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的悲悯
喻 强
钟盈声泪俱下地向警方讲述了指控刑警大队长李情坤的全过程。 她说, 我是把他当作我最好的朋友看待的啊,谁知道他的心竟毒如蝎子。 都怪我瞎了眼睛, 找上这么个朋友。 我把自己的一切全交给他了, 他却把炎炎给淹死了———天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天啊,李情坤,你还我的炎炎,还我的炎炎!钟盈就这么说了一遍,又说一遍,不断流泪,不断重复......
虽说悲切,做笔录的刚子也经不住她不断的重复,也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从现在的证据看,可以确认炎炎死于水淹,看样子死前他曾竭力挣扎过,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有伤痕, 身上留有李情坤的指纹和汗渍, 这是经过痕迹技术检验后的结论。
李情坤一脸惊恐,这种惊恐在他的刑侦生涯几乎没有出现过。他在驻局纪检组人员面前坚决否认是他杀了炎炎, 一再陈述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念头, 他想杀炎炎, 早就可以下手。 再说他是一名警察, 一名破过无数命案的刑警, 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别的方式解决炎炎, 何必要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来?情急之下,他以专业角度分析自己没有作案动机。
李情坤的事在分局里炸了锅,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是警察,他们不会人云亦云,都懂得看证据。特别尴尬的是李情坤的刑警弟兄们,难过与困惑夹杂, 甚至有种受愚弄的感觉。 是呀, 他们平时总是以李情坤为榜样, 身经百战、 百战百胜, 因为和他在一起工作而自豪。 但男女之情,说得清楚吗?尤其是受到女方控诉时。警界名
言叫:手不摸红,红不染手。李情坤的形象,也可以说人设,在他们的心中渐渐崩塌。
李情坤以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看守所里,几名认识他的嫌疑犯把他揍了一顿, 理由是: 你也有今天! 他蜷缩在角落,没有还手,没有喊叫,他觉得一点也不觉得痛,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陷入茫然……
1
李情坤下午下班时, 他开了刑警大队刚配发的新车, 车还没喷涂警车标志, 牌照也还未上。 他对新车很满意, 人接近车辆时,门锁自动解锁,舒适的驾驶座, 现代感的大屏仪表盘, 特别一键启动功能让人觉得时尚而高端, 想起队里的那台老捷达, 用钥匙打火时发出 “哧哧” 的磨牙声, 半天都打不燃, 冬天还得掀开引擎盖将火花塞拔来插去, 反复折腾好几遍才能打着火,不过十年跑了30多万公里,真是皮实耐用,劳苦功高。 新车新功能, 太惬意了, 李情坤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 他惦记着母亲的嘱托, 特意将车拐到了朋友小董的店前, 替母亲买蜂王浆。
哎哟, 李队长光临小店。 哎哟, 李队长换新车了, 好漂亮的
车, 这款有自动解锁、一键启动功能。 小董指着车说道, 你们刑警呀早就该换装备了, 不然怎么追坏人啊?
看来小董对车很内行, 看一眼就知道这款车的功能。 李情坤呵呵一笑, 买了蜂王浆就想走, 小董却不依, 非要他坐坐不可, 说是茶都泡好了, 你总不至于因为自己有全省“十佳刑警” 称号, 连茶也不喝了吧? 来来, 坐坐, 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嘛, 警民一家亲嘛! 李情坤只好呵呵一笑, 坐下了。 这时, 有一位女子朝他点了点头。 他瞅瞅她, 觉得很陌生。 小董说, 你不认识她了, 钟盈说过你和她还是同学呢! 李情坤看了看, 还是没有印象。
那女子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忧郁地笑了笑,我们是小学同学, 那时候我家住在水流弯, 而你是凉风街。 她这么一说, 李情坤终于想起来了, 是有那么一位同学, 他们恐怕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他问她现在在哪里高就? 钟盈说, 还能在哪里, 在家里呗, 下岗了, 找不到合适的事干。 哪像你春风得意哟! 钟盈的笑很短暂, 眼神里有幽幽的空洞。
李情坤识人无数, 擅长从眼神分析人的内心。 钟盈的境遇不好他已经明白了五六分。便又问钟盈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她儿子?
钟盈点点头。
几岁了?
七岁。 钟盈答道。
七岁了, 他今天应该上学啊, 是不是赖学? 李情坤调侃着把脸偏向那长得挺秀气的男孩,凭他的观察,这男孩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钟盈的脸突然阴沉下来。 他不能上学, 他生下来就是脑瘫。李情坤微微一惊, 将信将疑地说, 不可能吧。
钟盈默然不语。
李情坤马上又说, 怎么会是这样呢?说了之后他又感觉自己有些失言了,何必刨根问底呢。 钟盈叹了一口气, 生了就生了呗。 有什么办法, 这是命!
李情坤还想问些什么, 他的职业习惯驱使他不由自主地想了解事实的真相。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女儿灿灿打来的, 灿灿说, 我在奶奶家了, 在等你吃饭呢!
