。她回复相同的问候语。

“那些美好的东西，在我们拥有的时候，常常熟视无睹，只是在某一瞬间，感觉在抓不住的时候，才会慢慢地遗憾、愧疚、悔恨。”

何芳不知道“幸福在路上”这段话是另有所指，还是心灵的表白，更不知道是从网络写手那儿粘贴来的，还是他自己就有这文笔，但不管怎么着，这句话似乎在暗示她，自己下决心要做的事，就不要轻言放弃。

“很经典。这句话让我坚定了自己想做的事。”何芳补上自己的对白。

很快，对方响应了：“最近冒出什么心思啦？能不能透露透露？”

“小区物业管理这摊子没人干了，保安和扫地的也走了。小区没个管事的，有垃圾没人处理，有包裹没处放，一切都乱了套。大家叫我顶上去，把小区物业管起来，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就稀里糊途踩上线了。”何芳觉得对方是个朋友，自己的想法有个地方吐吐也不是坏事。

“恭喜你新官上任。物业管理也是个致富的道路。”

“别取笑我了，我这叫为人民服务。如果有钱赚，原来物管就不会放弃了。我想能够做到收支持平，自己不要往里贴钱，就算阿弥陀佛了。”何芳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现在做事不把钱放在第一位的人已经不多了，像你这样算是凤毛麟角。我给你一个‘赞’，支持你。”对方送给她一个表情包“大拇指”。

“谢谢给我鼓劲。我会坚持，至到撑不住的那天为止。”何芳从以前物管那儿也粗粗了解一下，全小区近200户人有近百分之二十的没入住，这些人似乎是炒房派，还有百分之十的外出经商，偶尔住之。想从这些公鸡身上拔下几根毛，几乎不可能。尽管收费标准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但住户中仍有一部分人总会找出各种原因让你减免，前任物管就是这样被折腾下去的。自然，何芳与前任物管不同，她不以营利为目的，自己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资养着，帮小区做点实在事，这才是她的初衷。

或许对方有所感动，对话框中跳出一行字：“我能帮上忙吗？”

“谢谢！要帮忙时我绝对不会忘记你。”何芳给对方一个“握手”的动作表情包。

何芳没深聊下去，只在微信中写了一则招聘保安的广告：旭华小区近日向本市区招保安一名，男性，年龄50～60为宜，工资面议（有军人经历者优先）。请群友们帮助转转。

在微信上招保安这招不一定凑效，她没有寄多大希望，明天再贴张招聘广告，她相信运气好一定很顺利。

今天早上起得有点早，写了一张招聘广告贴在小区门口大道边的电线杆上，人来车往，第一眼就能看到。何芳走到小区门口，看到清洁工老柯，已经早早在清理垃圾池了，手拉车填装满满一车。垃圾池里还有许多没清理完，看来够他忙上一个上午。他一边装车，一边将纸箱皮、塑料瓶、玻璃酒瓶整理到一边，这些他要拿到废品收购站去换几个钱。老柯虽然长着一幅老实巴交的憨厚像，但为人热情，见小区人都会点个头打个招呼。小区人回报他的，就是把一些能换几个钱的纸箱皮放在他住的车库边。工资不高，老柯没计较，扫地时也从不偷懒，这正是何芳和叶爱珠第一个考虑留用他的原因。

小区门口垃圾很快就处理完了，来来往往的人眼前一亮，再也不用心里像吞下一个苍蝇似的老是不爽了。何芳觉得，两天没有物管其实不是坏事，让大家比较比较，体会一下没有物业管理所带来的不便，对今后住户交纳物业管理费也是个促动。

何芳用过早餐回来时，见小区门卫室站着一个头戴卡灰色鸭舌帽，身穿墨绿色羽绒服，年约60的陌生男人。从那国字型脸庞和那爬着皱纹却并不很粗糙的肤色来看，并不像是个风里雨里田里山里刨食的农民，而像个乡镇退休的工作人员。现在种田人宁可让家里几亩肥田抛荒长草，也要到城里骑个摩的当个门卫什么的，就是挣不到几个钱，也觉得自己像城里人一样风光，反正有钱没钱没写在脸上，谁也不能小看谁。还有一些农民，田被政府建设征用，补偿一大笔钱，一夜致富也到城里来买房买车，过起新土豪的生活。但不管怎么着，站在何芳眼前这个人，或许就是来应聘保安的。

