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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寄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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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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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事

大壮从小就认识小满了。

小满是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子。小满那天出生的。小满也有大名,但大壮从来没叫过,在他看来“小满”是个挺有意思的名字。

大壮小时候对小满是嫉恨的,嫉恨的原因是因为觉得母亲对小满比对他好。大壮家与小满家紧挨一起,中间只隔一条约两米宽的小道。远亲不如近邻,大壮的母亲和小满的母亲两人经常一边打线衣一边叽叽咕咕。嗓门又粗又大的是大壮的母亲,她是个健硕彪悍的女人,像一头牛。声音尖尖的是小满的母亲,小俏脸儿,斜飞的眼角,黑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妩媚俏丽。两个孩子也继承了各自母亲的特点,站在那里谁都能将其各就各位。大壮的娘对小满的娘说:“小满长得越来越像你了,长大了准是个漂亮姑娘,给我们大壮做媳妇吧。”小满娘就露出她温柔可人的微笑,说大壮真是个结实的孩子,小满嫁他准不会吃亏。不知道两家是不是把这话当真了,反正小满家是真的没有吃亏。大壮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大壮娘就让大壮给端一碗去。小满家田里活做不出来了,大壮娘就主动去帮忙,因为小满的父亲在支疆,几年才回来一次。两个孩子发生争执了,挨训的总是大壮。对此,大壮认为是不可理喻的,一个做母亲的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疼反而疼别人的孩子,算怎么回事!虽然有小满将来给他做媳妇一说,但大壮认为他是不需要媳妇的。可气愤是不管用的,那只能泄愤,就是偷偷搞点死青蛙,死蚂蚱之类来吓唬小满,或者趁大人不在揪小满的辫子,结果总是又挨一顿骂。

这种情形在两人上学之后发生了变化。原因是大壮发现有别的男生欺负小满,或是喊着“小满芒种!小满芒种!”来取乐。大壮认为他不能坐视不管,在他看来,欺负小满是他大壮的专利,别人绝对是不能的,竟然因此发生了转变,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大壮没有别的,但是却有把力气,一点不辜负他的名字,由他来充当护花使者,的确是再没有人敢欺负小满了。

于是,两个孩子一起上学,又一起放学,回来后一起写作业。大壮虽然有力气,但是却用不到学习上,许多地方只能由小满来代劳了。在这种相互依赖的情况下,两个孩子和睦相处到中学。

进入中学后的大壮和小满仍然在一个班级,但是说话却没那么随便了。因为那时的男生和女生是不兴多讲话的,太频繁的说话,那就会被冠以“两口子”,这是谁都吃不消的。但大壮和小满之间的依赖已成了一种习惯。大壮常骑一辆凤凰的自行车,坐在车上将两条长腿支着地,在离学校两块田处等小满。小满走过来,便低沉着嗓子命令似地说“上车!”等小满轻轻巧巧的坐上去,大壮的心头便仿佛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抡开两腿很快就到了家。

此时大壮的许多功课仍然由小满来代劳,他对学习根本就不感兴趣。大壮上课时常发呆,正好对着小满的侧面。大壮发现小满脸部的线条是那么好看,鼻子俏皮的翘着,眼睛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如蝴蝶翅似的不停扇动,把大壮的思绪扇得乱飞。这天自习课上大壮又发呆了,却见小满忽然调转头来问他:“大壮,你见过红豆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一下把大壮给问懵了,仔细一看小满的课本,正好翻到什么“红豆生南国”的那页,便吱唔着说:“这个,我也不知道,等以后我找给你看。”放学后,小满仍然坐大壮的车回家,风吹动她散乱的发丝,带着淡淡的发香,偶然在大壮的脸上拂过,大壮平生第一次感到痒痒的酥麻,有些眩晕,希望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无限的延伸下去。

某个星期天,大壮像往常一样在自家门口站着,听到小满的母亲隔着河跟人聊天,她的嗓门又尖又高,像是有人用一个尖尖的瓦片在刮着锅底,刮得大壮每一根神经都起了毛:“我们家那口子快回来了!安排在哪里?上海!他爹妈都在那啊,他还不落实到那里!小满马上也要走了,这就给她转学呢,她可是城市户口!……”往后的话大壮已经听不进了,却见自己的母亲绷着脸气呼呼地端着脸盆从河边回来,一扭身进屋狠狠甩手关上了门,方才明白小满娘刚才那番话是说给他娘俩听的,大壮感到嘴里酸得像含了颗梅子,都是被那瓦片给刮的。