哦, 就来了就来了。 李情坤连忙说。 他站起身来, 显得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要走了。刚走了几步, 他忽然想到什么,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警民联系卡, 递给钟盈, 老同学, 以后多联系。
李情坤上车后, 摁下一键启动, 车子立即点火启动。 他微微笑了笑, 从后视镜中看到钟盈一直望着他的车缓缓离去, 她笑的时候有种驱之不散的哀怨。 李情坤琢磨, 这个老同学也真够可怜的。 仔细想想, 好像她小时候非常健美, 每次运动会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命运真的有定数吗? 脑瘫,提到这个词, 谁都会谈之色变,焦虑不堪。
此后的几天, 钟盈哀怨的笑、洁白的小米牙和她的脑瘫儿时不时地交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除了摇头, 就是无奈地叹口气。 他有心想去问问朋友小董, 可拎起电话却又放下了, 平白无故地打听这个干什么? 别人会怎么想? 随即接踵而来的案件, 就让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大约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李情坤突然接到了钟盈的电话。 钟盈说, 我在你办公大楼下面的保安岗亭,你方便不,我想见你。
李情坤说, 好,你上来吧。这一次, 钟盈没有带她的脑瘫儿一起来, 她好像看出了李情坤的心思。 我儿子由我妈带着。 刑警大队办公室的人看见一位美女款款而来,那美女身段着一身中式青花旗袍,身段婀娜而凹凸有致,身材高挑而不失温婉,直把刚子等人的眼睛看直了,没想李情坤还有这样标致的女同学。
老同学,今天来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吧? 钟盈露出小白牙, 努力笑了笑, 眼神的忧郁更加浓重, 迟疑了很久才说, 我想给你借点钱。李情坤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明显今天的旗袍和化妆是刻意安排的,显得很有韵味。和那天在小董店子里看见的她完全不一样。 钟盈显得慌乱, 她捋了捋垂下的耳发, 我只是和你说说而已, 要是你觉得不方便, 那就算了。 其实, 我不应该跑你这儿来的。 我们只不过在小董那儿, 碰到过一次罢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 显然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的。
你——你借钱干什么? 李情坤嘴里问道,但心里已猜到与脑
瘫儿有关。
钟盈瘦削的脸在这一刻有些光泽了, 她抬起头望着李情坤说, 我想给我的炎炎去看病, 听说西藏的藏医医术很高明。 我是从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的。 炎炎那病, 我什么药都用过了,就是不见有效果。 刚开始的时候, 炎炎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 你根本猜想不出那情况有多危险! 我大概是在炎炎十三个月的时候发现他不对劲的, 别的小孩早就会叫爸爸妈妈了, 可炎炎只会哇哇地乱叫。 大人无论怎样唤他, 他都从来不回头, 只顾自己玩。 我以为他开口迟, 走路也迟。
我天生很自信, 孩子嘛, 平安落地了, 当然不会差到哪里。 直到别人都觉得炎炎情况不对时, 我才带他去上海检查。 当医学院的老教授告诉我儿子得的是脑瘫时, 我还晕晕乎乎的, 还傻乎乎地问脑瘫是怎么回事。 老教授一脸同情地对我说, 脑瘫是一种顽症,患了这样的病, 很难治愈,只能一辈子养着他了。 我听完老教授的话, 一下子瘫倒在地,我这一辈子咋办?
李情坤明白了, 他轻轻地问, 要多少? 钟盈怯怯地说, 我自己有一万元, 还想跟你借一万元。 她的眼神由忧郁转为明亮。 本来我不应该开这个口的, 可这几年为治炎炎的病,把家弄得不像家了。
李情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钟盈是他同学不错, 可这个同学重新认识才几个月, 他对她的情况虽有同情, 但也是雾中看花。 看她的模样, 却是情真意切地要给儿子看病,他对他忧郁的笑容和洁白的小米牙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燕归来。
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李大队, 开会了。
钟盈忙立起身, 你忙你忙。 这事改天再说吧。
看着钟盈明亮的眼神就要黯淡下去, 李情坤微微一笑, 说改天我再和你联系。
开完案情分析会后, 李情坤一直在想, 一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别说他一下子拿不出,就是拿得出, 他想自己也不会随便借给她的。 于是他打电话给小董。
小董一听李情坤说到钟盈, 他就哈哈哈地笑起来: 是不是钟盈和你借钱了? 向你借多少? 李情坤一怔, 小董, 你怎么知道? 她和我借过, 所以我知道。
你借了没有? 李情坤急切地询问。 那天她在我店里就是和说
借钱的事。 我们以前毕竟是邻居, 当然一点不借也是不可能的, 借给她二千元。 小董说。
那你给我说说钟盈家的情况! 李情坤说。
小董说, 你还不清楚呀, 我以为像你这样当警察的, 早就知道了。 钟盈的老公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钱倒是会寄回来一些———这种渣男!
电话在李情坤的耳边嗡嗡嗡地响着, 电话那头的小董在说些什么, 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只是他的眼前一会儿浮现钟盈忧郁的笑脸和洁白的小米牙, 一会儿浮现运动会上那个欢快奔跑着的小姑娘。
2
对于李情坤来讲, 回家的路总是像小拇指一样短暂。 有时候, 他不得不绕圈走上一阵, 才十分不情愿地跨进自己的家门。 缘由只有一个: 他怕看到妻子江水瑶的脸。 只要那张脸一晃动, 他就会下意识地腾起一股无名郁闷。
当然,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他, 只要一下班, 便会情不自禁地往家跑。 所有的应酬都是可有可无的。 当时整个公安局的小伙, 谁不羡慕李情坤的艳福, 一个平时不太惹人注目的民警, 居然娶到了一个这座城市都找不出几个可以媲美的标致女人。
江水瑶原是昆泰证券公司的打字员。 李情坤与她认识就是在一个office及公文写作培训班上。 班里近五十位同学中, 只有李情坤和另外一位女同学是自费, 那位女同学打算开电脑培训工作室。
老师问李情坤怎么想到学电脑了? 他站起来, 目光炯炯地说: 多会一样技术多一条路嘛。 呵, 你说, 是不是现在不去学, 将来就可能被淘汰? 是不是在你急需的时候能够给你一臂之力?甚至派上大用场?李情坤说话的声音很洪亮, 又带有那么一点急迫, 好像不是在回答提问, 而是在反问老师,有点提审犯罪嫌疑人的味道。 全班同学哄地一下笑了。 老师也忍俊不禁, 李警官, 你当我是坏人啊?
