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我曾种过瓜。将瓜种撒下去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惶惶,有点类似当初将初生的婴儿抱在怀里时的感觉,对自己能否将这个柔弱无骨的小家伙养大充满了怀疑。
这把种子,挂在树梢上经历了一个寒冬的风吹雨淋,有一些都霉变了,看不出有生命的迹象,还能给我一片绿篱吗?于是不断探视,许多天后,终于看到从黑黑的壳中伸出一茎一茎嫩白色的弯钩,像是鸟类的喙,悄悄衔住一角春泥。又像一个逗号,对这突然而至的光明还不习惯,仍然羞涩的拱在泥土里。但我知道,在我焦急等待之时,它们必定是作了一番艰难的努力,才挣破这身厚厚的躯壳,用两片嫩叶作出一个胜利的V字。
有朋友问,种的是什么瓜呢?回答道,也就是普通的丝瓜。——我是一个愚钝的人,喜欢用这颗愚钝的心来看世界。比如会指着这些发芽的种子对孩子说,看,这就是发芽的过程,一点,一点,再一点,它们就长大了。
藤蔓类植物通常身怀绝技,长到不愿意呆在地面的时候,它们就眯缝着双眼,看准哪里,将一个飞天钩扔上去,紧跟着就蹭蹭的窜了上去,身手敏捷得如同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的游侠。它只是为了在上面做一个绣娘,用最精湛娴熟的技艺在屋顶或篱笆上描花扎朵,这里绣点绿叶,那里缀点红花,用不了多久,那里就是一片锦绣了。
盛夏,丝瓜将一朵一朵色调明朗的黄花绣绘在粗枝大叶上,吸引着一些蜜蜂嗡嗡闹腾着,长条的果实谦逊地下垂着,在脑海里形成一片既鲜明又宁静丰美的意象。
黄昏,这种静默就被一群放风的鸡打破,它们被驱逐着突突地跑到不远的地里去寻觅食物。可是,总有一两只胆大的公鸡留在门前,将两翅背在身后,装作昂首阔步,然后忽然跳起从孩子碗里抢得一两粒米饭逃跑。母鸡则咯咯叫唤着,如一群体态肥胖又嘴碎的老太太。但肥胖归肥胖,行动却不迟缓,它们总能伸长了脖子挤进栅栏里将瓜菜尝个鲜。
到了夜里,一切就真的宁静了。蹑手蹑脚地打开屋门,仰头看天空的繁星,雾气茫茫的银河下,是散发着青草气息的夏夜,一片蛙声中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儿在伴奏,整个世界静谧安详。偶有流萤飞过,用蒲扇打下来,放在丝瓜花里,将口扎紧,如一个小灯笼,散发出一点红彤彤的光亮。我会把它带回床头,看着这点神秘的光亮,含着微笑渐渐入睡。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很白很亮升得老高。
在这样日子里,会有丰收的喜悦。踩着露水采来黄瓜,一篮一篮在河边洗净,剖开,取出瓤晾晒,等晒到泛白时,擦上盐放进坛里。一起腌制的还有红椒,韭菜等等,过段日子取出剁碎拌点蒜泥、浇点自制的酱油当作吃粥的小菜,有滋有味。
那时候,生活总是从长计议,早早就安排着,和我现在每天行色匆匆光顾超市的生活相比,一切显得简朴、不焦不躁,从容不迫。
有时,我在超市货架上,看到一些干丝瓜瓤做成的洗涤球、搓澡巾,不禁微笑。从何时起,人们又开始拾取这些东西呢?瓜棚豆架有何意义?大概也就如同这曾挂在树梢飘荡一冬的丝瓜,粗糙简陋,却贵在天然。如果我真能种出一片绿篱来,也许某天,我的孩子也会剥茧抽丝般悠悠抽取曾经的时光,勾起一片绿色、绵长、亲切的回忆。
注:小文2011年7月15日载于《沧州广播电视报》第28期,此处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