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喜相聚苦尽甘来有其日
长别离浪迹天涯当何时
若梅俩口子是元月十日放的寒假。当天下午,她打来电话,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说:“我已经到了县城。”若梅高兴地说:“我们明天坐早上的车,大约十点钟可以到民勤,你帮我选一家干净、清静而且条件好一点的饭馆。到时候,你们一家四口、还有陈爷陈奶、倩倩、我们两个,都一起来坐坐、聚聚,中午饭后,我们就可以赶回凉州了!”我想了想说:“是不是应该在陈爷陈奶家,住上一晚上再走更好一些哩?陈爷陈奶毕竟上了岁数的人,又亲手抓挖了整整五年,一把屎一把尿的多不容易!”若梅顿了顿说:“哎呀!怪我考虑欠周,起码应该住上一晚上的。可是陈爷陈奶不嫌弃我们吧?”我说:“只要你俩不嫌弃他(她)们就行了!再说从此以后,陈爷陈奶老俩口儿又成了一对孤家寡人了!正如我乡下年迈的父母,一直觉得孤独、寂寞。今天孩子们一放假,就马上让俩孩子到乡下去了,多一天也不让耽。唉!人老了,真是有点说不清了!”若梅说:“陈爷陈奶咋能和你的父母比呢?你的父母虽然在经济条件上不甚宽裕,但也不至于缺吃少穿的!而且有你、有嫂子、又有几个孙子,还有你们几个兄弟姐妹。而陈爷陈奶……”。一阵啜泣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少顷,若梅又说:“唉!俗话说:‘想情比自己、何必问旁人!’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们把倩倩领走以后,陈爷陈奶可咋办啊……”!我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事情吗,总是有得必有失的,咋能都两全其美呢?为了倩倩,俩老人只能受些委屈了!”若梅说:“你又不是不懂啊!这个委屈可不是一般的委屈。是所有的委屈里最让人无奈、又最让人难肠的委屈呀……”!哽咽了几声,若梅又说:“麻烦你和嫂子,今晚去一趟陈爷陈奶的家,提前给他(她)们说一声。”我说:“好的!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晚上,妻子仍然忙得脱不开身,我就一个人过去,向陈爷陈奶报告这一消息。进了陈爷家的屋里,我对陈爷偷偷地挤了挤眼。陈爷就说:“怎么,倩倩的妈妈来电话了?”倩倩一听,马上仰起小脸儿,支楞着两只耳朵,两只亮晶晶的眼珠儿,直楞楞地盯住我对嘴唇,好像害怕我说出啥不好的消息来。我就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对着倩倩的耳朵,细声细气地说:“爸爸妈妈刚刚来了电话,说他(她)俩今天下午放了假,明天一早就来接倩倩喽!”倩倩听了,却不是我想象中的开心大笑,而是扑到奶奶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并且一直紧紧地抱着奶奶的脖子不肯松手。好像现在就有人把她从奶奶的身边拉走似的。我把明天见面的事儿说了,并说和若梅俩口子商定,先去餐厅里吃顿饭。若直接来到家里,会引来闲人的观望。他(她)们不想弄得呼隆闪电的!想悄悄地把事情办了。不知妥不妥,让我先来征求你们二位老人的意见?陈爷说:“行呢、行呢,你们咋安排上就咋办!我能有啥意见呢!只要为了倩倩、咋家好办就咋家办!”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不到,若梅俩口子就坐班车来到了县城里,同三个月前相比,若梅换了个人似的,几乎年轻了好十几岁,一件翠绿色的羽绒大衣外。配了一条很醒目的红色长围巾,被染成葡萄紫色的披肩发,纹丝不乱。一身得体的藏蓝色的小西装,配着白衬衣,显出她作为知识女性的干练与爽朗。由于画了轻轻的淡妆,看上去甚至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些。而本来就比若梅显得年轻一些的许老师,倒是一身便服,反显出一种沉稳、庄重的气派。我们怕惊动了邻居们,就让若梅俩口子在我家稍微休息片刻,喝了杯水之后,由我妻子陪着,先一步去了餐厅,然后由我去接陈爷陈奶和小倩倩。