其实李情坤学跑来学office及公文写作,是因为受到了裴局的痛骂。裴局骂人怎是一个“狠”字可以形容的,无论是被投诉、案件未破、媒体曝光、绩效考核不达标还是迟到早退、警容风纪不整、文件出现错别字、车辆乱停乱放,只要被他抓住了,那眼睛一瞪,头微微偏向上,准骂你个狗血淋头,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二个小时,期间若遇到顶嘴,那更加变本加厉,调门更高、语气更严、后果更重,骂得酣畅淋漓并且没有一句是重复的,还不带半点脏话脏句,局里的人不得不佩服他骂人的水平,谁摊上谁自认倒霉。更可悲的是裴局的记性特好,被骂一次他三年都记得,还不时拿出来溜达,想被提拔或者立功受奖那就不要去想了,所以局里的一般民警见到裴局都躲得远远的,或者绕道避开。
李情坤在大会上被骂其实不是案子的事情,而是裴局在拿着稿子讲话的时候,讲到加强责任心时,突然很严厉地喊李情坤站起来,全场鸦雀无声,都把目光投向李情坤。知道暴风雨要来了,李情坤惊恐地站了起来。裴局眼睛一瞪,头微微偏向上,你说,你们刑大一篇1千多字的结案报告就出现一个关键错别字,你们刑大是什么水平?内勤在干什么?副大队长在干什么?教导员、大队长在干什么?分管局长在干什么?都在撂挑子啊?考我的识字水平?考我的智商?你们的心在哪里?标题、小标题、行间距都不符合规范,还有,我问你,啥子叫涉嫌生产、销售伪劣种猪罪?会场里哄的一声笑了,《刑法》的罪名有生产、销售伪劣种子罪,报告中竟然打成种猪了。会场紧张的气氛少许松动,但李情坤更紧张了,这是刚子主办的案件,结案报告刚子呈送给他看,他看了一遍,内容没什么问题,涉及到罪名都是老生常谈他一眼就晃过去了,没想就这里出了错。
裴局继续开骂,你们是要修改《刑法》还是《刑诉法》吗?要让检察院、法院看笑话吗......
李情坤做好了挨骂一个小时的准备,没想裴局骂了十多分钟就止住了,这简直是对李情坤巨大的褒奖。会后,同事们都在调侃,到底是裴局的爱将,享受了只被骂十多分钟的待遇,明显的从优待警啊!还有,到底刚子是种猪还是李情坤是种猪成了同事们开玩笑的长久笑料。
李情坤的心里苦涩,毕竟给裴局留下了坏印象,不知裴局何时能将此事忘记,他的自尊心极强,所以才报名到这个培训班学习。李情坤没有料到,他的举动却引起了培训班的大美女江水瑶的注意。
江水瑶的形象太过靓丽, 吸引人便不在话下, 因此无论她走到哪里, 总会有男人向她献殷勤, 她也习惯了众星捧月, 对人也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斜着眼, 抬着头, 高贵与高冷成对。 李情坤有自知之明, 他才不会盲目地去追求江水瑶。 在李情坤眼里, 别人追求那是别人的事, 与他无关。 但叫人捉摸不透的是, 江水瑶却突然对他发生了兴趣, 或许是看惯了油嘴滑舌的人, 对一举一动有板有眼的人倒产生了一种新鲜感。 发生兴趣的结果是在一年后的元旦, 她把自己嫁给了李情坤。
李情坤的形象并不出众,不是影视剧中威猛有型那种警察,但是也不丑,五官搭配还算合理,除了一板一眼的说话有特色外,放在人群中很快就被淹没。李情坤老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因为江水瑶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像她是一个画中人, 终归要回到画中去,仿佛他所得到的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只要时间一到, 她便会突然消失,像七仙女终究要离开牛郎一样。 但在江水瑶给他生下女儿灿灿之后, 他才慢慢觉得这一切变得真实起来。 与此同时, 他的内心升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自豪感, 他知道能拥有像江水瑶这样的美女老婆的确是上苍对他的厚爱, 他必须对这份厚爱负责。 他暗暗发誓, 一定要搞出点名堂来给她看看, 他并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孬种。
李情坤本来就是一个要求上进的人, 不要求上进, 他才不会自掏腰包学这个学那个,这时候的他就更加积极了。 可是要想在人才济济的公安局里冒尖, 那是要靠时间, 花力气甚至鲜血去拼搏的, 好在他做到了。 不但做到了, 而且做得非常出色。 他由一个普通的基层派出所责任区民警, 被提升到了分局刑侦中队副中队长的位置上, 继而又升任刑侦大队副大队长主持工作。
李情坤在心里暗自发誓,我不做拼命三郎, 谁做拼命三郎? 也有人笑话他, 说他守着像江水瑶这么漂亮的女人还有心思拼命工作, 真是傻子, 小心美人逃掉了。 李情坤心里乐开了花, 你们知道什么呀, 我这样做, 就是为了让江水瑶更爱我。 那时候的李情坤精神抖擞, 对以后的生活和自己的前程都充满了信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一切进步, 都离不开江水瑶, 江水瑶用一股无形的力量, 推动他不断地向前, 向前, 再向前。
让李情坤颇觉意外的是: 江水瑶也进步了, 她不再是文员, 她成了证券公司的办公室副主任。 是不是她的美色?证券公司的实力人物会不会向她献殷勤?不过她在外很高冷,思维和反应能力也较强。但是比起自己的白加黑、“5+2”,江水瑶就轻松多了。 有时他开玩笑的方式他说出自己的疑惑, 江水瑶就在他脑门上点一下, 你的意思也要让我像你一样去流血? 李情坤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水瑶得意地说, 做得好不如做得巧, 工作最重要的是做在点子上, 你就缺少巧功! 老公,我嫁给你,就是看好你的前程,我是不是旺夫嘛?你和我结了婚就一路顺利,从民警当上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这副字马上也要取消啦,李情坤嘴上不说, 心里还是有点佩服江水瑶。 一个家庭中能有这样两个不断比学赶帮超的人, 他们的事业岂能不如日中天。 别人想羡慕都羡慕不过来。
3
李情坤约钟盈在花园饭店的顶层旋转茶室见面, 他把装有一万元现金的信封递给钟盈时, 钟盈当场就哭了, 她喃喃地说: 我以为你不会借钱给我的。 为了借钱, 我经常遭别人的白眼, 别人都以为我是骗子。 可为了炎炎, 我又不得不向人借李情坤那钱是他向老爸借的, 他说有个朋友生病了, 急着用钱。 老爸理解儿子的苦衷, 他二话没说就给了, 他信这个儿子。 三个儿子中就数这个儿子带给了他无限的骄傲。李情坤怜悯地望着哭得几近失态的钟盈, 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同样是学,她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你别笑话我。 钟盈不好意思地说。哪能呢, 看你艰难, 作为老同学, 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李情坤淡淡地说道。
