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流传有个习俗,冬至这个节日,家家户户都会焚纸敬香,供奉老祖宗。只不过有的是在冬至前一天,所谓小冬,有的在冬至当日,即所谓大冬。一家人在桌上放些鱼肉供品,点上香烛,祭奠和告慰祖先,和祖先团聚,一起吃饭,请祖宗保佑,明年风调雨顺。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格外冷,那天早晨,父母会起来的比往常更早,赶早去街上买鱼肉、豆腐、卜页、坨粉(蚕豆淀粉制成的粉块)等供品。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都缩在被窝里不愿意动,母亲在灶台忙里忙外准备供菜,父亲烧火打水,再挨个把我和姐姐妹妹的棉袄、棉裤里子翻过来烤一遍,嘴里喊着:“快起来、快起来,一会儿老祖宗都回来了,看你们都躺床上多难看?记好了,今天过年,只许笑,不能哭!”
这时,院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飘来阵阵好闻的硝烟香,搅得孩子们睡不成懒觉了,一个个赶紧穿上父亲烤过的棉衣、棉裤,感觉好暖和啊!现在想起来还暖意在身。
早饭后,一家人总动员,就开始忙一年中最隆重的事——供老祖宗。
供奉祖宗活动一般在中午。冬至的祭祀不要过早,民谚说“早烧清明晚烧冬,七月半等不到小日中”,意思就是说清明祭祀要早,冬至可以晚一点,午时过后也不算晚。
那时,家里的年长者,把供老祖宗看成一年最隆重的事情,挑起一家香火的传承。在过冬前很久,父母就开始造“钱”,用锡箔纸叠纸钱。冬日的阳光下,父母带着孩子们边晒太阳,边叠纸钱,据说太阳底下叠的纸钱阳气足,利子孙,易兑付。叠好的纸钱还需要打成包子,数量的确定一般往上上溯三代,每代至少两个包子。
那时候,我盼望供奉老祖宗,因为供老祖宗有肉吃。一年到头吃不到几回肉,难得一回不是咸菜烧肉、萝卜烧肉,就是茨姑烧肉,中间的肉没有几块。就等供祖宗这一天,供祖宗是一碗满满的、香喷喷的、纯的红烧肉块。那时,我觉得吃上一块红烧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从母亲切肉时开始,看到一块块肥瘦肉“嗞、嗞、嗞”地在油锅里翻滚、打转,再滴入老抽,加点老红糖,遍体发红,香味直冒,馋得我口水直流。那时,我就小狗一般,在母亲身前身后,碍手碍脚地撵也撵不走。
供奉祖宗的鱼肉,说是给祖宗吃的,其实祖宗是不吃的,一块块喷香的红烧肉,早晚会落到孩子们的嘴里。于是,不要提醒,孩子们会协助父母把家中一张八仙桌移动屋了中央。桌子上先放好筷子和酒杯,杯子里盛满了酒。
有一次,我偷偷尝了一口酒,立刻大声地对父亲说:“爸,倒错了,这不是酒,是水。”父亲很坚定地说:“是酒,不是水。”
我回头对母亲说“妈,是水,爸倒错了。”母亲生气地回了一句:“不许说。”从此我知道了,供老祖宗的酒,其实是水。
13双筷子摆齐,9个供杯的“酒”也倒满了,我们跟着父母一碗一碗地端上米饭、红烧鱼、红烧肉、沱粉、豆腐、卜页和青菜,足足七大碗,供放在桌上,四面放好长条凳。父亲点上香烛,再往屋外扔上一小串鞭炮,当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香烟袅袅升腾的时候,父母就不许孩子们再碰长条凳了。
一番仪式后,屋里屋外,鞭炮的硝烟刺鼻,鱼肉的芳香四溢、香烛的香气氤氲,热气腾腾,忙碌、温暖、祥和。
母亲说:“老祖宗来了,你们要乖一点,要给老祖宗一个好印象。”平时疼爱我们的母亲,这时突然严厉起来。
要是孩子们站在门口,挡了门,父亲会狠狠地把我们拉到一旁,说:“快让开,祖宗们来了。”我以为真来了,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便说:“爸,老祖宗还没有来。”
“不许说。”母亲边喊住我们,边一把把我们拉在一旁。这时,她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对老祖宗的莅临致欢迎词。
祖宗们来了,父母请他们一一坐下,座位都是根据年辈安排好的,井然有序,老祖宗知道应当坐哪个位子。母亲一边招呼,一边寒暄几句:“不要客气,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然后,父母带着孩子们顺次行叩首礼。
祖宗们吃饭的时候,父亲会叫上我,到屋前一块空地焚化叠好的锡箔和纸钱。我是家里的男孩,习俗确定烧纸祭奠是男子的事,女人站在一旁。我和父亲一边烧,母亲一旁念念有词,说:“求祖宗保佑全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保佑孩子们健健康康,好好学学。”
火旋圈起来的时候,父亲每次都说同样的话:“祖宗手里不宽,急来取钱了,今年烧得不多,明年多烧一点。”
待纸钱完全燃尽,没有明暗火了后,回到屋内,父母领着孩子们一边磕头,一边口念:“给老祖宗磕头,祖宗们慢吃慢走……”吃过,喝过,取了钱,轻轻地跨过板凳,祖宗们先后走了。
现在城市里许多人家没有供奉祖宗的风俗,我家年迈父母每年却一直供奉祖宗,我常年在外工作,供奉仪式自然简单了许多。如今我也到了当年父母的年龄,我想:每年供祖宗的仪式不能忘记,缅怀逝者,感恩先人,我们会传承供老祖宗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