我一进陈爷家的小街门,一直在屋门口守望着的倩倩就马上跑过来。我故作轻松的对倩倩说:“爸爸妈妈来喽!走呀。我们一起去见爸爸妈妈去吧!”倩倩一个劲儿的向我身后张望,我说:“爸爸妈妈先由你姨姨陪着,在餐厅里等着我们呢,我们这就陪爷爷奶奶到餐厅里去吧!”倩倩立刻让爷爷奶奶换上妈妈上次带来的全部行头。极度地兴奋,使倩倩神经质地颤栗起来。上次妈妈带来的那件翠绿色的裙袍上、那排细长的纽扣,竟然根本无法系上。而在平时,心灵手巧的倩倩,会在转眼之间就可以完成。倩倩在爷爷奶奶的帮助下,终于收拾停当,我们四个人打了的,只几分钟就到了预定的那家饭馆。
这时,还未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这家餐厅里没有其他来就餐的人。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唯有操作间里的换气扇,正嗡嗡嗡地响着。我们四个人刚进了餐厅的门,若梅俩口子就马上从大堂的沙发上站起来,我们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小倩倩的身上。走在我前面的小倩倩,像是舞台中央突然出现的一个令人耳目一新、顿生怜爱之情的蒙古族的小姑娘,要表演什么节目似的。倩倩在距若梅仅三、四步的地方停下来,小嘴儿一张一合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像是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的表情,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一遍遍地在若梅和一同走过来的许老师的脸上快速地、来来回回地盯着、扫着。随她的小胸脯渐渐快起来的一起一伏,鼻孔里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起来!终于,倩倩似乎再也无法憋下去了!就一下子张大嘴巴、发出了怪怪的、却又是小小的一声无语的哭喊!随后,倩倩像一只疲惫不堪的小麻雀,张开两只软软的翅膀似的,两只软耷耷的胳膊尽力超前伸出去,身子前倾,几乎快要跌倒了!
若梅脸上的表情,也在快速地变化着。她觉得,在倩倩刚刚张开膀子、向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她突然间产生了极短暂的、可能是仅仅几秒钟的眩晕、甚至是休克的感觉。随着倩倩的那一声,满含着极度的哀怨、又极其可怜的羊羔儿般的哭喊,若梅觉得自己心中,一股被久久地压抑着的母性,在骤然间被激活了,随即又被成倍地、无限地放大了!她感到胸膛中有团火,烧灼得她的心肝肺腑在滋滋的冒烟、滴油!而且这团越聚越大的火焰,要急着从她的嘴里喷出来似的。若梅就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哭腔,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她快步向前,一把将快要仆倒的倩倩揽入怀中。半跪半蹲地把倩倩紧紧地抱住。直到这时,倩倩才发出了一声真正的、尖而又利的哭声。
倩倩一边有点儿神经质地哭着喊着,一边就把头儿脸儿的,在若梅的脖颈间、耳朵边、及一丝不乱的头发间,到处嗅着、咬着。她嗅到的那股淡淡的、成熟女性所特有的、好闻的体香味儿,大概就是叫做妈妈的气息吧。正是这种气息,眨眼之间,就将倩倩灵魂深处的、对母爱的极度渴望与依恋,而且是被封闭了太久太久的记忆给唤醒了!像一座小小的火山一般,就那样的令人不可思议、又猝不及防地就爆发了!而且一经爆发,就喷涌得那样肆无忌惮、那样洪水滔天,那样的汪洋恣肆、那样的不可收拾!
