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海,公司盛大的年会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但又不能傻傻的看,只用不经意的余光追寻。他俊朗,颀长,发微卷,光滑的下巴泛出胡须的清渣,端起红酒迷人微笑,好多“白骨精”近乎趋之若鹜了,有意无意、有理无理找他碰杯。
他叫鑫光,她们公司的大客户,一个中外合资公司的副总,驰骋京沪商界,身价不菲。
群芳之中,伊倩知道自己不失自信,这种场合要懂得欲擒故纵,男人说到底是什么?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当然前提是感兴趣。她一直坐在角落里,时不时拿起一些冷餐,和着轻柔妙曼的音乐,优雅地品味着。 她偶尔也和鑫光的眼光撞到一起,刹那间又分开。她故意把脸扭向一边。她一眼就扫出这个男人的品味,围绕他扭捏作态的女人他不喜欢的,他喜欢云端的女子,就是云,远远的,缥缈的,在水一方的伊人。真正的云端,是不可以随便下载的,如果要下载,必须懂密码。
她今天用的七里香,绝对与众不同,像带钩的羽毛箭,于无声处射了过去。 是他先伸出手。 慢四,《魂断蓝桥》,古典而优雅的曲子,他说,可否赏光?
她笑笑,极慢地伸出莲藕般的玉手,随他袅袅的进了舞池。 他很绅士,有浪漫的迷迭香。伊倩的眼光并不看他,其实也在看他。他有千万资产,海归,有情有调,他是钻石王老五……
公司的“白骨精”们为今天的宴会准备得极其充分,八仙过海,各显娇艳。只有伊倩,不动声色地打扮。轻描淡写其实是更加别具一格,迪奥的黑色蕾丝女装,似露非露,内敛羞涩;一条珍珠项链,越发显得皮肤荧白了;妆是淡的,淡到自然天成,在一群浓烈的妖娆里,在媚笑浅吟的声浪中,倒似一朵清荷亭亭玉立。
鑫光伏在她耳边说,乱荷藏身,我还是识花香了,七里香,只有巴黎香丽舍大街转拐的那家百年老店才有。
伊倩莞尔一笑,他在勾引她了。她说,我哪里是乱荷?我是冷荷,兀自地香着。
可我闻得到。
是什么香?
是女人香,非凡的。
临了,她在他手心轻轻划着,那是电话号码。他的微笑带有暧昧,我喜欢写在掌心,比存在手机里有质感。
晚上十二点,电话就打来了。
是我,他说,我想你。
伊倩冷冷问,你是谁?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你到底是谁?伊倩假装不明白,但已被他充满男低音磁性的声音打动。
哎,他叹息一声,自作多情原是我!说完,挂了电话。
伊倩倒惆怅了,她还想拿捏他,却没想到人家放了手。
还在后悔着,不过十分钟,电话又来了。
还是我,鑫光说。
是烟火吧?鑫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对方就笑了,她也笑了。
她没叫他鑫总,直接叫鑫光,彼此职场的距离烟消云散。 看来,调情也要棋逢对手啊。
第二天上班,公司副总祁亮打电话让她过去。
怎么样,感觉挺好吧?祁亮幽幽问道。她悠悠一笑,什么挺好?祁亮暖味地笑道,难道我看不出来?全场就他对你情有独钟!那些“白骨精”简直就是咬牙切齿加羡慕嫉妒恨!
切,无聊,没事我就出去了,说着她朝门外飘然走去。
等等,祁亮露出幽深的笑容。你们是绝配,是我们公司的双赢!如果合同能顺利签下来,老总说了,给你一笔额外的奖!
什么奖?伊倩俏皮翻翻长长的睫毛,这个她感兴趣。
爱情奖!祁亮摸到她的软肋了。他鼓起腮帮做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和老总知!
伊倩怔了一下,嫣然一笑,没答话,径直出去了。
等等,你不想知道奖金数额吗?
伊倩嫣然一笑,她擅长欲擒故纵。
祁亮伸出一个手指。
伊倩还是嫣然一笑,谈钱,显得她太没品位,那是掉档次的事,不过,她估计这个“1”可能是10万。
浦东区,一套140平米的观景房!祁亮悠然一笑。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成功。
不要什么?