其实,刚结婚时我们也是攒了点钱,都怪我想去吃高利息,相信了那个汪琴芹一分二的利息,自己有5万,还给家里借了5万,一共投资了10万元,只领了半年的利息,那个千刀剐的汪琴芹就跑路了,我真是哭天无路啊,说着钟盈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出来。李情坤知道,钟盈说的是本市最大的汪琴芹非法集资案,受害人多达5千多人涉及金额1亿4千多万,目前汪琴芹在逃。绝大多数投资者血本无归,有的拿出了一家人的积蓄,有的是给亲朋好友借的钱,有的是银行贷的款,李情坤非常清楚这件案子,案子是由经侦大队和刑侦大队联合办理,那时,来登记的受害人踩破了经侦大队的门槛,哭着闹着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情坤感慨很多,人人都想当翘脚老板,在家里等着数钱,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你想别人的利,别人在想你的本。这个集资群体一直在上访,政府压力大,公安的压力也大,汪琴芹犹如人间蒸发一般,非法集资案一直在那里挂着,没想钟盈也是受害人之一。
钟盈抹了抹不断流下来的眼泪, 都怪朱飞, 他要不失踪, 也不会让我苦到这个地步。李情坤不说话, 他已经弄清楚了钟盈现在的家庭情况。 钟盈见李情坤没有反应, 于是又说, 你可能不知道, 我老公朱飞离家出走有三年多了。 对了, 老同学, 我家朱飞你一定认识吧, 他也算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名人, 画画的, 原来在文化馆工作。 钟盈一说到朱飞,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她双手捧住茶杯, 就像握着话筒一样, 一次次地往嘴边送, 却又一次次地移开。
算了,朱飞罄竹难书,一时半会说不完,以后再给你说。那时, 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一年我正好三十岁。 对这个年龄的女人来讲,怀孕是具有诱惑力的。 在此之前, 我曾为朱飞堕过2次胎, 我怕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服务员静默无声地过来了, 为钟盈和李情坤的杯子里续着茶水, 钟盈继续情绪激动地说着。 李情坤的手机响过几回, 可钟盈浑然不知, 即使是李情坤在接听电话或回电话时, 她也没有停顿下来。
后来, 炎炎出生了。 炎炎长得很清秀。 朱飞对他也非常喜欢。 他好像是一个吉祥物。虽然我们存折上的钱哗啦哗啦像水一样流走, 可我们夫妻两个很默契。 朱飞再也不夜夜笙歌, 他的作息也有了一些规律, 他开始试着和画商打交道, 和他们讨价还价, 并筹划着开画展, 争取赚更多的钱, 因为我们需要钱。 我自己也重操旧业, 开始在各种各样的演唱会上露面, 唱歌、 伴舞———平凡的生活一天天地重复着, 可我们竟从这平凡中觉出了它的一丝甜蜜。
炎炎要是个健康的孩子那该多好啊, 朱飞也不会重新陷于困境中。 炎炎的病查出来以后, 给了我巨大的打击。 原先我还相当自信, 像我和朱飞都是健全人, 不管怎么样, 我们也算是人群中的优秀分子, 我们的后代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 但显然是我一厢情愿了。 这时我猛地记起, 这一切一定事出有因。 我傻傻地想: 一定是朱飞酗酒后栽下的恶果! 他那曾经放荡不羁的样子不时地在我眼前回放。 于是, 我用最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朱飞。 朱飞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那时刚从外地采风回来, 面对我劈头盖脸的辱骂, 他心虚了, 他嚅嗫着想要说什么, 但在我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声中, 他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来。
自此以后, 我一看见他就充满了怨恨。 当然, 我也恨自己, 恨自己年轻时只知道贪图享受, 交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男朋友。 现在, 报应来了, 是我和朱飞合力毁了炎炎! 我不想看见朱飞, 我整天躲在父母那里, 也常常抱着炎炎发呆。 我向单位请了长假, 没有办法,我得照料他。 炎炎一天天长大, 也一天天变丑了。 随着疾病的加重, 他的小嘴开始一抽一抽, 眼睛也斜视了, 我绝望了。 我产生了要把自己和炎炎都弄死的念头。 这时候亏得我妈妈, 她老人家毫无怨言, 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着他。 我的心又软了, 炎炎他并没有错, 错的是我们。 我欲哭无泪……
朱飞又一次灰心丧气起来, 他比以往更变本加厉了, 严酷的现实生活像一把大剪刀,剪得他体无完肤, 他终于垮了。 我知道, 朱飞这人不能受刺激, 一受刺激, 他会变得十分忧郁, 好像生命走到了尽头, 世界在他眼里成了一团黑色。 他给我们留了近万元的钱后,就像一缕空气, 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所以,我也患上了忧郁症,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钟盈突然噎住了, 她趴在桌子上, 嚎啕大哭, 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 就像是在风口浪尖上。 李情坤的心里也难受得要命, 他知道知道朱飞是本地小有名气的画家, 但不知道他是一个懦夫。 更不知道钟盈和朱飞之间的细节, 这些细节让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要帮助钟盈的愿望。 他连想也没想就站起来, 轻轻地拍着钟盈瘦弱的肩膀, 算了, 钟盈, 不要想那么多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现在要紧的是赶快给你儿子看病, 他病好了, 你的生活压力就轻了。 他就这么轻轻地拍, 轻轻地说着, 仿佛在哄自己的女儿入睡。
