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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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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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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儿时粽子香

儿时的我最喜欢过端午!是因为喜欢吃粽子。后来年少懵懂的我才知道端午吃的粽子,正是人们祭奠屈大夫的祭品,而这位中国大诗人屈原与我家乡兴化有着密切的千年文化溯源。

“千古汨罗遗绝响,魂萦处处仰华章。”江苏兴化地属吴楚,端午成为祭奠屈原以及缅怀华夏民族高洁情怀的节日。

相传楚国令尹昭阳受封古兴化之地时,带来了屈景昭三姓(闾)子弟,“三闾大夫”屈原也自“行吟泽畔”,留下许多感时忧民的诗篇。至大唐盛世,一座宏伟的“三闾大夫庙”于水畔落成,来供奉屈原和他的胞姐女嬃,怀念这位“千古忠贞千古仰,一生清醒一生忧”的爱国诗人。令人肃然增敬的三闾大夫庙,每逢端午佳节,香火倍加旺盛;沧浪河畔围满了全城而来的士绅百姓,“连朝竞渡满城欢,水槛钩帘万户看”。在阵阵锣鼓声中,香粽投抛,桂桨齐挥,龙舟竞发,水乡儿女,奋勇争先,大家呐喊助威,为一位伟大爱国诗人的沉江殉国抒发愤懑之气,形成兴化独特于江淮的屈原文化。

小时候,端午节吃粽子,虽源于纪念爱国诗人屈原,但在那物资极端困乏的年代,浪漫的或是带有诗意的一切纪念活动,在孩子们眼里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唯有吃,才是最爱,在端午节是可以饱饱地吃一顿粽子的。

“五月五,麦子熟,包好粽子过端午。”端午,“角黍(粽子)蒸尝”。每到端午节临近,居委会就按每家人口的多少分大户小户,然后凭票供应些糯米、红豆之类。兴化裹粽子的粽箬选用芦苇荡里俗称钢(江)芦柴的苇叶。端午时的苇叶,青碧宽阔,充满鲜活之气,经水烫后,既翠且柔。苇叶可以在菜市场买得,也就是几分钱一斤,虽极为低廉,但仍有人家将多余的苇叶不舍丢弃(甚至还有将用过的苇叶洗净的),然后晾干、扎好,留待来年再用。

说起苇叶,儿时还有一桩有趣的事就是用来做哨子。大人们在裏粽子时,淘气的孩子们会用新鲜的一张苇叶,剪去头上的两个尖角,然后卷起成扁筒状,试吹一下有“呜呜”声,便可用棉纱线扎起,使之不至于松开。如此,一只土“哨子”即告制成。大些孩子还会用不止一张的苇叶,层层叠叠卷成一只如牛角状的大哨子,吹起来声音更是雄浑而低回,有点像轮渡船的鸣笛声,传得很远。那时每到吃粽子的日子,院子里的孩子们几乎都会手持一只“苇叶哨”,在街头巷尾来回“叭叭”“呜鸣”地吹个不停。那声音,其实就和春节时的鞭炮声一样,使节日也有了一种热闹的氛围。

而且,端午节多为家乡梅雨季节,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吃粽子的日子雨天很多。回想起那苇叶哨的声音,我总会联想到陆放翁诗句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意境,只不过是杏花的叫卖声换成了“鸣鸣”的苇叶哨声罢了。

吃粽子前有个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裏粽子。现在这项技艺几乎要失传,因许多人都是买现成的粽子,所以年轻人中会裏的已很少很少。那时候,人们泡好采来的粽箬,沥好糯米,有的还拌入红豆、花生米、蚕豆瓣等,粽子的包裹方式有“一把抓”“打壳儿”“金钱粽”等,白亮亮的糯米塞入绿油油的粽壳,青碧厚实。裹粽子的花色也很多,什么三角粽、枕头粽、小脚粽等,学起来还真不易。真正裏得好的粽子,不仅外观光洁溜滑,棱角分明,而且要紧身结实,不能松垮,否则未等烧熟就散了架了。

我母亲那时可是裏粽子的一把好手,她裏的三角粽,不单是外型规整漂亮,更是紧得来“贼骨挺硬”,形神不散。

儿时的印象中每到五月初四的下午,母亲就一通准备——绿绿的苇叶、白白的糯米,还有圆圆的小红豆,分别泡在两个大盆和一个小盆中。从街上买来翠绿的苇叶,放在锅里煮一下,泡在清水中。眼前红白翠绿的,各自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是最自然的味道,是从厚重的泥土中生出来的,透着青草的气息。

