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起,我就知道母亲 很关心我。后来外出读书乃至参 加工作,母亲总是把平时省吃俭 用下来的好食物,等我回家才拿 出来与我享用。平时家乡有人到 学校或县城,他就托人捎带大包 小包的东西给我。长期以来,我 都习以为常了。
去年暑假,我与妻儿回家小 住几天,回县城小家的那天,天 公作美,路面干爽。我们洗漱吃饭后准备上路。母亲又像以往那 样,把自己从地里种出来的果菜一类东西装满了一个 “蛇皮袋” 送给我们,还说,趁去地里干活之机顺便送送我们到新凉亭搭车 (从家里到新凉亭有五里多路,先上坡后下坡)。我叮咛妻子和 儿子背上行李袋,我来背沉甸甸的 “蛇皮袋”。
母亲走过来,说:“你很久没有干过农活了,让我来背吧。”
“我是后生仔,您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让别人看见,会笑话 我的,还是我来背吧。”我知道母亲是一个宁愿自己受苦受累, 也不愿让儿女吃苦的人。
母子俩争执了好一阵子。母亲叫我回头去关好大门,然后她 自己蹲地反手抓起口袋,一用劲拉上了肩膀,背起就走。等我回 过神来才知道 “上当”了,只好空手跟在她后面。
母亲在前走,我们跟在后,约有十米距离。我不止一次叫母 亲放下袋子让我背,她好像没听见似的,反而走得更快,生怕我 追上抢着袋子背。走出村口,就开始走上坡路。我仰起头,只见 母亲右手横过前胸搭在左肩上拉着袋口,左手反倒至背后托住袋 子底部,左腋里还夹着一把雨伞,佝偻而又瘦小的身躯匆匆地, 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上挪。走上了一个山坳,才到了宽敞一些的 乡村公路。看着母亲吃力的样子,我的眼眶里有点湿润,不再说 什么,只是催后面的妻儿快点儿跟上去。
上了公路,听见母亲跟人说话。只见她从袋了里拿出几个桃 子送给正在路边地里干活的三伯母吃。母亲她们妯娌一向相处很 好的,从来没有口角是非,为人随和慈善。我趁她与三伯母说话 的时候,出其不意走上前去抓起袋子往肩膀上扛。母亲无奈地跟 上来,撑起雨伞与我肩并肩走在山村公路上。
我们母子边走边谈,谈家里的种养,谈家里的收成,也谈我 们这个小家的情况。我说爸妈年纪大了,就别再干重活累活,保 重身体要紧。她说,在农村,劳动惯了,不劳动反而不习惯,如 果在家静坐两天,脚腿就会不舒服。
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将到目的地,我也觉得有点累了,有点 热了。这时太阳升得老高了,猛然间,我看见前面的公路上有我 们母子的身影。母亲在左边高擎着雨伞,我的影子的头部是一个 大大的圆形的阴影。我仰视,头顶上方是母亲撑开的雨伞,母亲 右手举着伞,尽量向我倾斜,为我遮蔽阳光,而她自己却被晒得 满头大汗。我走得快,她也走得快,我走得慢,她也跟得慢,生怕雨伞遮挡不住照射在我身上的阳光。我放慢脚步端详着她,头 上的白发明显地较前增多了,额上的皱纹也增多了,而且又粗又 深。我想对她说,妈妈,您别老顾着我,也要照顾自己。但我始 终没有说出来。
新凉亭到了,我们坐了一会,公共汽车来了。上车前,我把 买车票余下来的 50元塞到母亲手里,她横竖不肯接。她说:“我 有钱用,你建房子还有债务,还债要紧。”我好说歹说了一会, 她才肯收下,还说,暂时为我存放着。
车子开动了,我们在车窗里向母亲挥手告别,她在新凉亭里 站着,独自一个人,目送我们。车子转弯了,我见不到母亲嬴弱 的身躯。坐在车上,窗外的树木、莽草、山峦一晃而过。我思绪 泉涌,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写于 2005年 7月,发表于 2006年 3月 22日的 《清远日 报》和 2006年 《清远文学》第四期,2010年再发表于 《散文百 家》第 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