祁亮只是苍然一笑。
伊倩在走廊边走边思,昨晚灯红酒绿中,他那双眼睛竟然会洞穿她和鑫光刹那间的灵犀,洞若观火,而且,这个信息老总立即捕捉,瞬间决策。其实,在场所有的人都是火眼金睛,唯有灵智者生存。
俘获鑫光,她觉得有把握,再说,她也该有姻缘的讯息了,姻缘,也许说来就来了,双赢,是国际流行的同则,至于那套房,其实是蝇头小利。
本来,祁亮也很优秀,一直暗示着他对她的爱,这种爱,只要伊倩一点头,马上就可以点燃。但是伊倩有她的原则,祁亮是离异男人,触及她的底线,因此,遇到祁亮的暗恋和暗示,她就犯傻。
她在等,这不等到了吗,一个比祁亮更优秀的男人来了,满天星光(鑫光)啊,抓住,牢牢地抓住!
二
他们的爱情如探戈的进退一样优雅。 在暖暖的爱意中试探和摸底。她当然懂得绝口不谈合同,也不提业务。
“漫时光”咖啡厅,他说,伊倩,我们是最纯洁的那种,对吗?
对啊,伊倩说,你想得不纯洁吧。
背景音乐是郑钧的《私奔》。
他说,想什么?
想私奔!
我也想,其实,我很郁闷的,很想……很想和你私奔的。
是吗?伊倩说,好,那就私奔!她带着蒙娜丽莎挪揄的微笑。
鑫光自嘲地笑了。女人顶真,男人必退;女人羞涩起来,男人通常就进攻。伊倩感觉这男人可以拿捏,她似乎看见了他的底线,表面上油滑,骨子里还是正统的。她喜欢。
每当他们一起喝咖啡,他用“法拉利”来接她,然后很绅士地给她系安全带。伊倩喜欢他趴下的那一刻,头发里有好闻的香水味道。他说他只用法国男用迷迭香,还有,他又说,你看,我是世界性,手表是瑞士货,领带是英国货,裤子是法国货,鞋子是意大利货。
伊倩笑了:人,是水货吧?
鑫光笑了,索性也顺着她幽默,你怎么知道呢?中外合资的水货吗?一语双关。他们发出惬意的笑声。
他们的谈话,总是其乐融融,笑话连篇。其实,伊倩的心里有自卑感,公司虽然是上市公司,她只是一个普通会计师而已,一个月挣万元薪水的女子,悄然买二手名牌,逛打折的商场。
来来回回二三周,他们半夜打电话,说着张艺谋和冯小刚,说行为艺术和现代舞,说GDP和CPI,到最后他总是说,哎,今生遇到你是前世修来的缘啊,你让我迷死了。
再说下去,他又开始说古玩字画、梅兰竹菊。伊倩已经感觉吃力,这样谈下去,爱情是件费力的事情。这一切,与爱情有关?爱情需要谈百科全书吗?
我累了,她说,睡吧。
要不要我陪你睡?他说,我能枕你入梦,温暖无限。
她一怔,转念就说,好啊,你来吧。
还是算了吧,免得我控制不住,你又要骂了。
伊倩拿定了他会这样说,拿定了他不会真来的,于是笑笑说,我倒想骂你呢。说出来时,倒觉得自己犯贱了。
这哪里像恋爱,像暗斗呢。
祁亮打电话让他去办公室,她知道他关心什么。
怎么样了?一切都在掌控中吧?伊倩白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哎呀,你知道的,经济下行依然延续,血盆抓饭,合同就是我们的粮食,鑫光那里条件太苛刻,我们同时有几个竞争对手,花落知多少?末了,他说,老总很关心你,奖金兑现,再加升任财务部副总监!
本来我不想管,也不关我的事,好吧,看在公司的份上,我试试。说罢,袅袅娜娜地走了出去。
等等,本月财务数据怎样?