钟盈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突然昂起头,站起来一下扑在了他的怀里, 呓语般地说道: 情坤, 我怎么办呀? 那哀怨的声音, 差点让李情坤潸然泪下。
钟盈的体温传导到李情坤的胸怀,他分明感受到她的抽泣,她柔软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体香,头发里散发出的一种馨香,还没有哪个女人靠在他的肩膀上哭泣过, 李情坤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怜爱,是应该搭手帮一下这个苦难的同学了。
不要怕, 有我呢!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居然这样说。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那辆警车的一键启动、自动解锁,他有种预感, 一种感情一键启动、自动解锁了。
4
如果不是那桩事, 李情坤不止一次地想, 自己是一只生活在蜜巢里的蚂蚁。
那年春天的一个晚上, 李情坤在技术室里对一桩凶杀案中留下的脚印进行鉴别, 突然接到的紧急电话, 立即带上刚子等一批刑警跟随裴局前往鸿雁宾馆出现场,鸿雁宾馆就在公安分局的街对面。宾馆某房间发现一名女性死者, 衣着时尚, 皮肤白皙、容貌精致,一头黑亮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的死相也很美,看上去不到30岁。法医现场一边勘验一边报告:死者系窒息致死,死亡时间约20小时前。年龄45岁左右,下颌、眼帘、鼻子、法令纹、眉毛、额头、颈部、胸部、腹部、臀部均做过整形手术,头发系假发,死前未受到性侵......房间是被害女子用身份证开的, 然而这个身份证不是她本人的。刚子补充报告,死者古驰挎包里空无一物,怀疑东西被拿走,有抢劫嫌疑。法医的判断让李情坤也觉得诧异,这人造美女也太吓人了,把一个阿姨级别的女人变成了二十多岁的模样,直接否定了他的判断。
现场勘查结束后,裴局铁青着脸,眼睛盯着李情坤撂下狠话,太嚣张了!敢在分局门口实施命案,这完全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限期你们三天破案!裴局气呼呼地转身离开,李情坤看见他的后脑头发中隐约有好几个脓疮,隐隐觉得这是不祥之兆。裴局火气大,压力也大,他担任分局局长也快5年了,是交流还是提拔,传言很多。分局今年的绩效考核成绩暂时排名全市一流方阵,但是节骨眼上,这个命案破不了,分局就会跌出一流方阵。李情坤明白,裴局表面严厉,但是很赏识他。连刚子都在传言,他副大队长的副字可能要去掉了。
这件命案关系重大,为尽快找到被害人和凶手线索, 李情坤分兵几路同时开展工作,特别嘱咐刚子带领他的技术中队反复查看宾馆的监控录像。 第二天过去了, 案件没有突破性进展,李情坤感觉口干舌燥起来,这命案看似好破,但死者究竟是谁现在都无法确定。 裴局大为恼火,早上7点半就召集刑警大队全体人员开会,先骂了四十多分钟,把李情坤、刚子等人骂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然后开始问李情坤死者是谁?李情坤站了起来,一板一眼地回答,死者整容过度,面部几乎都动过,人脸识别目前没有进展,暂时无法确定死者身份。裴局火了,整个容你们就认不得了?你们是唐僧啊?你们是孙悟空,孙悟空辨别不了白骨精,那还是孙悟空吗?那就卷铺盖走人,打辞职报告,要你们干什么?到刑警大队来吃软饭啊?裴局又扭头问刚子,凶手有线索吗?刚子站了起来,嘟囔道,从视频分析,凶手有较强的反侦察意识,男扮女装, 戴着金栗色波浪假发、口罩、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容。裴局火上添火,一群窝囊废,被害人不知道是谁,嫌疑人不知道是谁,都是卖拨浪鼓的,一问三不知,老百姓怎么看我们?上级领导怎么看我们?媒体怎么看我们?你们羞不羞愧?你们不羞愧我还羞愧呢,看看最近的新闻报道没有?民间舆论七嘴八舌,媒体刨根问底,你们拿话出来说啊,说着猛地手中的茶杯扔到墙角,茶杯破碎裂开的声音,会场鸦雀无声,茶水在地上还热气腾腾地冒着烟。
裴局挥了挥手,突然收住了骂声,像一个交响乐队的指挥。他让把案发时宾馆过道监控视频再放一次。刚子望了李情坤一眼,所有的队员都望了望李情坤,李情坤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视频他没看过,因为他相信刚子看过的绝对不会错。裴局和队员们全神贯注地观看视频。 当被害人走进房间后, 约莫十多分钟, 一位黑色衣服的长发女子进了707号房间, 她有意避开摄像头, 带着口罩,低头时将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额头, 悄然进入了房间。 刚子没看错, 从体态和步态上分析, 这个女人是男扮女装。 十几分钟后, 707号房间的隔壁708号房间走出一个高挑女人, 李情坤觉得有点眼熟, 那女人袅袅娜娜地走近了, 李情坤发现是妻子江水瑶, 他摇了摇头、 擦了擦眼睛, 没错, 是江水瑶。 她到宾馆干什么? 他明白了刚才为什么队员们都望了望他,裴局也发现了端倪,他微微回头望了望李情坤。李情坤内心如雷滚动,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约莫几分钟后, 一个男人从同一个房间走出来, 边走边整理西服, 带着浅浅的微笑, 那男人走近了摄像头,他是证券公司的副总林频。 李情坤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 似乎要裂开。队友们都看出来了, 但是谁也没有挑破,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半个小时以后,男扮女装的黑衣长发人从707号房间走出,手里提了一个黑色塑料口袋。裴局叫停了视频回放,开始分析研判视频信息,李情坤脑袋一直嗡嗡作响,越喝水,他觉得口越干,笔记本上全是胡乱的符号,裴局讲了些什么,他几乎没有听进去。
回到办公室,李情坤瘫坐在椅子上,案子破不了,江水谣还在视频中冒了出来,竟然是和林频,全体队员都看到了。这一刻,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梦中, 那种不真实感又一次像雾一样飘过来, 悄悄地蒙住了他的眼睛,从画里下来的女子,终究要回到画里去。