我们另外几个人,像是处于台风中心的小船一样,顷刻间就被席卷了进去。就在我们所有的人束手无策又唏嘘不已的时候,这座小小的火山,竟然毫无预兆地马上熄灭了。倩倩像一只受到了特别的刺激后疯狂奔跑,终于因极度的疲惫而倒下的小鹿一样,哭了几声后,竟然马上就伏在妈妈的怀抱里静静地睡着了。正如她刚才突然发出的尖利的哭声一样,没有过渡,没有铺垫,一下子从谷底直接跃到了峰顶,不给人一点儿喘气的机会。像平地卷起的疾风,像静夜里突降的暴雨,又像在人们的酣眠中骤然而至的强烈地震,令你没有一丁点儿的准备和防范。莫名其妙的服务员,见我们突然安静下来了,就蹑手蹑脚地过来提醒我们,该去我们定的二楼的雅间了。
坐定之后,奶奶本想把倩倩抱过来,但倩倩即使在睡梦中,仍紧紧地搂着若梅的脖子不松手。若梅一手抱着倩倩,一手拿纸巾不断地揩着泪水,说:“行!行!我不要紧!倩倩也许太激动了!就让我这样抱着她吧。”我们这时才开始一边寒暄,一边喝水,说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话。直到我们喧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临上菜时,倩倩才醒过来。她睁开毛绒绒的大眼,把妈妈的脸庞捧住,近距离地、左左右右地将妈妈望了又望,还在妈妈的头发、耳朵、鼻子、嘴巴、连眼皮儿上,都用小手轻轻地摸了一遍。然后紧闭着双眼,再一次抱紧妈妈的脖子,又一次在妈妈的脖颈里、耳朵后面、头发间、久久地嗅着,嘴里像一只才学会叫唤的羊羔儿一般,发着一连串轻轻地、吭吭吭的撒娇声。在我们七嘴八舌地劝说下,倩倩才依依不舍地从妈妈的脖子上松开手。但她仍然坚持要坐在妈妈的怀里,又坚持要让妈妈和奶奶坐在一起,她挤在中间。还让爷爷和爸爸坐在一起,而且要爷爷紧挨着奶奶坐,要爸爸紧挨着妈妈坐。我们马上按着倩倩的要求调整座位。因为有我和妻子,无论怎样调,爷爷和爸爸总是挨不到一块儿。
刚坐定,她先是静静地、挨个地看了看我们所有的人,然后就从妈妈的怀里溜下去,赶紧扑到爸爸的怀里。像抱着妈妈的脖子那样,又紧紧地抱住爸爸的脖子。抱了一阵,她松开手,又把爸爸的脸庞捧着,仔细地端详。把爸爸的脸上头上的,轻轻地摸了一遍,然后对着爸爸的耳朵,嗲声嗲气地问:“爸爸,你和妈妈咋就让倩倩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呀?我都当你和妈妈把倩倩忘了呢!”爸爸红着眼圈儿说:“倩倩原谅爸爸妈妈吧!爸爸妈妈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带着倩倩不方便,就让爷爷奶奶带着倩倩。从今天起,倩倩就一直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我们永远永远不分开,好吗?”倩倩高兴地点着头,又问爸爸:“爸爸,你和妈妈想我了吗?天天想吗?夜里是不是特别想我呀?”许老师的眼泪一下子扑簌簌地下来了。他把小倩倩抱得紧紧地,说:“想呀!爸爸和妈妈天天想倩倩!时时想倩倩!每当到了夜里,就越发地想,特别地想!我就对妈妈说,这次把我的小倩倩接到了家,爸爸妈妈就时时把倩倩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松手!永远永远这样抱着倩倩、亲着倩倩!”
倩倩听了,开心极了,小脸儿上尽是花朵般的灿烂与欢乐。她笑嘻嘻的从爸爸的怀里下来,再一次钻进妈妈的怀里,仰起笑盈盈的脸蛋儿,甜甜地对妈妈说:“妈妈,妈妈,爸爸多么可笑呀!爸爸刚才说要把我时时抱在怀里,连上课的时候,也抱在怀里吗?那还不叫小朋友羞鼻子的?爸爸真可笑!爸爸真可笑!小朋友们肯定笑话我说,倩倩是个小羞羞!倩倩是个小羞羞!”