“请问，这里应聘保安该找谁？”何芳猜对了，这人就是来应聘保安。

“是我。你来应聘保安？”来人点点头。何芳没有再问下去，保安无须什么政审，一个萝卜一个坑，位子上有人而且会尽责就行。

何芳看了看那人的身份证，是本市人，名叫郝再道。她要了那人的电话，叫他回去准备准备，把日常生活用品带上，吃住在这里，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得讲清楚，工资2000，每周日休息，吃住在这里。其实当门卫活不多，安排好小区车辆停放，住户们的包裹信件领取得登记，负责路灯开关，注意防范小偷入户盗窃，保护好小区的安全。郝再道没讨价还价，他或许在哪里干过类似工作，行情差不多，他心里有数。

何芳用电话把叶爱珠叫来，两人商定，星期天各人顶门卫值班一天，遇上门卫有特殊事情需要请假的，两人谁有空谁顶上，这样保安岗可以省付一个人的工资。另外，清洁员、门卫室都要有制度，定制度时业主委员会开个会，大家议一议，考虑周全些，制度定好了就照章办事。物业管理设一个岗位，何芳与叶爱珠共同领取这一个岗位人员工资，何芳主动领小头，把大头留给叶爱珠。物业账目每个季度公示一次，剩余款为小区添置一些必须的设备，改善小区生活环境，让小区的住户都明白，他们在为小区做事，不是为了那区区的几片钱。

很快，郝再道来门卫室上岗了，他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一床被子和几样生活必须品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吃喝拉撒包括工作全在门卫室，空间不是很大，但人来人往绝对不会寂寞。郝再道好像对他的这份工作很乐意，很珍惜，从他那爱说爱笑满脸乐观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人乐观点好，有助健康，家有黄金千吨也只能一日三餐，家有广厦万间也只能睡一张床，温饱能过得去，就不要削尖脑袋往钱里钻，这样才活得快乐。

郝再道没来几天就跟小区的大妈大叔小妹小哥们混熟了，因为来拿包裹快件的还要登个记签个名，有些人还留个电话，就这空隙，郝再道会跟她们套几句近乎，一来二往，郝再道就能很顺地叫出她们的名字来。每个晚上大妈们要跳广场舞，郝再道没事也会参与其中，跟着比手划脚地跳上几步，他说动一动总比坐在哪儿没动强。广场舞一结束，他会拿着手电这里照照那儿照照，到小区的边边角角走一遭，发现哪辆车停放不到位，他会记下车牌号第二天跟车主提示一下。上岗没几天，小区人就说他很负责任，其实夸他最多的就是跳广场舞的大妈们。

因物业管理需要，何芳时不时与郝再道接触，偶尔也说笑几句。可是每次何芳问及郝再道家里一些情况时，他总是避而不答，何芳不再多问了，况且多问了对人不礼貌也容易引起对方的反感，反正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或是农村来的，才会来当门卫，现在这样的人太多太多。

每晚睡前，何芳会玩一会微信，和微友们聊天，这是习惯，她改不了。这几天她发现，微友“幸福在路上”潜水了，从来没亮过灯。这本来没什么，亮不亮灯和她没多大关系，可是她心里就是有些放不下，有时自己老在想：是不是“幸福在路上”家里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真的“幸福”已经在“路上”了？她越是不去想他，可心里就越是去想他。她打开“幸福在路上”的朋友圈，发现了他又有一条新的语录：“一缕美丽的心曲，总在内心深处萦绕，相约，在最美的时光里。一份友情的牵挂，总是相系美丽心间。品味，友情清香与温暖。感动着一份缘的相遇，穿越方寸荧屏，沉淀一份情意，心醉一份相逢。祝福深深，情谊浓浓，谱写真挚情意。”她觉得这段话说得很诗意，好像就是对她而说的。人最说不清楚的就是情和义，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情和义。这个“幸福在路上”真是个难得的才子，如果是男的，定是个情种，情种有什么不好，她何芳就喜欢这类型的人。

有几个微友为她亮着灯，何芳没理会，她觉得自己一点想聊的意思都没有。要是“幸福在路上”能为她亮灯，她一定不会放弃机会。她有这个感觉，能和“幸福在路上”深聊一点，涉及一点个人情感问题，或许能和她视频几个镜头，哪怕是几秒钟也行，这都能让她感到满足，当然，她心里这样想，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后来她又一想，随缘吧，或许人家有家庭，或许人家没有情感需求，何苦自己一厢情愿?不想了，不想了，睡吧！她强迫自己，可是好久好久之后，她还是睡不着。

