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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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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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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国》第六章 小试身手连载

第六章  小试身手

这座名叫同丰号的铺子,仅仅只是曲家庄大集上的一座,大街上同时还座落着三家铺子,分别是恒昌号、大沽号,还有昌盛号,他们几家都是镇上几个有钱的财主合伙或各自经营,论说势力,都比同丰号要强。偏偏自曲长生进入同丰号当上伙计之后,街上农副产品的经营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胶东人无人不知,处于大沽河中下游的这一地段,水利资源丰富,土质肥沃,适宜种植瓜果蔬粮等,尤其近几年来,当地兴起大花生种植,产量更是高于其它地方,是故当地许多大集都设有土产收购铺子,曲家庄大集上的铺子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曲长生进到铺子之后,族叔曲典礼、曲典乐共同和他谈了一次话,约定他在铺子里学徒一年,管吃住,工钱第一年三贯铜子,铺子亏赢不管。自第二年开始,每年五贯铜子,遇有亲手经营的生意往来失误,需扣工钱,赢利则按例添加。曲典礼和曲典乐并不是亲兄弟,只是堂兄弟,但却非常合得来,且早于四五年前瞅准大集繁华,利用自家靠集市的房子从事农产及日用百货经营,比如蜡烛火油布匹油盐酱醋,店里几乎应有尽有。土产生意是随行就市,多数通过何经纪向外走一些,形不成气候。现在,有曲长生进来,无非看曲典茂一点街坊面子,另外还知道他认识几个字,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伙计,凡有吃苦受累或者记账的活儿,依靠他倒也乐得清闲。

想不到,曲长生于生意一行的确有头脑。他守铺子不消三天,所有物品单价及剩余件数早装进心里。冬至前数十日,曲典礼想要提前进些货,叫他把货清点一下,准备按缺购入,他二话不说,拿起毛笔就写,一阵把上百件货单列得清清爽爽。曲典礼拿着曲长生递上来的单子,惊喜地偷偷给曲典乐看,说兄弟,这可算是个人物啊!

不消半年,曲长生已经可以自己进货出货,而且货物钱数从来一分不差。满徒一年,才十六岁的曲长生已经成为曲家庄大集赫赫有名的小算盘,无论大集上卖粮食瓜果,还是农具家什,大家需要什么,曲长生仿佛就是大家伙肚子里的蛔虫,一定能提前准备。

这年三月,冬小麦开始返青。也是季节反,眼瞅着青绿的麦苗儿铺盖了田野,不想一场西北风,天气骤然寒冷,胶东数几十万亩遭了冻灾,连曲家庄附近的也不例外。别人瞅着冻小麦唉声叹气,曲长生却瞅出端倪,立刻找两位东家,说你们赶紧想办法筹集一笔钱,最好囤集一些麦子,越多越好。曲典礼和曲典乐还纳闷,说不早不晚的,现在囤啥麦子?架不住曲长生再三说道,只好凑了两千左右大洋,四处购买了五万斤左右麦子。结果到麦收后,本地小麦产量果然大降,市场供应紧张,每斤麦子竟涨了三十多个铜子。

他生意上的出色表现,真是令他的两个族叔刮目相看了。为了拢罗他的心,在出徒之日,他们不但请曲长生喝了莱水老烧,还直接加倍发给他六吊工钱。才六吊钱?当年跟着长禄哥上蒙古,不过俩月就三两银子呢!又一想,有钱挣,也要有花的命,如果命没了,要再多钱有何用?

那天晚上,曲长生背着一褡子铜钱醉熏熏回家,把钱褡子往炕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响声。喜得曲典茂和曲田氏连忙把他扶上炕。曲典茂说:长生你现在算是出息了,你现在可以说媳妇了吧? 

说媳妇?我谁也不要,我就喜欢看咱村月月。

生平十六年,曲长生第一次大着胆吐露自己的心声。曲典茂连连点头,说:明天就叫您娘找媒人,你看上谁咱就娶谁,行不? 

那天晚上,醉熏熏的曲长生,梦见自己真娶到了月月。洞房花烛时,他大着胆子掀开月月的盖头,月月羞得粉面桃花,干脆拱到他怀里……

曲长生一直醉到第二天半晌才爬起来。其时曲典礼见他没过去,不放心,特意上门来看,把曲典茂吓了一跳。曲典礼一见他还睡着,连忙悄悄退出去,说:行行,他这一年忙活得挺累,就让他好好睡着,工我还是给他记上。乐得曲典礼立刻从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刚刚收获新鲜未干的长生果请他品尝。

