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少年陈清知道这世界上除了乡村、城市和陆地之外,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就对海充满了向往。这种向往,在他7岁时妈妈给他看过一张海上扬着白帆的彩色画报后,就在脑海里扎了根。他说他在10岁的时侯,觉得只要出了罗城小镇的边界,就一定能看见大海。可一直到了13岁,他从未踏出过罗城半步。
到了1985年,对海的向往,让这个神情忧郁、一说话脸就红的14岁少年在一天黄昏时对我们说:
再看不到海,我会疯掉的!
在我们印象中,陈清是个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
他父亲是个屠户。在罗城小镇,陈屠户杀猪的本事和他的暴脾气同样出名。因此,在罗城没人敢惹他。谁若惹了他,就会被他提着杀猪刀追得满街狂奔。罗城小镇上的不少男人,包括我们的父亲,都曾因为他们那张针对陈清母亲毫无遮拦的嘴,被陈屠户提着刀追过。因此,有人说,在陈屠户眼里,罗城只有猪,没有人。
陈清的母亲去了哪里?陈清说不清。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只记得每次我们问起时,陈清脸上都会现出迷离而又不容侵犯的神情,仿佛“妈妈”这个词汇,已在他心间筑起了一座圣殿,不许外人踏进半步。
听镇上的大人们说,王洁姝(陈清母亲)呀,是我们见过的最漂亮的疯子啦。他们还说,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花枝,可惜了苦命的王洁姝哟……他们说这话的时侯,大多都是陈屠户外出杀猪不在镇上。他们就叼着烟,光着膀子闲散地蹲在夏日的树荫里说闲话。偶有凉风吹过,他们脸上就绽出无限舒坦的笑容来。而陈清的母亲,就在那些闲话里衣不遮体地四处游走,直到有一天,她走出了罗城小镇的视线。从此,闲话成了她的家。
至1985年,罗城小镇在我们眼中已成了一个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地方。但陈清说,地图上有海。那时,那张被他珍藏的彩色画报,已无法承载他对海一日三竿的热望。一说起海,他乌黑的眸子就会泛起朵朵浪花,就好像他已经无数次地到达过海边,并在金黄的沙滩上漫步过,还让海浪吻过他的脚。说到动情处,他会用正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为我们唱起歌来: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
他说这歌是妈妈教的。但他一唱起来,就这么几句,没完没了。
后来,我们被他唱得,海——几乎成了我们共同的向往。
2
再看不到海,我会疯掉的!
当我们在1985年3月间的一个黄昏再次听到这话时,都相信也许有一天,我们的朋友陈清会真的疯掉。我们甚至还想,陈清在疯了之后,会不会跟他母亲一样,走着走着就丢了?
于是,我们撺掇陈清,让他这个周末就坐上火车去看海。当说到路费问题,我、王小军和梅兰,立即把身上的零花钱都掏了出来。紧跟着,心凉了。一共凑了两块七毛八。其中,梅兰的最多,那两张崭新的一元票就是她的。王小军把这些毛票连钢镚往陈清手里塞。陈清不要。他们推来搡去,手与手纠缠在一起,像练柔道似的。梅兰和我在旁边帮腔,陈清你就拿着吧,等钱攒够了好去看海。有几枚钢蹦在纠缠中掉了下去,各自滚落到夜幕降临前的昏黄中。
陈清的眼泪出来了。
我们面面相觑,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收场。陈清赌气似地跨上自行车,叮铃哐啷地一阵猛蹬,消失在罗城清洌的夜色中。
记忆中,那学期曾连着几天,陈清都是肿着脸来上课的。
头次发现他脸肿的那天,他说,昨晚倒霉透了,和你们分开后,我骑车走着走着,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醉鬼,一把将我从车上薅下来,还没等我反应呢,就给了我一个大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嘴里都肿了。说完,他张开嘴,让我们瞧里面又红又肿的肉。
咋这么肉啊你,王小军吼道,你没用砖头拍他啊!