星期天，保安郝再道休息，何芳顶班。何芳发现办公桌上有一本文学杂志《陵江文学》。反正坐在这里没事儿，不如看看书，时间也容易打发。何芳在学校是教语文的，过去也爱写写小文章，有人说她散文写的不错，叫她投稿，她投过几次没回音，就再也没劲写了。今天没事，随手翻翻这杂志，也好打发打发时间。看书先看目录，这样不会浪费时间。当她打开第一页目录时，一个作者的名字扑地跳入她的眼帘：幸福在路上。那篇小说题目是《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 “幸福在路上”是她微信好友，真没想到在这里遇上。这个作者“幸福在路上”，是否是她的微友“幸福在路上”，她不敢确信。

何芳越看越对这篇小说产生兴趣。小说讲的是一个村民单身汉，娶了个年轻的外地女作老婆，没想到这个外地女是个专事卖淫行骗的老手，最后外地女从一张旧照片中发现，受骗人正是她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故事曲折离奇生动感人，很有吸引力，何芳看完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本杂志是保安郝再道的吗？一个保安也喜欢看小说？她说不准，喜欢看小说的保安也不是没有。保安这活，说忙不忙，忙里偷闲的时间还是可以挤出来的。郝再道有爱看书的好习惯，至少说明他是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农民。

何芳联想到她的微友“幸福在路上”消失了好久，今天是星期天，干什么活也有休息日呀！他想，此时此刻“幸福在路上”是不是也在玩手机看微信？她好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因在门卫室值岗不能玩手机，这是规定，自己是管理人员，更不能破规。她把叶爱珠叫来顶一会班，她自己回家刷刷刷打开微信，给“幸福在路上”打个招呼，对方很快就有了响应。

“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怎又现身了呢？”何芳问道。

“这段时间有事，没时间看微信，近来你可好吗？”对方看来也很关心她。

“还好。今天我在一本杂志上看了一篇小说，想跟你探讨一下，不知你看过没有？”

“是什么小说？能引起你这个大美女的兴趣？说说看？”

“题目是《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内容可离奇了。想必你没看过吧？”

“你别说的那么肯定。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讲一个农村单身汉，娶一个外地女当老婆的故事？作者是‘幸福在路上’。文章发表在《凌江文学》上，你猜我说的对吗？”

“要是我没说错的话，这篇小说的作者就是你。”何芳心里已经断定他就是文章作者。她心里流露出一片惊喜，就像潮水漫过岸边。

“让你猜对了，我就是作者。这篇小说故事有原型，是我们村里发生的事，我只是把它作为小说故事写出来，没想到也发表了。”看来“幸福在路上”对小说发表显得很淡定。

“你的文笔那么好，真看不出来呀？”

“是的，以前写过，因为工作没时间，停笔一段时间，现在退休了，又想捡起来写写，不让自己脑子老化就行。”

“看到你的小说，也激起我想写写东西的念头。以后就拜您为师，好吗？”

“为师不敢说，咱们相互学习吧。有兴趣，你一定会成功，我预祝你。”

何芳为自己找到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志趣的人心里泛起一片喜悦。假设对方是单身的话，或许有缘分还能走到一块，当然何芳不敢做这样的设想。

这次何芳与“幸福在路上”聊得内容不是很多，但有深入，这让何芳看到希望。

周一，郝再道上班，何芳经过门卫室里，看见她昨天看的那本文学杂志放在郝再道座位一边。上班时间郝再道很自觉，不会做“小动作”，他要看电脑中的监控屏，时刻观察进出小区的陌生人和车辆。他要看小说肯定在夜深人静时，别人不会发觉的时候才会享受一下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工作时间违反规定，作为物业管理的何芳第一个不原谅他，就是小区的一般住户也会批评他。看到郝再道那么专注认真的样子，何芳有种另类的说不清楚的感觉，越看越觉得今天的郝再道和前些天的郝再道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她心底没数。

何芳装着没事的样子走进门卫室，随手将郝再道身边那本杂志拿到手中翻了翻，对郝再道说：“你也喜欢看书？”

“没事时随手翻翻，这样会让时间过得快点。”郝再道说得挺谨慎的。

何芳想试探一下郝再道是否是她的微友“幸福在路上”，她故意问郝再道：“你觉得这几篇小说中哪一篇是你最满意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昨天晚上我的一个微友也在和我聊小说。好像聊的是这篇文章。”他用食指点点《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

“你的那位微友网名叫什么？”

“网名叫芳草地。”

“你就是那位‘幸福在路上’？”

“是的。”郝再道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事，“你就是‘芳草地’？”