深夜,江水瑶睡着时,李情坤仔细端详江水瑶的脸, 这张脸看上去是多么精致啊, 每一个部件都恰到好处, 每一个比例都无比精确, 在这儿, 看不到一丝淫荡的东西的。
李情坤蓦然感觉,江水瑶却从来不会和他的目光对接, 一旦发现他在看她, 她都会习惯性地高抬着头,把眼睛越过他的注视, 装作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李情坤一夜装睡,早上起来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江水谣为什么那天出现在鸿雁宾馆?江水谣微微一惊,语气上也总是理直气壮的: 我和林频并没有什么。 那天, 是林副总在宾馆房间发奖金, 我当然去领。 对了,二万元奖金还放在抽屉里,不信你去看。李情坤看了抽屉里,果然有2万元现金,但他依然不能释怀,究竟是奖金还是其它钱?还是江水谣早就准备好应对他的办法。你们发了奖金怎么不告诉我? 李情坤幽幽地问道。江水瑶又说: 反正钱都在那里,我是为了你好, 你的升迁, 林频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他的舅舅是副市长, 我希望你上去, 我喜欢我们两个比翼双飞, 你再努把力, 相信用不了多久, 你就会闯出一片灿烂的天地。 流言? 谁没有流言? 你没有流言吗?没有流言的人肯定是一个平庸的人, 我们应该用但丁说的那句话来激励我们自己: 走自己的路, 让别人去说吧!
江水瑶的话也不无道理, 生活一半是海,一半是火,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家庭生活真是糟透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 世界就翻云覆雨。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对江水瑶说: 你别说了, 我相信你还不成?
三天过去了,案子依然没有进展,令人惊异的事,裴局没有过来骂人。虽然公安机关有命案必破的要求,但也没有规定三天之内必破,毕竟有些案情是复杂的,有些命案要经历数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才告破,正如正义有时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越是难啃的案件、李情坤与刚子等刑警越是咬紧牙,他们决定从全市以及省城各大整形美容店入手,大海捞针似的筛选和组合死者的信息,这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精力的事情,而且容不得半点疏漏。
刚子似乎摸到了一些信息,心里些许高兴。刑大办公室内,刚子在眉飞色舞地摆故事,几个刑警围在他周围笑着,李情坤坐在里面的大队长办公室也听到了,但他笑不出来。刚子继续他的笑话:说有两头奶牛在愉快地交谈着,一头奶牛说道,疯牛病这么多,我们羊会不会被传染啊?另一头奶牛惊奇地说道,你疯了吗?我们是马啊,怎么会传染疯牛病呢? 大家想了想,又哄的都笑了,两个都疯了,是疯牛病还是风流病啊?大家边笑边调侃。李情坤觉得很刺耳,又口干舌燥,这疯牛病故事莫不是在暗讽自己?
早过了下班时间, 李情坤一个人在办公室闷着。 刚子走了进来, 他知道李情坤的心事。刚子想说什么, 又犹豫了一下, 走出门时, 刚子回过头来说, 李队, 那天的视频你再看一遍不? 其实那不是真的, 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话音未落, 李情坤火了, 那是那样的人? 你以为我疯了?不,我们都疯了!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你不用安慰我,你走吧! 他摆了摆手, 示意刚子不要再说了。 他知道, 这种视频, 看十遍、 百遍都改变不了事实。 刚子走出房门时,又回头说道,其实......话刚说出口,李情坤愤怒地说道,滚。说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刚子怎么像裴局骂人的风格了。刚子看他在火头上, 于是摇摇头走了。 队里的事情马不停蹄, 这件事终究没有任何人再提起。
5
李情坤越来越喜欢单位, 他的办公室常常彻夜透亮,队里的破案率也越来越高,锦旗越来越多,纷至沓来的荣誉开始像雨点一样落到他的身上,相继荣立三等功、二等功。 他不断地被新闻媒体追逐着, 被领导在大会小会上表扬着, 局里下发了向先进李情坤学习的红头文件,他也被正式提拔为刑警大队大队长。
江水瑶很自豪, 她享受笼罩在李情坤的光环里。 江水瑶像只快乐的喜鹊似的, 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她不止一次地用得意的口吻对女儿说: 多亏了我的一双慧眼,才将你爸爸从那么多的男人中挑出来。 灿灿小学二年级,听得似懂非懂,连忙说: 妈妈真伟大。 妈妈是好妈妈! 江水瑶兴奋得和女儿抱成一团。 江水瑶越来越多地在人前表现出高姿态,那架式好像在告诉别人, 李情坤的背后是我, 没有我江水瑶, 李情坤就不可能有今日的辉煌。
李情坤却融入不到这个充满亲和力的圈子里, 他的眼前总是会不自觉地跳出在办公室看视频监控的情景。 那是他亲眼目睹的, 并不是他人传递给他的。 事件当初, 局里偶尔有风言风语, 李情坤一概不理会不解释反而帮了他的忙, 随着一件件案件的成功侦破, 人们早就淡忘了关于江水瑶和林频这件事。 林频也调走了, 从证券公司调到了保险公司任总经理。
青花瓷有了裂缝, 哪怕再补也是无限掉价的。 李情坤的内心总是有一条毛毛虫在蠕动着, 他非常怕出现在公众面前, 可不胜枚举的荣誉, 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抛到前台, 他表面上兴高采烈, 脸带微笑, 但内心却有着数不尽的苦涩, 他最怕听别人这样调侃他: 哦, 他老婆是大名鼎鼎的美女江水瑶, 就是证券公司的交际花江主任! 那时候的他就会十分尴尬, 仿佛当场让人揭了老底似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发现自己丧失了作为男人的功能, 每每和江水瑶行夫妻义务时, 他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勉强做成,到后来,他甚至不能完成。江水瑶抱怨他, 她的不满犹如弥天的浓雾, 把整个房间罩得严严实实。李情坤很惶恐,自己还不算老,就这样失去功能了?