我哪有你那个胆啊,吓得跑都跑不及。陈清说着,嘴里倒吸凉气。
但之后连着几天,陈清的脸变幻无常,有时左脸肿,有时右脸肿。有时肿得极其恐怖,仿佛是昨天的肿摞着今天的肿,一夜间让脸上的肉多出了一、二斤,鼻子都快被淹没了。那些天他张嘴说话极其艰难,一张嘴就咝咝倒吸凉气。
我们觉得这也太蹊跷了,就再三追问。看我们要急眼,他才道出原委。
陈清14岁的生日快到了。上月的一晚,酒后的陈屠户心情十分舒畅,破天荒地拉过儿子唠家常。说到自己无妻、儿子无娘的伤心处,父子俩抱头痛哭。那天陈屠户与往日判若两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儿子面前历数自己往日做父亲的种种不是。之后,他顺理成章地给儿子许诺,要让他在14岁生日那天,捏着大把的钱,风风光光去看海。
这让陈清几乎不敢相信。因为,他以前只要一提到海,并张口要钱去看海时,父亲轻则吹胡子瞪眼,重则破口大骂手起巴掌落。父亲的这个许诺,让陈清心潮澎湃,整整一夜都难以入睡。那夜里,他睁着比夜还黑的眼睛,呼吸着屋内潮腥的空气,在父亲如雷的鼾声中,幻想着看海时的种种情景;同时还想到,以后一定要对父亲好点,要好好孝敬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日一天天临近。而父亲许诺后的这段日子,仿佛是蜻蜓点水后的湖面,风平浪静,没一点动静。但看海的愿望在即将实现的可能中,在陈清心里掀起一日高过一日的巨浪。而对于那个许诺,父亲似乎忘记了,他只字不提。他每天依旧板着脸出去,板着脸回来。有时回来时,脖子上吊着布满油污的皮围裙,手里掂着那把带血的刀;有时却一两天见不着他人影。
于是,陈清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父亲。
父亲那天回来后,陈清说,爸,我生日快到了。陈屠户瞪了他一眼,你懂点事好不,家里哪有钱给你过生日——去,帮我把围裙刷了。说着,他把皮围裙摘下,扔到陈清脚边。
陈清捡起围裙说,我不过生日,我要去看海!
妈的,你咋这么犟呢,看啥海!
你答应过我的。
老子啥时侯答应过你!
你咋这样啊?咋能说话不算数!
陈屠户急眼了,妈了个巴子,你咋这么不懂事,还教训起老子来了!
陈清还要顶嘴,结果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于是第二天,我们就看到了他的肿脸。他所说的醉鬼,是骗我们的。
在这件事情上,陈清确实表现出了如他父亲所骂的那样不懂事。他一根筋,认定了,瞄准了,不管家里什么状况,也不管父亲能不能拿出那些路费,那愿望实现的可能毕竟出现过,既然答应过,就得兑现。于是,之后的一两天,只要父亲在家,陈清放学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看海。陈屠户指着他的眼窝就是一顿臭骂。陈清不依不饶,用说话不算话来反击……最后,父子俩口舌交锋的结果毫无悬念,陈清脸上照例要挨上一巴掌,运气不好,还会粘上一层猪油。
陈清死牛顶墙般的倔强,让事情延至后来的几天,则完全变成了一种程序或仪式。一切惯性使然顺理成章,陈清连要去看海的话也不用说,父亲的脏话也省了——一进门陈清就赌气似地把脸直接凑过去,父亲例行公事地掴一巴掌了事。不然,他们都会觉得今天过得不甚圆满,仿佛有什么事没做。
陈清已被海弄得走火入魔了。
于是,我、王小军和梅兰,暗地里商量,一定要想办法帮陈清实现那个把脸折磨得比心还痛的愿望。可离陈清的生日没几天了。时间如此紧迫,上哪儿去凑那笔路费呢?我们私下打听过了,来回要两、三百元呢,这可是一笔能吓死人的巨款啊!我们父母每月的工资不过才五、六十元。
我们三个立即决定不吃早点了,把父母每天定时定量给的早餐费省下来,凑在一起。为了朋友,我们愿意挨饿。可这些钱,包括后面还没到手的,屈指算来,也不过五块五毛钱,离二、三百元的目标太过遥远。
眼看陈清的生日临近,我们心焦如焚。
之后的一天下午,体育课越野跑的时侯,我们偷偷溜了出去。跑到一家无人的院落,由梅兰放哨,我和王小军拎了人家扔在院子里的一口破铝锅,跑至一隐蔽处,用石头砸碎,找了条蛇皮袋子装着,三人兴高采烈地到镇上的废品收购站销赃,卖了一块五毛钱。
三天后的半夜,没敢叫上梅兰。我和王小军到郊外的一家农院偷了三只鸡,用胶带将鸡嘴鸡腿缠上,用蛇皮袋子装着,藏在我家的车棚里。
第二天,我和王小军旷了半天课,到镇东头臭气熏天的农贸市场去卖鸡。路上我们给鸡松了绑,这三个家伙在我们手里咯咯直乐。农贸市场里,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眼认定这鸡是偷的。我们一只要五块,三只十五块。他讨价还价,说三只六块钱,他全要了。我们不卖,扭头要走。他拉住我们不让走,还动手说要扭送我们去派出所。所以,三只鸡六块钱,我们卖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们异常丧气,有种被人打劫了的滋味。
3
多年后的一个夏日傍晚,我独自坐在北京的这个四合院里,摇扇纳凉,回想往事。可放学刚一进门的儿子,嚷嚷着要我给他做红烧肉。
我起身到厨房,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除了点羊肉和蔬菜,再无其他荤腥。于是我跟儿子商量:咱们吃点红焖羊肉可以吗?儿子一百个不乐意,说中午学校食堂的饭太难吃,他没吃几口,想红烧肉想了一下午。我说要不咱们出去吃。他说不,就要吃你做的。可我实在懒得出去买肉,便跟儿子说:红焖羊肉也不错啊,你带着吃红烧肉的心情去吃,就没多大区别——都是肉嘛。儿子见我如此跟他饶舌,知道红烧肉无望,便要了五十块钱去吃肯德基。
看着儿子悻悻而去的背影,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少年陈清。
事实上,在1985年陈清生日的前一天,我们三个私下里商量,决定用一个折中的办法帮朋友达成心愿。于是第二天我们找到陈清,这样劝他:陈清,今天是你生日,虽然不能去看海,但咱们可以去看黄河呀,听说黄河就在咱们罗城东边,骑车几个小时就能到。虽然它没有海宽,没有海蓝,但你带着看海的心情去看,就没啥区别——都是水嘛。
结果,陈清被我们说动了。
那天我们唱着歌,一路欢笑闹腾着,骑行了四、五个小时挥汗如雨地到达黄河边时,大家都惊呼起来——失望地惊呼:
这就是黄河吗?