下行!伊倩莞尔一笑。现在要吗?她本能地摸了摸她的手包,公司的财务数据都在他钱夹内层的微型U盘内。
哦,不,现在不要。没想公司这么努力,还是没能挽回下行的压力。祁亮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挽回败局似乎要靠你了!
伊倩怔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鑫光始终中规中矩,伊倩反倒觉得无趣。她不信征服不了鑫光,但是,他甜言蜜语说不少了,可是,却连手都没有真正拉过——除了那天跳舞,那天跳舞能算吗?那不过是一种社交手段而已。鑫光好强大的自持力!
她想放弃这种纯净水般的爱情模式,他们之间,这来来往往的游戏不过是他丰富自己情爱史的一个手段而已。她想趁着爱情的余温和鑫光把合同的事搞定,但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没有耐性?大鱼这么好钓?自己究竟是要婚姻还是合同?她内心都有点说不清,对了,双赢是霸道,多赢才是王道!
他再约她吃饭时,她就哈哈笑着说,鑫光,是你啊?你约晚了呢,我在外面吃着呢。她彼时正一个人逛商场,根本不曾吃过什么,腹内饥饿,可是,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约了三次,她都说没有时间。
这是饥饿疗法。没时间,是的,我没有时间。伊倩想着,自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无限地悲哀起来了,她宁愿自己在家乡经营一个小卖部,有啥说啥,有啥卖啥,再找一个稳妥的男子,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哪会有这样的悲情和虚伪呢?
一天晚上,他来了电话,亲爱的,我……欲说还休。
想说什么?想私奔?
那就私奔吧!他温和地笑道。
到哪里私奔?伊倩的声音是慵懒的。
去海南吧,私人定制,你可以把年假休了,陪我吗?
有创意!
说啊,去不起啊?
嗯,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我马上订票。对了,把你们合同带来吧!
既然是私人定制,干嘛还带合同啊?她调侃他。
哎呀,浪漫与工作双飞嘛,记住哦,该带的带上哦!
伊倩感受到了十二分的刺激。海南,大海,阳光,沙滩,色情男女,顺便签下合同。伊倩笑了,她想,到底,我蠃了。
三
祁亮什么也没问,立准她的休假。她说回家乡办事。她不想让祁亮知道自己和鑫光海南“私奔”去了。
伊倩疯似的快速买了一朵又一朵的玫瑰。如此品位的男子,一定是喜欢情调。
一起飞往海南时,他们十指相扣,分明是度蜜月的样子。
下了飞机,奔往海景房的时候,伊倩的心跳很厉害,因为,也许,也许就是今晚呢。 这样想的时候,脸就红了。
能不脸红吗?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开了两个房间。
他开着玩笑说,亲爱的,我可不想乘人之危。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却是暧昧甜蜜的。
夜晚,一杯接一杯的红酒,最后,他们喝起交杯酒。是的,她想醉,云里雾里的温暖,抛开一切的欢颜。
第二天中午,太阳射进了宽阔的海景房。她醒了,头还有点痛,发现一个躺在床上。她慢慢坐了起来,全身没有异样,连衣服也纹丝不乱,这是什么情况?
这也算私奔?
电话响了,是公司老总,老总是从不给她这种普通职员打电话的。
怎么样哦,小伊,海南之行愉快吧?哈哈哈。
老总怎么知道她和他去了海南?伊倩似乎酒醒了。
唉——她清楚地听到了老总的叹息。
你有什么吩咐?
唉——不知怎么的,今天上午公司的股票跌停。小伊,希望你今天能顺利签下合同,为公司稳住股民的心!
跌停,那就意味着上千万的损失。伊倩有点迷惑,难道自己离开公司,股票就跌停?这太荒谬了。
鑫光也喝醉了,下午才醒。晚饭后,一起去海边散步,他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着话,说,伊倩,这件红裙子可真性感,露肩线露得真多,你看,你的背多漂亮。
仅限于夸奖,绝对绅士。
伊倩忍了又忍,终于说,鑫光,我,你——
她到底不好意思说出来,索爱吗,索吻吗?索性吗?她,她如何说得出口啊。
鑫光说,这良辰美景,又有美人你,多么美!