江水瑶也清楚, 像李情坤这样超负荷地工作, 他的身体肯定会出现一些偏差。 所以对于他在床上的疲软, 她不满是不满, 但只是抱怨而已, 等从床上下来, 她和李情坤又和好如初了。 她把自己的宝压在他的身上, 只有他有了更多的进步, 他们的生活才会芝麻开花节节高。 趁现在还年轻, 要想方设法挤上一个新的层面。 江水瑶把李情坤跃上新台阶看得很重很重。 她认为李情坤迟早有一天会升任副局长,甚至局长,他的胜数要比她自己大多了。
但不管李情坤怎么不开心,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而且在别人眼里还得有滋有味。 李情坤不是没想过离婚,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他曾经流露过这样的念头。
李情坤考虑了很长时间, 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他要求进步, 他不想轻易放弃自己苦心积累起来的东西。 于是便和江水瑶相安无事。 江水瑶好像也忘掉了这不愉快的一幕。
在别人眼里, 他们还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 至少在女儿灿灿看来, 爸爸妈妈一直是相敬如宾的, 从来不曾见到过他们脸红脖子粗。 她为他们感到骄傲, 她在作文本上这样写道: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我的榜样, 一个是警官, 一个是职员, 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照例讲, 他们工作太忙了, 脾气会变得很好,
但他们从不发脾气, 总是笑嘻嘻的, 遇到事情, 也总是相互谦让。
李情坤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神, 他痛苦地在心里说, 认了吧, 这就是命。 他心灰意懒地藏起了自己炽热的情感, 把大量的心思花在工作和培养女儿上, 他甚至学起了外语,他要让那些枯燥的英文字母填满他脑部的每一个空隙。
李情坤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他对以后的事情不去想, 也不敢想, 他怀疑原来那个对生活和工作都充满了激情的人并不是他, 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他没有想到会与钟盈不期而遇。
夏天,钟盈带着炎炎出远门了, 她是按照一本杂志上所介绍的路线走的。 那篇文章告诉她,在遥远的西藏的某一处, 有一位专治脑瘫的藏医, 已经成功治愈了几十例病例。 钟盈已经忘了这是她第几次出远门, 她对每一次出门求医都充满了信心。 只要一看到炎炎, 她就会信心倍增。
临走, 她对妈妈说: 我有一种预感, 这次炎炎的病能看好。
炎炎伸着弱小的手要外婆抱, 但外婆推开了他。 乖, 炎炎, 你
去吧, 外婆等你回来。
李情坤默默地在心里期盼着钟盈的这次远行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不是有许多被医院判了 “ 死刑”
的患者, 经过民间医生的调理, 又起死回生了吗!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自从得知了钟盈的处境后, 他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她和炎炎, 且内心多了一份实实在在的期盼, 日子也就过得快了。 他想钟盈真是苦到家了。 同时他又想,钟盈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默默地扛着一个残缺的家庭。 若换了别人, 恐怕早就趴下了。 这一点挺让他佩服的。
6
案件一件接一件, 李情坤的手里就牵头着6件重大刑事案件。 他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常常晨昏颠倒。 江水瑶好像也习惯了。 事实上, 她从来不管李情坤的事, 她自己也挺忙的。 最重要的是, 她最近迷上了打扮自己。 有很多时候, 她的脸上还贴着黄瓜片或面膜的时候,冷不丁地出现在他面前。 突然问李情坤: 哎, 你说我这面膜做得有用没用? 李情坤头也不抬地说有用有用, 你做的总归都有用, 没用你就不会做了。
江水瑶顾影自怜地扭一扭屁股。 嗨, 你别吊儿郎当好不好?
江水瑶这样说, 李情坤才认真地瞅上一瞅说: 哎, 你的皮肤比以前光滑多了, 都快变成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江水瑶也听出了李情坤的奚落, 但她不会计较, 于是便自嘲道: 看来我的功夫还是白下了。 她是个很会替自己找台阶的人, 因而她也很少感到难堪。 她快乐地哼着歌走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 李情坤忍不住地想, 她真的把什么都遗忘了?
江水瑶是不会发现李情坤有什么变化的, 因为她忙, 再有一
点就是她无须像防贼一样地防他。 李情坤是一个公众人物, 他是公安局, 不, 是市里树起来的先进典型。 有一个无形的东西约束着他, 他再大胆, 也不会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这是江水瑶作出的结论。 所以江水瑶对他很放心, 放心到他到哪里去, 去干什么, 她也懒得过问的程度。 她比谁都清楚, 李情坤是个工作狂, 只有在工作时, 他才能体会到乐趣。 相反, 休息倒成了负担。 她最关心的是李情坤以后的进步, 因为他以后的进步直接关系到她的脸面以及其他一些切身利益。
只要一有空, 李情坤常会走神, 这一回自然是走到远在西藏
的钟盈身上。 他给她打过电话, 但对方关机。 他便默想着她的路程。 他特意找来了一张中国地图, 用一支铅笔在上面点点画画, 估算着钟盈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下一步又该到什么地方了。
钟盈在拉萨找到了那个医生,只有三十来岁、 曾经在北京某医学院进修过。他漠然地对她说: 谁也没法看好你儿子的病。 因为它源自于最初始的错误, 这种情况就像核裂变一样, 服从于混乱, 并非后天的力量所能改变的。
你说你已经看好了几十例呀? 钟盈急了, 她拉着他的一只胳膊不停地摇着。 那医生笑笑说,杂志上总归要夸大一点的, 这是宣传的需要。 钟盈慢慢地冷静下来, 说不尽的惆怅在她的心胸间迂回曲折。 怎么会是这样呢? 她觉得这一切太滑稽了。
那医生继续说道,好与坏是相对的, 到我这儿治得比以前好, 那就是治好了。 钟盈让他看看炎炎, 她想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这样, 又能怎样?
