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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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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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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爱喝酒

父亲一辈子爱喝酒。在我有记忆起,无论多忙多累父亲每天是要喝酒的,这成了铁打的规律。全家人都知晓父亲是无酒不欢。倘若今天父亲没喝酒,必然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的原故。

我想,如果父亲这一生离了酒,该是多么孤独。

酒是父亲的最爱。十八岁开始,酒就开始伴随父亲,而且直到现在,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老父亲,体板硬朗,没有“三高”。我家周围的亲朋好友都见识过父亲喝酒的酷好:每天雷打不动地喝上两顿酒,中午晚上抿一上四五两酒儿是必须的。有时一天下来,一斤酒穿肠而过。用父亲的话说: 60多年来喝过的酒可能都有几十吨,如果倒进一个湖里,能成小湖泊了。

60年代初,年轻的父亲喜欢鼓捣电子产品,成为一名无线电爱好者。因为兴化知名的无线电专家“徐瘸子”是酷爱喝酒的,当年为跟“徐瘸子”学组装9寸黑白电视机,在酒厂酿酒车间做酒保管员的父亲,掌握了一门品酒技术活。每当车间酿造出来的粮食酒、大麦酒、碎米酒、高粱酒……,父亲只用长杆小竹桶,从酒缸里捞上一小盅,呷饮一小口,就能鉴别出酒的度数、浓烈、醇厚和纯度。就是这小咪一口,每天父亲也喝下斤把酒,终究练成品出优质佳酿的“绝活”。为了学到无线电组装的手艺,父亲陪徐师傅喝了数不清的酒,练就了父亲过人的酒量和品酒的敏感度。

后来,正因为爱喝酒也让父亲与养金鱼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是80年代初,父亲出差扬州,结识了当地养殖金鱼姓华的人家,看到各种色彩与不同形态的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让从未见过的父亲,一下子就喜爱上。得知这就是扬州大名鼎鼎的“金鱼华”,也是酷爱喝酒的,酒逢知己,机会难得。父亲信心满满地带上精选的兴化大麦酒去拜师学养金鱼。华师傅喝了两口连声称赞:好酒、好酒!当即收下这位“酒知己”为徒。为学到“金鱼华”的养殖真传,父亲每次去扬州总要带上装满20斤酒的塑料壶,在金鱼池子旁,陪同师傅边喝酒边听课,从傍晚六七点喝到深夜一、二点,直至喝到鸭子生蛋(鸭子产蛋一般是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三点左右)。就这样,父亲用兴化的“大麦烧”换来一手养殖金鱼的技能。

父亲喝酒更多的是独酌。记得,我小时候,晚饭桌上,常见父亲一个人执了一把锡的酒壶,桌下是一个装满10斤的塑料酒壶,拎起把淡黄色的大麦酒“咕咚、咕咚”地倒到白磁茶缸里,一滴子酒也舍不得泼泼洒洒,悠闲地举了茶缸独酌着;喝了一小口,真正一小口,便放下了,又拿起筷子来夹菜。因此,他食得很慢,大家的饭碗和筷子都已放下了,且已离座了,而父亲却还在举着茶缸,不匆不忙的喝着,一口口地品着酒。他的吃钣,尚在再二三小时之后呢。而他喝着酒,颜微酿着,常常叫道:“儿子,来,”而我便到了他的眼前。他先筷子沾点酒,放进我嘴里,再夹了一块只有他独享的菜蔬放在我口中,问道:“好吃么?”,连同一股酒气从他的口鼻中直喷出来,我往往以点点头答之。这样的,父亲从傍晚六七点喝到深夜一、二点,直至喝到鸭子生蛋,天天都是如此。

父亲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酒是粮食精。饭可以不吃,酒是不能不呷的。父亲在亲戚和朋友中公认的最能喝酒的一位“酒仙”,更是长者的待遇。亲朋好友里有各种大宴小席,都会来请他。他又是一个热闹人,基本上是来之不拒的。既已上了酒席桌,他的神情会丰富起来,话头也活泛了。他一辈子好咸口,现在的酒席照顾大家的口味,于是他基本上吃菜吃得很少。有时晚上从外面吃酒回来,他还会煮点面条,填填肚子。有时母亲就跟我唠叨,我只能偷着乐。在酒宴间,有时喝得兴起,他还挑起话头,让不服输的年轻人来敬酒,豪情不减当年。小辈们知道他七八分了,就礼让着他。于是就得听他絮叨年轻时如何能喝酒,把其他酒仙喝得服软的故事。父亲的酒量很大,但不酗酒,滥饮,年轻的时候可以喝一斤不倒。记忆里,父亲好像没醉过,最多就是话多了些,激动了点,但从不乱骂人、打人,不像有些人喝点酒就装疯卖傻,骂街打架,丢人现眼的。

父亲喝酒,丰俭随性。父亲只喝白酒,而白酒,又恰是像父亲的性格:淡泊超然、沉郁深厚,把父亲多重的性格特征演绎到了极致。父亲也能藏酒,可以说父亲的酒从来就没断过。好酒总是等好朋友、好亲戚来一起品赏。一般情况下,他喝的是散装酒头,很烈性的。父亲有四个酒缸,可以各装十斤酒。里面放一些我从外地买来的人参、枸杞子之类。他喝的散装酒,是我每两个月从本地酿酒名镇唐子酒厂买来的。

父亲一生钟爱喝酒,很有理由。父亲曾理直气壮地说:“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那年我过20岁生日,父亲怂恿我喝酒,他的理由是:“男人一生不喝酒,等于白在世上走。”我反驳说:“借酒消愁愁更愁,病酒心情,会唤愁无数。”老爸说:“释放性情,解读人生,一生一世总关情。”于是我就伴父亲喝起了酒,或许有父亲的酒基因的存在,我居然喝了二两酒还谈笑风生。不过我也出过丑,夜灯通明,冬雪无声,我在大街上醉眼朦胧,回味同学聚会的兴奋和激动,体味空旷悠远的心情,理解了酒醉后在外飘悠的自由,就在这种自我陶醉、自我酒悟中我跑错了街道,找不到家,惊扰了家人,成为了话柄。闻之,谁知父亲哈哈大笑,兴奋地说:“来,陪爸爸再喝一盅。”当时我愕然,继而感动。父亲理解我就像我理解父亲和他的喝酒。母亲说:“你爸爸就是一个酒疯子,哪有亲爸爸让自己的儿子这么喝酒的,哪有亲爸爸劝酒把自己的儿子喝醉的?”父亲笑嘻嘻地说:“其中的滋味,你的不懂,有朝一日他会懂的。”是的,现在我已经知道爸爸的良苦用心:因为懂得,所以劝酒。我的成长离不开老爸浓烈的酒一样的爱护。2008年,我从兴化调到泰州工作,每周末回家陪伴父母,中午晚上总要陪父亲喝上几口酒,因为,在人生的岁月里能陪着父亲一起喝杯酒是多么幸福的事!

每当夜晚人静的时候,父亲总是悠然端着酒杯,品味酒香,看着院子一盆盆精致的盆景和嶙峋怪石的假山,池中一群群雍容华贵、五彩斑斓的大金鱼,父亲是陶醉着,为快乐的界所围着,似乎他的沉重的忧郁都从心上移开了,这里便是他的全个世界,而全个世界也便是他的,照旧喝到鸭子生蛋……

小酌怡情,花间一壶酒,无事且浮一大白,是灵魂世界的欢喜。愿如父亲一般的天下长者,会须畅饮三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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