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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寄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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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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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钱

疫情期间,常和母亲互报平安。和她谈到今年受疫情影响,花市推迟营业,有点焦虑。她开导我说,平安健康就好,苦不苦钱是另外一回事。

母亲说的是土话。所谓“苦钱”,就是挣钱的意思 。

“苦钱”,是苏北方言中一个很有特色的词。与“苦钱”相似的,还有“勤钱”。不勤不苦哪来钱?把形容词当动词用,突出挣钱之难,可谓言简意赅,也由此可见,盐城人们从前生活得并不容易。这片被海浪冲洗过咸卤浸泡过的土地,是汗水与泪水浸泡过的,连地方戏里都透着浓郁悲情的地方。

我小时候,还是常见到残疾人的。有因为小儿麻痹症瘸了的,有用错药变聋哑的,有双目失明的。

每年冬末春初,就有些盲人到村里来给人算命,我们称为“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通常由人用根棍子牵着,走路磕磕碰碰,吸引了许多孩子好奇地围观。

算命先生都很瘦,神情古怪,坐在桌边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闭着的眼睛偶尔翻起白的一抹,有点吓人。算完了,可以给钱,也可以给米。

他们提着米袋离去的背影,常常让年幼的我心里泛起一种神秘难言的悲哀。

还有麻子。我的一位发小,她伯父曾得过天花。病好之后一脸坑坑洼洼,自是未能娶妻,便一直跟着我发小一家生活。这引起一些流言蜚语,更有甚的,小孩子一吵架便骂她:“麻团!麻团!”

小孩子的天真,有时也很残忍。

我这位发小,后来学了医,现在疾控部门工作。

除了疾病,带给人们巨大痛苦的还有天灾。

里下河地区,是“锅底洼”的地形,有些地方水患严重,靠海处则时有龙卷风。我幼时常见“财神爷”上门,即讨饭的。有老人和孩子,也有女人。有人什么都不说,往门边一站已红了眼眶。大人们叹口气,抓把米或给几分钱,他们提着袋子默默地走了。——女人有新寡的还带着孩子的,头上别着白绒花。当然也有身强力壮好逸恶劳之辈,母亲则一边拿米一边面有愠色地说:“你这么大个出来要饭,就不能自己苦钱吗!”

“苦钱”,可谓是家乡人民同自然不断抗争派生出的的生活哲学与朴素的金钱观。

苦钱的方式有很多。种水稻,种麦子,种棉花,种肥草……一担担农家肥下地,人们硬是把贫瘠的土地改造成一片片良田,成了“风吹稻花香两岸”的鱼米之乡。

还有上河工。

我童年时,每到冬季,村里都要开挖和疏浚河道。村民们成群结队扛着铁锹带着泥兜上河工,那阵势,如同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

晚间,我常常看到母亲在灯下揭下一条条胶布,粗糙的双手露出一个个裂口,像是干枯的土地忽然出现一个个罅隙,令人心惊。

而白日,我们有时在教室里见到背着药箱,给我们分发糖丸,或是打针的乡村医生。我们撸起袖子排成队,吃吃偷笑多日不洗澡胳膊乌黑的男同学,至于打针有啥好处,还是懵懂的。

俱往矣!

岁月忽忽而过,近四十载弹指间。

今日的盐阜大地,碧野万顷。纵横交错的河流,浩荡的大河,婉约的小河,如同密集的血管,滋养着两岸的土地与人民。

   城里栋栋厂房高大整齐,条条道路走向远方。近海处有高大的风力发电站和著名的丹顶鹤麋鹿保护基地。没有“财神爷”上门,孩子们都花朵儿似的健康漂亮。年轻人都开着车回家,彼此问候语常是:“在哪里发财啊?”

然而,私下里他们对家人总是这么说的:“今年苦的还不错。”

我知道,“苦钱”这个词,已经融进人们的血液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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