才送走曲典礼,曲田氏就颠着小脚回来了,一进门,苦丧着脸道:完了完了。 

咋回事?叫你去说喜事,不是吊丧。曲典茂埋怨她。

还说喜欢月月呢!人家月月已经被河东刘家庄刘有财家聘去了,他家有上百亩地,他爹娘都已经收了人家聘礼。

啥?人家都下聘了?完了,真完了?曲典茂立刻捂着脸蹲下去。

完了,啥完了?偏偏此时,曲长生拖着长辫从炕上爬起来,向窗棂子外探看。

你的亲事说不成了,人家月月已经有人家了,长生,咱还是另找好的吧?曲典茂说完,紧张地瞅屋里动静。想不到,曲长生只是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有就有了,倒也不急,再过两年再说,也行。 

娶不上媳妇的曲长生,由此头顶着沉淀淀的辫子沉闷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他并没有空手吃白饭,同丰号已经变成曲家庄大集上最大的商铺。而他的知名度,也开始一点点显现。方圆几十里几乎都知道,曲家庄有个小孩打小就会做生意,几乎都成生意精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已经十八岁,已经长成气宇轩昂的成年人。不过,这些年一直打理生意,生活并不匮乏,但他的脸色还是消瘦,眼睛看上去稍稍陷在眼眶之内。但就是这双眼睛,似乎已经把当地的生意经营都吃透了吧?

这年初冬时节,他意外做了笔大生意,完全是他逛闲集拾来的。

这天又是曲家庄大集。一大早,曲长生穿着夹袄吃完他娘做的早饭,无非一个玉米面窝头,另外还有一碗小米稀饭。过后,他往身上套了一件灰布长衫便出门。

初冬的天气,很有些凉意了,昨夜一场北风,今天比昨天似乎更冷。太阳已经从大沽河堤上露出笑脸,喘一口气依旧会飘起一团白雾。初冬的集市,早些摆铺子是为了占位子。而赶集的人还要等太阳再升高些才行。

每次大集,曲长生都会提前到集上转一圈,多年来他已经形成习惯。他现在穿一件青布棉袄,腰里扎一条束带,抄着双手,从北大街慢慢进入集市,最先看到粮食市,然后是布匹百货,一直往南走到中心街,又往东转,那儿是牲口市,许多贩牲口的甚至小半夜就来了,只为提前找到主顾出手。曲长生一边走着看着,一边随意打听着价钱,他什么都问,粮食多少钱一斤,布多少钱一尺,甚至老年人自己做的卖给小孩子玩的布老虎,他也问问卖多少钱。现在,他对一匹枣红马产生了兴趣,这匹马,跟当年上蒙古贩马时的儿马何其相似?看它昂首挺胸仰天长嘶的模样,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要不,就劝掌柜的买下来?出远门谈生意倒方便。

正谋划着,枣红马的两只马眼突然朝着远处使劲,且一边嘶叫一边拿它的右前蹄刨地。曲长生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哦!匆匆而来的客人,骑的是一匹白色的母马吧?它的确挺漂亮,无论身架相貌,怪不得枣红马骚动不安。骑马的人四十来岁,他认识,是邻村乔立本,在胶州一家银号做事。他再瞅瞅嘴里喷吐着白雾的白马,忽然疑惑。

哟,是乔掌柜,幸会幸会。咋赶得如此匆匆,是有急事吧?

曲掌柜,不敢不敢,我这次回老家看看,只是随便来集上瞧瞧,大家各自方便,各自方便。

纯粹都是客套,其实两人也没啥交情,无非做生意时交割银货相识。所以只是打一个招呼,便错身过去。

但是,曲长生疑惑未消。他赶路如此慌张,不会只是随便看看吧?他干脆留了意,远远跟在乔掌柜身后,看他跟布匹贩子粮食贩子挨个交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隐隐只是银价的行市,找一两个被他打听过的人一问,都说他来问用铜钱兑换银子的事情。

曲长生再无心打听了,立刻回到同丰号。

其时,同丰号的大掌柜曲典礼和二掌柜曲典乐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店里抽水烟,因为有曲长生打理店铺,两人这几年过得挺滋润。曲长生一步跨进来,他们知道他刚才上集市了,一齐眯着笑眼儿问他:长生,今天又找到生意了? 

是,是这样。曲长生瞅瞅店里还没有客人,也不回避,立刻道:大掌柜二掌柜,有句话我要说出来,不知二位敢不敢做。 

啥,啥事?真是有大买卖?

嗯!真是大买卖。咱店里还有多少铜钱?二位,能跟我透个底儿?

这个?曲典乐看看曲典礼,他们对自己手下的伙计,已经完全信服了吧?所以两人使个眼色,曲典乐痛快地道:倒不瞒你,银子也有些,铜钱有一千来贯。 

少了少了,二位,赶紧想办法借钱,赶紧,借了铜钱,赶紧到大集上镇上,还有附近大集收银子,不管有多少,只要见银子咱就收。

啥,啥意思?长生,你不会是逗俺们俩玩吧?