母亲、大姐、小妹等围在几个大盆前裏粽子——首先将一片苇叶卷成一个小小的喇叭筒,用顶针箍住,在喇叭筒的周围均匀地插上六七片青绿的苇叶,做成一个扁漏斗形的粽叶筒儿;然后往这个苇叶筒儿里放进一把糯米,再掺一小把红豆,最后将所有的苇叶拢成一股儿,缠绑在粽子的腰间,裏成一个三角形的大粽子。家乡的粽子独一无二,一是三角的外形少有,二是分量极大,一个粽子剥开来可以盛满一个大碗。长大后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粽子,还是觉得家乡的粽子独好。

紧接着,母亲将裏好的粽子整齐地装进一口支在院子里的大锅里,一锅可以放下三四十个。到沧浪河拎来一桶清清凉凉的水来,先倒人粗瓷大盆里,再满溢到锅里。从灶房里拿来几根干透的树木,开始架火煮粽子。大火把水烧开,然后小火慢慢地煮,咕嘟咕嘟地,袅袅的汽飘起来,一股浓浓的红豆、糯米和粽叶合成的香气儿,慢慢地飘满了整个小院。裹好煮熟的粽子,色泽青翠,清香袅袅,溢满庐舍,溢满心庭。你千万不要认为晚上就可以吃粽子了,我老家的粽子是要煮整整一个晚上的。

小时候,在端午的夜里醒来,听着院里传来的咕嘟咕嘟声响,就禁不住问母亲: “天快亮了吗?”

“早呢,睡吧。”母亲轻声细语。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又问母亲: “天还不亮啊?”

“早呢,你刚睡了一小会儿!”母亲还是轻声细语。

我又沉沉地睡去,在一片鸟鸣中醒来。我仿佛听见鸟儿的叫声,一只鸟儿好像总是在问谁:“这么香?这么香?”另一只鸟儿仿佛是在训它:“等等再吃!等等再吃!”旁边一只的叫声很清脆,听起来则像是:“嘻,你这馋相!”又好像在说:“哼,嘴儿抹香!”惟妙惟肖之间,鸟语粽香之中烘托着端午的节奏。

端午的早晨是清爽的,除了这清爽的鸟鸣,还有浓浓的夏阴。母亲已经将煮了一个晚上的粽子捞出来,摆了满满的两大盆。经过一夜的慢煮和浸润,苇叶的清香已经在满屋里飘荡,我猴地解开一个,剥去苇叶,粽子里的红豆将周围的糯米润成了淡淡的红色,我这时候倒斯文起来,慢慢地咬一口,红豆香、糯米香和着苇叶的香味在舌尖舞蹈,弥漫在口腔里,顺着喉管欢快而去。

母亲说:“先尝一个粽子,再去任家垛地里拔些艾蒿,等你爸下班回来再吃棕子。”等着劳作的人回来,一起吃饭,一直是我们家的规矩。

老家的端午是要插艾蒿的,起个大早,去沧浪河对面的任家垛地里寻来艾蒿,将其插在大门口,据说可以辟邪。多年后,当听到齐豫的《乡间的小路》时,我会想起端午采艾蒿的情景来,只是歌里是夕阳,而彼时却是漫天的朝阳!

粽子能够让孩子们享受美味的同时,也是我们难得的童年玩具。常常是各自的母亲裹了牛角粽,伙伴们拿坚韧的尼龙绳系了,挂在脖子上,到场地上追逐玩要,任牛角粽在脖子上晃荡着;或者在场地上比赛谁家的牛角粽造型美观、结实。这时候,比赛的就是各自母亲的手艺了,如果谁的牛角粽土里土气,是会惹得讥讽的笑声的。更有甚者,如果哪个孩子脖子上的牛角粽在玩耍中忽然散开来,那是很没面子的,他的母亲会成为孩子讥笑的对象,甚至成为日后孩子吵架的“子弹”,一说就是跟谁的母亲一样什么的。

在玩要的过程中,我们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粽子的尖角,微眯着双眼陶醉其中,好像在品味什么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玩够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解开粽叶,慢慢品尝,那时候每个家庭都简朴的像村姑一般,没有什么区别,各家的粽子一般的都是裏白米粽,若能放些红豆,那就算很漂亮了,偶尔也有些条件好的人家,裏几只红枣粽,但多半也只能是点缀,就像个把爱俏的村姑在耳旁扎朵花,就算阔绰的了,裏个十来只尝尝鲜而已,其主打产品恐怕还是白米粽。

时至今日,粽子的花样翻新,我吃过各地的粽子——红豆馅的自不必说,又出现了肉馅的、大枣馅的、咸蛋黄馅的……可谓品种繁多,可是不知怎么!无论哪一种馅的粽子,都没有儿时的那个好吃,也没有儿时的粽子好看!可能,这就是童年的味道吧!

岁岁端午,今又端午。不觉已经百半之人,静下心来的时候,总让我想起儿时的端午来,我还是喜欢吃母亲用苇叶、糯米和红豆裏成的三角粽,感受那浓浓的爱意,亲情是最好的馅料,慰藉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味蕾,还有我们日益浮躁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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