此后的大壮和小满生疏了许多,首先是小满的娘不来他们家串门了,一有时间便洗洗刷刷,逢人便说要走了,得收拾收拾干净。其次是小满也不坐大壮的车上学了,而是自己骑一辆车走。对此,大壮娘是一肚子的气,一天到晚阴沉着脸,认定小满娘是忘恩负义,把女儿都教坏了。而大壮心里则是急着要问问小满,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终于等着了个机会。那天大壮想起是小满的生日,两家的大人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就敲开了小满的家门。小满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呢,见大壮掏出了一只心形的小盒子,纳闷的说:“这是什么?’大壮说:“音乐盒,给你的生日礼物。”两人打开盒子,音乐声响起,只见一个小人儿屈着一条腿在亮晶晶的玻璃台面不停舞蹈旋转。小满说:“喜欢,不过你哪来的钱?”大壮说,“星期天你们补课,我没参加,去挑了两天石子。”小满“哦”了一声。大壮则急切的问“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小满望着大壮,无奈的说“是的,其实我也不想走,不过,没有办法。”此时的小满真的是小满了,个子如春天雨后的麦苗嗖嗖上窜,胸脯鼓涨涨的,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大睁着。时值初夏,大壮感到房间里充满了燥热的空气,脸上滚烫,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两人正静默着,忽然门被推开了,小满的娘出现在门口,开口就说:“大壮啊,以后可别再来找小满,她得抓紧时间学习,马上就回上海考试了……”大壮听了这话拨脚就走。

大壮回去后就倒在床上,大壮的娘一看儿子这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由得气急败坏,“什么上海人!不就是拉黄鱼车的吗!原先穷得快饿死的人家!好处得了多少,现在在老娘面前充起城里人来了!……”她的嗓门又高又大,又故意对着小满家,急得大壮直让她声音小点,气得她又开始骂儿子:“瞧你这没出息的德性!和你那蔫巴的老子一个样,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大壮躺在床上,什么都听不进去。

窗外,月光皎洁,温暖潮湿的空气中飘着青草的香气。已经小满,很快要丰收,但大壮心里空落落,他清楚地知道,——这丰收不是属于他的。

小满的父亲果然没几天就来了,大壮明白,这下小满是真的要走了。

那天晚上,大壮终于鼓起勇气,在路上等到了小满,塞给她一张纸条,转身离去。

晚间,大壮在村口的小桥边真的见到了一个人影。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那是小满。大壮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他说:“小满,你要走了,我有件东西要送你。”小满说:“是什么?”大壮说“是串项链,不值钱的,但是是红豆的。你不是想看看红豆是什么样子吗?我特地去了趟城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小满接过来,湿漉漉的,全是大壮的手汗。俩人都不说话,只听到麦丛里有吱吱的虫鸣。这时小满又听到大壮开口了:“我可以抱抱你吗?”仍然是一阵沉默,大壮正懊恼着自己的唐突时,忽然又听到小满蚊子似的声音“好。”大壮哆哆嗦嗦过来,轻轻的抱了一下小满,就慌慌张张天,小满就走了,那串项链被她用一个小玻璃瓶装在包里,红艳艳的,每一颗都似年轻跳动的心。

大壮和小满的再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后了。此时大壮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每天的工作就是开一辆摩托车停在村里通往镇上的路口,看看有没有需要接送的人。那天,大壮正发呆呢,忽然一辆轿车停在村口,车上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大壮定睛一看,是小满。十多年没见,小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成熟漂亮了些。他正要叫时,却停住了,——他看到了紧跟着下车的小满的父母和一个陌生男人,感到心里象是被什么蜇了一下。此时的小满也看到他了,愣了一小会,向他展露了一个笑容算是致意。

小满这次回来是安葬爷爷奶奶的骨灰的,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可小满仍然是要离开的,车子开走时,大壮背过脸装着和别人说话,尘土扬起,模糊了大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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