二位大掌柜,我说的千真万确。这么说吧!我这些年给你们下过坑没有?没有吧!你们二位拿我好,我知道,我是一心一意为你们着想,现在机会来了,要是弄好了,准定能发一大笔,比咱做一年两年生意都强!

曲长生的话真是把他们俩给打动了,于是乎,两人赶紧从库房抬出压箱底的铜钱,才抬出来,门外又有人嚷嚷,把曲典礼和曲典乐吓了一跳,连忙又抬进去。只见和他年岁相仿的曲长河和几个青壮小子,一齐押个浑身脏兮兮的汉子进来,耳朵挺大,额头上还有一道刀疤,脸上都是血,身上穿着青布褂子,腰里扎一圈牛皮带,辫子上还沾了些臭粪。

咋,咋回事?你们把这个人弄这儿干啥?曲典礼从里屋出来,一肚子恼火。曲长河道:叔,这个人是土匪,在村头抢俺大姨的鸡蛋,他还想跑,被俺们给撵上了。现在揍是揍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发落,叔俺长生哥经得多,还是让他发落吧! 

让我发落?长河,你当我是县太爷啊?曲长生哭笑不得,眼前一大堆人望着他,又无可推挡,回头望望地上的汉子,蹲下身子问他,鼻子里尽是臭粪味。我说,你是咋回事?一个老婆婆攒点鸡蛋不容易,你也好意思抢?

哥,不不,掌柜的,掌柜的我错了,我是家里穷,老婆孩子都是瘫子,我是怕她们饿死……

真的假的?你可别糊弄我,十里八乡,我半个时辰就能打听明白。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砸断我的腿,腿断了就不能再抢了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在哀求,周边的人却不让,一齐嚷着把他送县里。曲长生沉思一下,道:大家都听我说一句,你们刚才还说让我发落,现在又要送县里,你们到底想咋办? 

众人面面相觑,又齐声道:已经说了,还是听你的。 

曲长生说:那行,放了,把他放了吧!谁家没有老婆孩子?他老婆孩子要真是瘫子,他再被抓起来,一家子就全完了。 

众人本来都相信他,才把人解到这儿,现在一听他说的有理,互相看看,也就都认了,却没有人肯解开汉子胳膊手上的绳子,一阵散去。

没奈何,曲长生只好咬着牙屏住呼吸,费力帮他解开绳子,看他艰难地站起身,刚才挨的打肯定不轻,心思一动,又从口袋里摸出半小块银子,约有两三钱,递给他。

伙计,人活一辈子,有千条光明大道,往后,还是拣正道走,想走歪歪道,活不了九十九。

汉子本是大男人,忽然就哭了,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给曲长生磕了一个头,然后接了银子起身快步离去。

曲典乐在一旁直摇头:我说大侄子,你是彪呢还是傻呢?放他就放他,还送他银子。曲典礼却冲他竖竖大拇指,道,长生,这事你做得好,我赞成。不过,刚才你说的拿铜钱兑银子的事儿,靠谱吗? 

一句话提醒曲长生,于是,三个人一齐忙活,又留一个人看店,其他人立刻四处奔走。

那些天,他们前后足足收到两千多两银子。没过几天,胶县银号果然涨价收银子,一两比之前银价涨了足足三十文,同丰号只是几天功夫就赚了六百多贯。那些把银子兑换给同丰号的商号,闻听消息,无不捶头顿足。因为这笔生意,两个族叔一次奖他五十贯。钱拿回家,他爹他娘又把给他说媳妇的事情提起来。他却只是微笑,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不过,曲长生真是不清楚当年的商机是如何意外降落。许多年后,身处岛城经营更大规模生意的曲长生偶然得知,当年银价上涨,是因为大清国和日本国发生甲午海战,不想一举战败,李鸿章被迫代表大清国跟日本国签订《马关条约》,一次向日本国赔款两亿三千万两白银。大清国政府为了凑足赔款,不得已下令各地银号大肆收购银子,才引起银价大涨。

一阵子,曲长生心里又念起那匹在大集上遇到的枣红马,只可惜,那匹马已经被卖掉了。幸好后来赶大集,又遇上一匹相同身架的枣红马,曲长生立刻回铺号鼓动两位族叔买下来。现在铺号经营大为好转,曲典礼和曲典乐一商量,反正现在外出办事也需要,家里有大车也可以驾辕,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满足曲长生的要求,花了整整六十贯铜钱把马买下来。

家里条件好转,说媳妇的事情终于端上桌面。但似乎曲长生心里只有月月吧?似乎天底下女子,再没有比月月更好的。是故他的心思总是在生意上,自己的终身大事,能拖就拖,这样时光匆匆,转眼数年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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