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又清澈了,可以见底,但两岸已是枯柳残竹,舟楫歇在了埠头,更无渔歌,这还是故乡的河吗?
故乡有东河西河之分,西河源于姑婆山。
姑婆山是名山,至少在我心里。稍谙世事,来人家就讲姑婆山有土匪,土匪是如何打家劫舍的,又是如何飞檐走壁云云。长大了,看作家叶蔚林的《姑母山风情》,这山充满了灵性,如闺中有女,这才让我更加惦牵。
西河自姑婆山来,是西河的福份。
除了当年的匪患玷污了这方山水,姑婆山本与世俗无染,自在偏隅,仿如世外桃源。
姑婆山属五岭,是不是都庞岭的主峰我没有问个究竟,据说1800米海拔,这在丘陵的湘南显然位尊为“大岭”,当地人也就这么叫的。
毛泽东对五岭情有独钟。“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九疑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诗发乎于情,情连五岭,一个伟人如此看重,况且我凡夫俗子一个。
西河也可算系出名门了。其实西河本来就有些名气,西河于小镇沱江与东河交汇,被称为潇水。
小说《没有航标的河流》写的就是这条河。后来潇湘电影制片厂拍成了同名电影,盘老五、改秀的命运就如同这条河。
河,是不存在命运的,无所谓谁主宰,也不常肆虐成癖,只是源于山野,多少带了点野性。
我喜欢西河。
是西河给予了沿河两岸的人太多的实惠。如果说西河是人生命的交响,潺潺湲湲,汩汩淙淙的河水就是西河交响的音符,如果说西合是人生命不息的表象,而内涵是流动不腐的歌谣。
西河装过很多风情,许多的故事。风情如书,如一本发黄的线装书。
在这西河流域,居多瑶人,瑶人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风习。瑶族男女爱唱歌,老也罢,少也罢,都以能对歌为荣,亦为乐事。
以歌传情,以歌为媒,好多男男女女都因为对歌走到了一起。
西河也汇如了许多悲情,波澜不惊已不可能,太多失去人性的东西撂入河中,还不卷起千层浪?
女人容易受伤,女人爱寻短见,我亲眼见过许多宗,耳闻的就更多了。
有一年,一个叫娇的女人和别的男人野合,被自家男人抓了痛打之后就要上吊,不知道是绳子不牢还是本来不想死,娇躲到了村后的山上。西河就绕山前流过,从山上可俯瞰河里的一切。男人疑她已经投水,便请了村里的壮年撑船打捞。村里人的水性个个都好,最后摸捞无果后,又砍来刺巴拖挂,依然不见影子。看到如此大动干戈,娇自个儿躲在山上发笑,当然这是村里人后来知道的。
女人寻死觅活不知道是否真心,反正后来活得滋润,直到做了祖奶奶。
当时,我还小,不甚懂事,只听到只言半语,说娇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就没有生个男丁,男人怨她。她信命,空有漂亮的身材和脸蛋,就一心想证明生女孩不关自己的事,于是大着胆子偷起情来。可还初犯,就被丈夫撞见。她悔,真不该在这山林里,如果选个僻静的山洞,不就什么都障掩了。她不悔的是她得到了另一个男人给他的享受。
真正投入西河怀抱而死的女人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因为缺衣少食,那为什么,不言而喻,都为一个“情”。
天底下有缘无份或有份无缘的很多。要么为一段恋情,要么为一段孽情,这都可成为人生不了情或干脆一了百了。可西河依旧平静如初,慨然面对着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一切。
印象最深的是“大屠杀”那年,湘南多了许多冤魂野鬼。浮尸于河,不知其终。看过那情景,睡觉总蒙着头,听不得屋檐水滴声,风吹草动就疑是野鬼寻来。
那是历史的疤痕,不值得去揭。
不知道要揭的疮疤太多,春夏秋冬,季季都上演着各色大戏。演出这些戏的不是别人都是多情的西河男女。
西河大雨涟涟,西河水也会暴涨,但极少成灾,山溪水易涨易消,最多冲塌瓜蓬豆架,也不足以影响一年生计。
涨水反而带给了我们许多实惠,随水冲来的浪渣,有人会握一长长的竹竿扎上一铁网篼,将那些浪渣捞上岸来,待水消退后,晒干的的浪渣就可以作为燃料。千万别小看了这些浪渣,枯枝烂叶经水一泡还特别的起火耐烧。有劳力的人,捞一天一夜,就足可烧上半年。
涨水还可以捞到上游飘来的瓜果蔬菜,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事。人多地少的人家没有这些,权当是天赐,有瓜自水中来,谁不欣然?
涨水时还乐了那些爱捞鱼摸虾的人。水一浑浊,好渔者就会扛上罾和网找个好的位置,布上罾或置上网等待收获。
好渔者都不知道疲倦,从白天到晚上都浸在没膝的水里,一站就是一宿。
渔者之乐也就因为鱼。
那年头,田地里施药少,鱼也多,张网可待一点也布夸张。那些年,我就吃了不少鱼,是因为父亲的爱好。父亲就像个鱼鹰,闻着腥就心痒的那种。
西河的夏天是最张扬的,闷热的天气,加上收谷栽秧等农活,汉子、女人们都有按捺不住的骚动。只要闲下来,就往水里蹦。男男女女都一溜脱了精光不着衣裤。汉子们说着粗话,女人们偶尔答几声腔。更有胆大的汉子一个猛子就扎到了女人的跟前,女人惊魂待定,总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摁住男人的头不准浮出水面。男人往往趁机吃一把女人的“豆腐”,女人骂骂咧咧地游开。
我不知道自己光着腚子洗过多少年,最喜欢的是从河边的高石上猛然栽入河里,直到摸鱼被蛇咬了才不那么亲近西河。
秋冬时节,西河就渐渐地静了下来。
秋天粘蝉,冬天捉鸟。攀树下河,总有喜乐总有收获的时候。
离开西河18年,虽然回家很勤,但再也没有经历过西河的一年四季了。
西河变了,但不知道是年轻了还是走向了苍老,反正不见了我当年在时的影子。贯以“老”的这个老村已经分离出去许多人家,在国道两边盖起了洋楼,仿如城里人家的巢。住老屋不习惯了,遇到每个砌了新屋的人都说。
老村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年轻的或还剩有几分力气的壮年都到广东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