渐渐地,倩倩恢复了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天性。像一个快乐的蝴蝶似的,一会儿飞到爷爷怀里,一会儿又飞到奶奶怀里。一会儿还飞到我和妻子这边来,问大哥哥和小哥哥的去向。当她姨姨告诉她,大哥哥和小哥哥,去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玩去了时,倩倩眨眨眼问:“大哥哥小哥哥见过爷爷奶奶吗?是第一次才到爷爷奶奶家的吗?”又说:“我到爸爸妈妈家去住了,大哥哥和小哥哥却到爷爷奶奶家去住了。大哥哥和小哥哥以后还和我玩吗?”若梅赶紧说:“当然会和倩倩玩的!以后倩倩来看望爷爷奶奶,就和两个哥哥玩。”奶奶听了,一边揩眼泪,一边问倩倩:“倩倩,以后还来看爷爷奶奶吗?”倩倩说:“当然来呀!咋不来了?大哥哥小哥哥去看他们的爷爷奶奶,倩倩也要来看爷爷奶奶呀!”说着,她就转过头去,问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我们以后还来看爷爷奶奶吗?”爸爸说:“来呀!倩倩想来,我们就一定来!”妈妈说:“倩倩啥时节想爷爷奶奶了,我们就来看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现在上班的地方近了很多,坐上班车,一会儿就到了。就怕倩倩在爸爸妈妈家玩高兴了,忘了爷爷奶奶呢!”倩倩马上噘个小嘴儿说:“不吗!不吗!倩倩最爱吃爷爷炸的糖油糕儿了,最爱吃奶奶做的臊子拉面了,咋能忘了呢?”倩倩天真的回答,让我们眼泪还沾满的脸上,马上堆上了开心的笑容。
啊!在我们的生活中,这种流泪的笑,是多么地珍贵啊!在我们的人生历程中,要么就是在遭受了天灾人祸之后,面对一堆物质或精神的残骸,我们往往只剩下了哀鸣与干嚎、只剩下了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只剩下了痛不欲生万念俱灰。我们的双眼里所流出的泪,能将地球漂远,能将太阳浇灭!而有的时候,面对突然而至的喜庆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绝大的希望,面对一大堆丰饶的物质与精神的梦幻,我们的笑声又是那样的干燥、那样的缺少水分。干燥得几乎要裂开口子,冒出火星来。又像缺失了水分的萝卜,皱皱巴巴的,没了一点儿弹性。我们的笑容是那样的苍白,缺少生机与生气,缺少灵魂、缺少血肉,还那样的单薄、那样的弱小、那样的不堪一击!是不是当眼泪与欢笑,像今天这样水乳交融般的融合在了一起,泪中含有笑、笑中包含着泪水的表达,才是最好的表达呢?这是一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苦苦的追寻之后的惊喜!是在漫长的时光中,用心中所流出来的血水与泪水的滋养和浇灌,所共同培育出来的花朵!是我们的灵魂在繁华落幕、铅华失尽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本真面目的清华所在!这何尝不是一枚从灰烬堆上钻出来的叶芽,唯其营养特殊,才如此的不屈不挠,连大火也对它无可奈何!这是自废墟上挺立起来的枝条,地可碎山可崩,仍愈挫愈奋死而复生,地震与海啸也无法将它毁灭!啊!让我们真诚地祝福这笑声中珍珠般的泪珠,与泪水中花朵般的欢笑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了。除过倩倩,我们六个人都喝了点儿酒,是许老师从凉州带来的老皇台,似乎都有了微微的醉意。事实上,我们总共才喝了一瓶,而且大部分是我和许老师喝的。散场时,若梅俩口子主动提出,想在陈爷陈奶家住几天再走,这让老俩口儿大感意外与欣慰。一般人家抱养孩子,只要将孩子抱到手,恨不得马上就飞掉!以后还尽量避着躲着,唯恐避之不及,给孩子留下印象,将来孩子长大了会去认、去找的。哪怕两家的距离不太远,也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又让我与妻子作证,若梅俩口子将陈爷陈奶认了干爹干妈。并在我和妻子的参与下,晚上,在陈爷陈奶的家里,又吃了一顿团圆饭。
第二日一早,在若梅的坚持下,举行了简单的认亲仪式。陈爷陈奶穿上了由我妻子和若梅专门到街上买来的新衣服,我和许老师又陪着陈爷去理了发、剃了胡子。然后,俩个老人端坐于上方,若梅许老师虔诚地跪在二位老人面前,诚诚心心地磕了头,郑重地叫了:“爸”、“妈”!而这一声久违了的称呼,再次令老俩口儿老泪纵横百感交集!陈爷陈奶觉得,他(她)们心中那片早已冻僵了的、荒草丛生的地块儿,如同吹进了一丝暖暖的风儿,飘进了几星润润的雨点儿一般!两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不由感慨万端哽咽不已!