伊倩算彻底灰心透了。
她嚷了累,然后说,要去睡了。
不能不能, 鑫光说,我们要在这里看星星月亮,然后唱歌,对了,你会唱歌吧?哪能睡觉去?
伊倩看了他一眼,坚决地说,我真的要去睡觉了。
鑫光忽然从后面抱住她,那好,我们立刻去睡觉。
伊倩死的心又活过来,他抱住了她,他说的是我们。这很关键,于是,心里的喜又一点点跳出来了,是啊,这么百转千回地跑出来,难道是要看大海吗?不是说要私奔吗?那内衣,那化妆品,难道只是给自己看的吗?
到了房间,门还没关,伊倩就扑在鑫光怀里。倒是鑫光用脚一勾将门带上了。
火急火燎的是她啊!
以为,他会亲她,明明刚才抱了啊。
他却又跑到沙发上,倒了一杯水给自己,然后说,真睡啊?先洗澡吧,也是,累了一天了。
伊倩觉得自己快无地自容了,这样绅士的男人,就是对女人污辱啊。
她说,我要洗澡了,你要不要洗?这样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足够不要脸了,是啊,她这是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他再不要,那么,明天,明天她买飞机票走人,什么私奔,简直不如和陌生人开会!
让她想不到的是,鑫光笑了笑说,算了,我还是回房去洗吧,晚安,亲爱的,明天见。
关上门的刹那,伊倩哭了,眼泪落下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是啊,他没有非礼她,正因为没有非礼她,她才觉得这么心甘情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私奔,她哪配这两个字?
伊倩是第二天上午准备飞走,她留言给前台,说自己公司有急事,怕打扰他的好梦,所以,走了。哪知前台说鑫光有给她的留言:亲爱的,公司有急事,我先飞回去,回见!
伊倩突然一怔,掏出手机查公司的股票,又是跌停!她急急打开自己的手包,微型u盘在,但是,没有放在她固定的第7层,那里面是公司每月的财务数据。但是,她设了密,字母加数字一共12位,就算拿到也解不开。
祁亮的电话来了,伊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公司的财务秘密泄露给鑫总?
什么是我泄露?分明就是他盗窃!伊倩说出口又觉得不对,这不是自己承认公司的财务已经泄密了吗?
飞机上,一直在流泪,什么一套140平米住房,什么财务副总监,什么和鑫光的婚恋,那都是机翼下的一朵一朵的白云,看得见,摸不着,转瞬即逝。她想好了,反正公司的财务已经陷入窘境,还不如辞职。
刚下飞机,两名警官截住了她,伊倩,你涉嫌泄露商业秘密,请配合我们回分局接受调查!
瞬间石化,伊倩定在那里。
法庭,伊倩站在被告席上,两眼无光,面色无华。老总没来,祁亮也没来,但公司的“白骨精”们都来了,个个表情肃然。
鑫光代表公司振振有词指控伊倩以公司财务数据色诱他,他是被动得到相关数据,后来被好事的人发到网上。但是,他坚决拒绝了伊倩的色诱。鑫光向法庭出示了他们在海南房间的录像,强烈谴责伊倩公司的卑劣行为,并提出天价索赔。
伊倩无地自容,失去反驳的力量,除了珠链般的雨帘以外。
全体起立,法官宣布判决的时候,伊倩眼前一片混沌......
大街上,法警将伊倩送上警车的时候,祁亮急匆匆地赶来了。
对不起,公司刚刚得到一个消息,鑫光可能是商业间谍,虽然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们已经向警方报案了,委屈你了,你等等吧,也许可以反转。
伊倩脸色苍白,长发凌乱,眼泪风干的她冲着祁亮凄惨一笑,她望了望天空,前几日春光明媚,这些天寒风冷骨,新绿的树叶瑟瑟抖动,刚冒出地的麦苗卷缩着、颤抖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倒悬在灰色的天空。
风旋转着、挥舞着、扭曲着,尘土、枝丫、枯叶漫天飞舞,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风声,淋漓地鞭挞着刚冒出地面的青草,和那不知名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