何芳点点头。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个来当保安的竟然是个大作家。别说是何芳，就是小区所有的人知道这回事，谁都会感到难以接受。

从虚拟的微信网名到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从网上三言两语的聊天到进进出出见面点个头，这种关系转换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但这是现实。何芳从聊天中知道，郝再道几十年前就迷上了文学，读大学时就是个校报记者，参加工作后的第一篇作品就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应酬太多，写作的事就慢慢地搁下了，直到退休后才重新拾起来。《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是他退休后回老家得来的素材，在这基础上加工而来的，想不到一投就中了。他说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荒废了这么多年的文字，如今还没有完全送还给老师。

何芳看着眼前的郝再道，怎么看也不像个老农民的样子。那眼眶上方的眉毛浓得聚在一块，有几根还高高扬起，相书上说这是老来走运的标志。看那眼珠子像油抹过似的，一点也不会干涩，这是一种智慧的象征。再看看郝再道的脸膛，那是一片冬去春来刚复苏的草地，有点生机勃勃春意盎然。何芳此时不再用她物业管理者的身份对郝再道交待这吩咐那的，而是称他郝老师，并很关心地叫他要注意身体，这保安的活吃不消就别干了，她会重新另找一个。郝再道表示，干保安他不是为了钱，而是找一点事干，让自己生活充实些。何芳觉得他说得在理，有时生活不一定为了钱，而是为了找点充实。

自何芳认识郝再道这位真实版的“幸福在路上”时，她再也不用在微信上浪费时间了，把时间放在门卫室和郝再道面对面，不是更直接吗？郝再道的秘密只有她知道，郝再道不张扬她也不说，小区人永远会把他当成一个保安，一个来自乡下的农民。何芳是物业管理人，经常到保安那里“关照关照”是工作需要，是管理需要，谁也不会把她和一个从农村来谋生的保安联系起来想。她觉得郝再道不那么简单，她还需要进一步知道郝再道家的一些内情，比如说子女、妻子的基本情况，这些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总得想点办法“曲线救国”，因为她单身，能遇上郝再道这么一个才子，不把握好机会不行呀！

小区人发觉，何芳毛遂自荐当小区物业管理，比过去那位只收钱不做事的物管要强上好几倍。何芳时不时把郝再道叫来帮忙，用竹子给草地围个篱巴，插上几个小木牌，上面写着“青青小草，请勿践踏。”“多一份爱心，多增一份绿色。”草地上的小草像懂事似的渐渐地绿起来。小区路边还划了许多停车线，郝再道也不时地在穿梭，引导着小车有序停放。许多人还看到何芳和郝再道在为损坏的地面修修补补，大家都说何芳会管郝再道能干。有几个是小区收费的“钉子户”，也被感动了，主动来交物业管理费。其实，别人所不知的是，何芳利用与郝再道一起做事的机会，不经意地套出郝再道的“内情”。通过“套”，何芳了解到郝再道退休前在政府单位上班，子女们个个有出息，只是郝再道的妻子一年前病逝了。当然，在聊天中，何芳也无意中透露自己还单身这一信息，这是在暗示对方，也是在交换着一种无言的感情，只要这种情感撞击出爱情的火花，婚姻的大戏就拉开序幕了。

这段时间，是何芳做什么事都感到浑身是劲不觉得累的珍贵日子，或许是流淌在血液里隐藏在心里的爱情动力作用吧。一个退休教师搞物管后，会把小区的事当作自己家里的事一样操心，一样做的卖力，这让小区人推想到她当老师时一定是学校里最优秀的老师，还有些人正在到处为她物色对象呢！可是每当有人触及这个话题时，她都回避了，有些人也觉得好奇怪：何老师刚退休还不算老，人有几分姿色，为什么对爱情就如此冷漠淡定呢？

一天，住在小区里的刘艺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她发现保安郝再道几天没见了，在门卫室顶班的是麻将馆的叶爱珠。她很好奇地问爱珠：“是不是郝再道有事请假了？”叶爱珠冲着她笑笑，然后点点头。没过几天有人发现，何芳几天晚上怎么不来跳广场舞了，是不是出去旅游了？没人知道。有人说，何芳平时与叶爱珠关系最好，去问问叶爱珠。叶爱珠觉得纸终究包不住火，还是让大家高兴高兴吧！于是她对姐妹们说，何芳和郝再道去旅游结婚了，一个礼拜后回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何老师脑子不会有病吧，一个堂堂的教师，怎么会跟一个保安结婚？

责任编辑：江子辰

发表于《武夷》2021年第一期。聂炳福，福建武夷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