转眼之间,三天已过去了。
这天,若梅俩口子和倩倩终于要离去了。我们七个人打的,到了位于东门大桥处的汽车站,又因倩倩,出了点儿意外。说是意外,似乎也不算是在料想之外吧!当倩倩在妈妈的怀抱中高高兴兴地上了车,才发现爷爷奶奶没有上来,就马上跑下去,一头扑进爷爷的怀里又哭又叫的。爷爷让她上车,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不肯上车。一双小手儿,还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脖子。妈妈从车上下来,我们几个人都无法把倩倩从爷爷的怀里弄下来。硬拉又不行,哄她、劝她,她根本不听,只用急促的哭声回应我们的焦急与不安。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就一个劲儿地打喇叭。但车上的乘客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揪心的场面,没有一个人嚷嚷什么。加上许老师向车上的乘客与司机好言相求,司机也正好作罢,就开始静静地等了。连一向在后面卡尺等寸的紧盯着时间、排队等待的下一班的班车,也静静地等着。倩倩哭了一阵又回过头来找妈妈,见妈妈就站在爷爷的旁边,就松开爷爷,一头扑进妈妈的怀中,又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脖子。少顷,当妈妈试图上车的时候,倩倩又转过身来,大哭着扑进奶奶的怀里。如此三翻,若梅只得狠狠心,硬将倩倩抱了上去!
班车终于缓缓开走了,拉走了满满的一车哭声和眼泪!我和妻子,随着陈爷陈奶踉踉跄跄的脚步,目送着渐渐远去车子。直到班车驶过彩虹门,驶过东门大桥,然后向南调头,沿着跃进渠疾驰而去。我和妻子将仍在悲泣中的陈爷陈奶老俩口儿送回了家。而晚上,我再一次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父亲感冒了,咳嗽得很厉害。我又如往常那样,立马背起包,在这冬日的夜色越来越浓的黄昏,乘着发往乡下的最后一班车,急匆匆地向老家奔去。
二零零六年,我的大儿子上了大学。二零零七年,我的父亲去世。二零零八年,我的小儿子也到远方去求学。二零零九年,我和妻子告别故乡,带着已患病的母亲,经若梅亲戚的介绍,来到了遥远的额济纳。在位于梭梭井的一家铜铁选矿厂里干会计。从此,我的人生又在他乡,翻开了新的、也是平凡又平常的一页。二零零九年八月,母亲去世,在故乡安葬了母亲之后,我和妻子又重返额济纳,继续干我的老本行。至今日,六个年头过去了。而且,自从安葬母亲之后,我一直没能再回故乡,也从未见过倩倩一家。当然,在电话中,我知道了若梅俩口子及陈爷陈奶的生活状况。就在我安葬了母亲的那年秋天,若梅俩口子将陈爷陈奶接到了凉州。从此,倩倩、若梅、许老师、陈爷、陈奶五个人,就生活在了一起。而我,从此就在额济纳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安顿了下来。尽管在漫漫长夜的无数个梦里,我的魂灵仍在故乡的田野、村落里,在镇子里供销社曾经熟悉的门市部里、栏柜间,在县城那局促的巷子里徘徊、游荡。所有的亲人、同学、朋友、及曾经的同事、邻居们的音容笑貌,就一次次、一次次地出现在那涟涟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