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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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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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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里的美食

小时候的里下河兴化,虽是鱼米之乡,但在那个经济落后物资匮乏的清贫岁月,本地所产、田地边随手可得的蚕豆,无论老嫩,剥出来的豆瓣烧菜都是美食,一饮一啄皆来之不易,是我心中难以忘怀的童年至味。

六七月份的梅雨天将来之前,新鲜的嫩蚕豆已随着季节变化而茁壮成长,此时的蚕豆已经到了“中年”,在豆荚里已经变得非常饱满且硬朗起来了,再像吃嫩蚕豆那种吃法已经不可能。但是青蚕豆依然是这个季节的主打菜,不过换了做法,那就是剥出豆瓣烧菜。

通常的豆瓣有两种,一种是青蚕豆豆瓣,一种是老蚕豆豆瓣。青蚕豆豆瓣通常是初夏季节吃的,母亲把青蚕豆弄成豆瓣,用来炒鸡蛋、腌菜、雪菜、韭菜之类,都曾是正宗家常土菜;或者是豆瓣烧苋菜、豆瓣烧丝瓜等,均是初夏的当家菜。仲夏以后便常把老蚕豆用菜刀劈开,然后放水里浸泡,等到皮可以剥下时,把蚕豆皮剥掉,留下光溜溜的豆瓣,老豆瓣跟嫩豆瓣不同,主要用来烧汤,盛夏之日,小时候常喝冬瓜豆瓣汤清爽可口。

虽说豆瓣烧菜清爽可口,不过,把蚕豆剥成豆瓣,是一项费心力、人力的细活儿。别看这个时候蚕豆是青的,还没老透,但剥豆瓣可真是一件辛苦活。

我忘了我几岁开始剥豆的,仿佛这是与生俱来就会的孩子家务活。犹记,初夏的大早上,母亲通常从市场上买回满满一大篮子的蚕豆,足足十几斤重。全家老小总动员,一起围坐在院子里,集中力量来剥豆瓣。通常是先剥豆荚,把豆荚里的青蚕豆剥出来,放在碗盆里或篮子里。此时的蚕豆,色泽还是青的,但却已是徐娘半老,非常饱满结实,与嫩蚕豆时一掐水汪汪的青葱完全是两个概念,有点类似小连根菜和大青菜择菜的差别,老的自然比嫩的择菜难度大些。因为这个时候青蚕豆有些硬了,这给剥豆瓣带来了不少挑战。没干过家务活的人,只会使死力气,不懂得剥豆瓣的诀窍。

我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剥豆瓣,最初是笨办法:用大拇指指甲在蚕豆身上一掐,把皮掐破,然后撕下蚕豆皮——这个时候,撕皮就很容易了,豆瓣就剥出来了,而且很完整。不过,这种剥法,效率有些低,剥青蚕豆瓣的人,都会弄得手指疼,尤其是大拇指,剥的时候它出力最大,而且青蚕豆的汁液也会渗进指甲,还不太好洗掉。

等到了蚕豆越老越硬,豆皮也不容易掐破的时候,还得动脑筋想办法。但毕竟剥得多了,自然也会有所发现。办法那就是把蚕豆头上的那道黑色的东西去掉,这个地方是蚕豆的“软肋”。一般去掉黑带后,小孩还是用指甲掐,指甲照样生疼,但大人就不一定了。通常,大人会拿把小刀或剪刀,去掉黑道后,顺着黑道原来的印痕,用刀刃一压,蚕豆就裂开了,撕皮就变得非常轻松。这样剥出来的,大多算是真正的豆瓣了。当然,还有用刀或指甲,在黑道去掉后的印痕处,撕掉一些皮,用手一挤蚕豆屁股,青蚕豆也就能从头部完整地被挤出来。

那时大多是不能做重活,且有空闲耐心的老太太带着孩子一起剥,不过我小时候还是喜欢剥豆瓣的。想吃豆瓣,就得自己动手剥,手指生疼,也就忍了。再说了,相比其他要干的活,剥豆瓣算是轻松干净的活,还可以一边干一边玩呢。

于是剥豆这一家务活,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感觉自己在和蚕豆比,谁比谁更顽皮淘气。于是,我常常笑着诱惑正在专心写作业的姐姐,让她欣赏我的剥豆功力的同时,强烈建议她以此种“游戏剥豆法”再剥一次豆,并且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绝对不可能剥得手疼,只会剥得有趣,剥得痛快!姐姐终于上钩,开始按我所述之法剥豆,琢磨着怎样可以更省力更快速,最后竟然剥出了瘾,嘴里念念有词:先摘帽子,再脱衣服……哈哈哈,快乐剥豆,剥豆快乐!