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时侯,屁股还架在自行车的横梁上。眼前的水景,似乎是河滩上随意汪着的一洼水,东边的岸似乎被骡马无数次地踩踏过,岸无岸形。虽然南北都看不到头,但看起来很浅的样子,似乎连只鸡都淹不死。
巨大的失落感让我们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但,路已到了尽头,已无路可走。大家的情绪低落到极点。
沙滩上又潮又软,立着一些稀稀疏疏随风摇摆的野草,立不住自行车。所以,我们将车放倒在沙滩上。大家都不说话,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王小军已摸出一根烟,架在嘴上点上了。梅兰已抓了把瓜子嗑上了,瓜子皮在风中翻转后落下。陈清茫然四顾,似乎不甘心地寻找着什么。
你们看!
我们向北望去。很远处的河面上,一艘正在摆渡的轮船冒着袅袅黑烟。有缩小了的人影在晃动。
要不,咱们去问问,看这是不是黄河?陈清说。
本来是要留下梅兰看东西,我们三个去问,但又担心梅兰一个人害怕,所以我留下来陪她。我和梅兰看着他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轮船的方向走去,歪歪斜斜的脚印每个都很深,几乎能踩出水来。时有烟雾贴着王小军的腮帮子从他肩上飘过来。
梅兰从书包里摸出两张纸,垫在一片稍微干燥的沙子上,我们坐下来,中间隔着约有半米的距离。梅兰还在磕着瓜子,并抓过一把给我。我没要。我感觉口渴,用牙咬开了一瓶汽水。我们始终没怎么说话。不时,我会扭头看梅兰一眼。她感觉我在看她时,也会扭过头来看我,我们就相视一笑,然后再各自看着正前方毫无生气的水面。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有缕风吹起了她的刘海,那侧影美得让人心跳。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早就喜欢上她了。顿时,心里有了淡水般的甜蜜和忧伤。
感觉过了很长时间,陈清和王小军才回来。他们的样子比去时还要沮丧。他们说,这就是黄河——轮船上的人说,黄河流经罗城此处的边界时,就是这个样子,虽看上去很浅很静,但水下暗潮汹涌。
无奈让人难过,也让人平静。这时,我们都饿了,便掏出面包和汽水,坐在沙滩上边吃边喝,故作轻松地有说有笑。只是,无论我们三个说出多么令人捧腹的话来,陈清都是惨淡一笑。那笑容在他脸上轻轻一闪,就像王小军口中喷出的烟那样,倏地散掉了。
当大家吃完喝完,梅兰盯着我们手中的空瓶子,眼睛一亮,问道:
漂流瓶,你们玩过吗?
漂流瓶?这是我们头次听到的新鲜词。没等我们回答,梅兰快速翻开书包,掏出纸,还有一小截铅笔,仿佛都事先准备好了似的。她说,每人都写上一个心愿,装在瓶子里让它顺水漂走,这样愿望就会实现——记住,都不能互相偷看的,不然就不灵了。梅兰脆生生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她接着说,海纳百川,它们一定会漂到大海的……
如果梅兰是一个公主,那我们三个无疑就是她的子民。我们听了她的话,那截铅笔传递着,都互相趴在背上写。我趴在王小军背上写的时侯,歪歪扭扭得总写不好,纸上被戳出了好多洞。王小军痒痒得直笑,这家伙的笑声极像我们那次偷的鸡。我偷偷写了两个愿望:一是以后要当诗人(当时在书上看到的一些外国佬写的诗歌把我迷坏了),另一个是长大后娶梅兰做老婆。
本来是四个漂流瓶,但在封口时出现了麻烦——因为皮筋只有一根,还在梅兰的头上。我们只好把所有愿望都装到一个瓶子里。梅兰解下脑后的皮筋,将瓶口用装面包的塑料袋扎紧。放到水里后,那瓶子于浮浮沉沉之间,越漂越远。渐渐地,我们就看不见它了。但我们相信,它一定是朝着大海的方向漂去的。
在回家的路上,刚骑了没多远,王小军沉不住气,问我们:
你们知道我装在瓶子里的愿望是啥吗?