剥豆瓣时,最喜欢玩的,就是剥青蚕豆皮时做出各种各样“艺术品”,如戴头盔的军人:把蚕豆带黑道的上半部皮切剥掉,倒转过来,未剥皮的地方,就像戴了顶绿头盔。用豆芽当鼻子,在靠近未剥皮处,用指甲两面各掐一道,当眼睛,整个就像个戴头盔的脑袋。讲究些的,还会在中间留一细道,就像头盔系在颌下的带子,特别地神似。当然还可以在蚕豆皮上刻画出许多有趣的图案来。

与青蚕豆豆瓣是当季菜不同,老蚕豆豆瓣则是一年四季都可以用来烧菜的。只要家里的瓮头里还放着老蚕豆。不过,剥老蚕豆豆瓣可比剥青蚕豆要费劲多了。劈豆瓣是剥豆瓣的一种,属于老蚕豆做豆瓣专用。用“劈”字,说明弄老蚕豆豆瓣的不易。

小时候,进入夏伏天以后,常见父亲劈蚕豆的场景:一张长条宽板凳,一把菜刀,一大碗老蚕豆,凳子边上放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清水(也可以是空的)。父亲横跨坐在长板凳上,前面放着那碗蚕豆,父亲身子与蚕豆之间留一定的空间。劈豆瓣时,身子前探,伸手从碗里取老蚕豆,然后用菜刀顺着蚕豆头部的那条黑道印痕,搁在板凳上,轻轻一敲,菜刀顺着蚕豆的豆瓣缝隙进去,豆瓣就开裂了,然后把开裂的蚕豆扔进盆里。

这是个力气与技术配合的活儿。一般初学劈豆瓣的人,通常把握不住力道,常常因为劲大,把蚕豆直接劈成带皮的豆瓣了。还有,初学的人常常是一粒粒从碗里拿老蚕豆,这也挺累的,因为一次次前探回撤,也挺费腰的。但父亲显然是位老手,他总是一次从碗里抓一把蚕豆在左手,劈豆瓣时,左手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送要劈的蚕豆,菜刀刀背紧抵着右手掌心,拇指和其他四指夹着菜刀的两面,食指和拇指探出刀刃,把要劈的蚕豆抵在菜刀刀刃上,轻轻在凳面上一敲,蚕豆裂了,右手顺手把劈好的蚕豆扔进了盆里,手法非常纯熟。

一会儿工夫,一大碗老蚕豆已经劈好了。外行不懂剥豆瓣的方法,生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费劲啊,手疼啊,一个早上都剥不了几粒,因为老蚕豆豆皮跟青蚕豆两个概念,硬,且紧贴在蚕豆身上。

劈好蚕豆后放盆里,用清水泡上一夜或者一天,原来平整光滑伏贴的蚕豆皮开始变得松软皱巴--水通过劈开的口子渗进了蚕豆,这也是老蚕豆剥豆瓣之前必须先劈开的原因。这样,就可以把蚕豆皮毫不费劲地从蚕豆上剥下来,豆瓣也就剥好了。最初我们都是看着大人劈豆瓣,我们蹲在边上围观。慢慢地,这些活不用再由父亲做了,我们学会了劈豆瓣,劈的次数多了,手法也跟大人一般熟练了起来,效率也就非常高了。与青蚕豆豆瓣以青色为主不同,老蚕豆的豆瓣,通常是淡黄色的。

鲜嫩的豆瓣有鲜嫩的味道,老有老的味道。这个时候,母亲又有新的吃法——炒蚕豆。故乡曾有俗语说:“炒蚕豆炒蚕豆,骨碌骨碌翻跟斗。”炒蚕豆一般是用来哄小孩吃的零食。但这蚕豆很硬,号称铁蚕豆,需要牙口好。不过,那时候的人们牙口普遍较好,可能跟多吃蚕豆练就一口钢牙很有关系。

小时候,我最喜欢母亲做的油豆瓣。兴化人也叫“油豆瓣子”,不仅是大人们最喜的下酒菜,也是孩子们最爱吃的零食。母亲先倒了小半锅菜籽油,旺火烧热,然后将剥好了一碗豆瓣倒入沸沸的油锅内,只见挤挤挨挨的豆瓣在油锅里翩翻,只七、八分钟时间,所有的豆瓣都昂昂地浮于油面上。母亲再用爪篱将油豆瓣打捞起来,置于大碗之中,然后撒上些许细盐,将其翻动、拌匀,再让其慢慢地降温。这时满屋闻到豆瓣的焦香裹着菜籽油的浓香,香味飘满了屋子久久不散。我嘴馋得不行,不等凉透,在微温中用手指拈起一颗送入嘴里咀嚼起来,松、脆、香、酥,一应俱全,看看焦皮的豆脆油香,凹凸质感,小月牙下线条流畅简洁的油豆瓣子,岂能不迷醉。

平常日子里,每一种味道,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每一种食物,亦有它有序的传承。我总是会记起儿时盘桓在父母跟前,跟他们学剥豆瓣、劈豆瓣,然后自己剥豆瓣、劈豆瓣的嘻闹场景,和趴灶台上看母亲油煎豆瓣子,垂涎三尺地不等凉透便一口接一口的馋人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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