我们三个似乎很默契,都不吭声,等着他自己说出来。果不其然,他就自己说了:我的愿望是长大后买一辆卡车,全国各地到处跑。之后,他把头转向我,李强,你写的啥?
我只说了头一个,长大想当个诗人。另一个,我没说。
梅兰的愿望,我和王小军百般利诱问了好几遍,她就这话:你们猜去。
陈清是最后被问到的。这时,我们才发现,陈清好像从回家的那刻起,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他脸上的黯然,犹如我们即将迎来的黄昏。
王小军问完没多久,陈清哭了。他只是哭,不出任何声音地哭。左右腿一轮一轮蹬着自行车,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泪平静地流在脸上,他也不擦,任它们像河流般地流成两条河流,途径眼眶、脸颊、鼻翼、嘴角和下巴,再滴落到我们正在行进的路上。
我们第一次看到,一个人一次竟能默默流出那么多泪。
4
现在,我经常会梦到我的故乡罗城。
如今的罗城,在世纪之交的拆迁大潮中,被连根拔起并入一个地级市,连名字都被时代的大手抹去,成了城市高楼林立间的一个社区,在过去故乡的地理坐标上存在着。也许,所谓故乡,就是你在离开了以后总会想着的一个地方——只是想而已。因为在这想里,你已把他乡作故乡。
我如此,也许陈清亦如此。
我高中即将毕业那年,曾作为知青支边到罗城的母亲,意外地继承了外祖父的一笔遗产,其中包括北京的这座四合院。于是,那年我们举家迁到了北京——至今,我离开罗城已有二十五年了。
在我离开罗城的第二年,听说陈清的父亲在一次提着刀追一个愣头青的途中,被对方夺过了刀。他只是追追,可人家真砍,在他身上留下七道喷血的口子,还没拉到医院就断了气。就这样,死亡以其自身惨烈的方式,让他与疯癫而失踪多年的妻子,在那年于人们的闲话中得以相遇。而陈清在高考落榜后不愿接受亲戚的资助继续复读,到罗城西山的小煤窑给人家挖了一年煤,之后拿着那点积蓄,随着烽烟滚滚的南下大潮去了广州。经过多年打拼,他在广州安家落户,如今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到了副总的位置。
想必他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过真正的海了吧。
这二十多年间,我曾见过陈清两回,都是他出差到北京。头回见他,是在世纪之交的千禧年——距我们分别近有十年。那晚我们坐在和平里的一家小酒馆,推杯换盏之间,话出奇得少。我也说不清多年的匆匆时光从我们身上带走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寥寥的话语中,在我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是忙。他说他忙得连一点看海的心情都没了。
王小军正如他在1985年的漂流瓶中所愿,在1995年贷款买了一辆大卡车,全国各地到处跑,跟罗城小镇的许多人一样,跑在致富奔小康的大道上。
说起梅兰,我心里多少有些感伤。也许,从那时直到我离开罗城,甚至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我曾经在暗地里那么深情地喜欢过她,还有漂流瓶中那个不为人知的愿望。她现在应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吧——有一次王小军在电话中跟我说,他们准备要二胎。这两口子也许要一直留在我梦中故乡的地理坐标上了。这个“一直”——也许就是一辈子,传宗接代,白头到老。
记得那次见过陈清之后不久,我出差到海南,顺便代替陈清,也为我自己,去看了真正的大海。当向往多年的椰子林、铺满贝壳的海滩、还有“天涯”“海角”那两块巨石以及一望无际、碧浪排天的大海涌现在眼前时,我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道眼睛该看向何处。我惊奇地发现:这面前的大海,其实早在1985年的少年陈清口中,我已见过了千百回。而这眼前的大海,却远没有少年陈清在1985年描述得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那一刻,站在海边,耳中回荡着阵阵浪啸,我摸出手机,含泪给陈清发了条短信:此时,我面朝大海,想起了那个一说起海就脸红的少年陈清……
收起手机,我是那么迫切地盼望得到陈清的回复。
那天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我在宾馆准备熄灯时,才收到他的短信:
你知道我留在1985年漂流瓶中的那个愿望是什么吗?我盼望有一天,能在海边看见我的妈妈——小时候曾听她说,她的故乡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