他看得很认真, 也给她配了不少的药, 大都是草药, 他说这是他多年研制出来的。 他用汉文和藏文写着草药名。 试试看吧, 但千万不要抱特别大的希望, 顺其自然。 在钟盈听来, 他的话语有些底气不足。
钟盈的心沉甸甸的, 她想我大老远地来难道就是为了听这些轻飘飘的话吗? 她怀疑那本杂志在设计一个圈套让她往里钻。 她真想不要那些草药了, 可最终她还是付了几千元钱, 背着那些草药回来了。
此后的某一天, 李情坤接到了钟盈的电话, 她带着炎炎回来了。她无比失望地告诉李情坤, 那本杂志夸大了那个民间医生的本事, 那儿既没有仙药, 也没有什么神医。
钟盈约李情坤在旋转茶室的雅间见了面。钟盈的脸更瘦削了, 颧骨处竟有了一丝高原红。 她忧郁的笑容、洁白的小米牙更显得楚楚可怜。
在说完关于炎炎看病的话题后, 钟盈问李情坤,你知道我还干了什么?李情坤摇摇头, 他确实想不出她在西藏还会干些什么, 她所有的心思都叫儿子牵挂着。 钟盈腼腆地一笑, 我拜遍了所到寺庙的每一个菩萨、每一个神灵,只为两个人许愿,一个是炎炎,另一个是你。如果炎炎能治好,如果你能一生安康,我愿意匍匐到拉萨。
李情坤的心一动, 他万万没有料到钟盈竟然还会为自己祈福, 他像是不认识地看着钟盈。 钟盈被他看得脖子都红了。 有和煦的风从半开着的落地长窗里吹进来, 阳光投射过来,像是有无数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们。李情坤站了起来,他拉起钟盈冰凉的手,钟盈也站了起来,两人不由自主紧紧拥抱在一起。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李情坤轻轻拍着钟盈柔软的腰身,感觉到她在颤抖。钟盈把嘴唇伸过来的时候,李情坤轻轻地推开了她,他觉得自己刚才做得有点过了,毕竟,这是公共场所。
钟盈也感觉到了, 她拢了拢头发, 你这人, 太招眼了,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李情坤说, 不了, 单位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钟盈露出忧郁的微笑, 老同学, 向你借的一万元用得差不多了, 我现在还还不起。 李情坤连忙说, 你先用着, 反正我也不急用。钟盈已是泪光连连,我过些日子准备一下,烧我拿手的好菜感谢你,你要光临啊。李情坤笑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先走了。
李情坤开车回去的时候, 全身有些哆嗦, 江水瑶和钟盈的脸轮番浮现在他的眼前。 钟盈的脸是哀怨的, 江水瑶的嘴角是含着讥讽的,像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他后怕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踩了刹车, 发动机依然启动着, 在等待主人的指令。 李情坤按下车窗, 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面, 心情平静了许多, 然后缓缓地起步, 回到了局里。
钟盈离开的那些日子,李情坤的工作越发勤奋。鸿雁宾馆命案虽然没有告破,但是,案件有了重大进展,在全省海量的整容档案中,他们逐渐锁定死者就是三年前被通缉的非法集资案主犯汪琴芹。由于多次整容整形,此汪琴芹与三年前的汪琴芹已判若两人,好在DNA比对和15次整容整形记录确定了就是她。然而,她是何时回到本市?凶手是谁?非法集资的钱到哪里去了?更令他和刚子诧异的是,汪琴芹有一部手机专门和一个人单独联系,这个人是裴局的妻侄女吴薇。
裴局打电话让李情坤到他办公室去。听说你和一个美丽的女同学关系不错嘛, 裴局开门见山。李情坤吃了一惊,自己和钟盈没见几次面,居然他就知道了。裴局话锋一转,小李子,我警告你,你别生什么花花肠子, 弄不好你会身败名裂的。到时候的你, 会比狗屎还臭! 你以为你是谁? 上面既然可以把你树起来当标兵, 当然也可以把你横过来当靶子。 不信, 你就试试!李情坤一身冷汗,他没有作任何回答。 裴局又问鸿雁宾馆命案的进展,李情坤作了详细的汇报,但是,汪琴芹和吴薇有电话联系的事他没有汇报,因为现在不能证明什么,领导的亲属在外打着领导旗号办事的多着呢,他不便多嘴,再说,裴局连他会女同学的事都知道,未必不知道汪琴芹和吴薇有联系。
裴局听完汇报,严厉地说道,查,一定要查,挖,一定要深挖,不管是谁、不管位置有多高、权有多重,一定要查下去,尽最大努力减轻老百姓的损失,给老百姓一个解释,有压力我给你们顶着,同时,要做好防诈骗宣传,不能让悲剧重演。李情坤边听边做好记录,好的,裴局,我下去向刑警大队全体同志传达你的指示。
7
那天是钟盈的生日,李情坤终于答应前往。钟盈的住处在一处旧小区, 是一个二居室的套间,房间布置得还算清爽、简洁。为了相聚,她把炎炎送到了妈妈家。晚上,钟盈做了一个青椒牛肉丝、一个红烧豆腐、一份炒油菜、一盘油酥花生米和一盆藕炖排骨。从颜色搭配和口感上还不错,调起了李情坤的食欲。李情坤没有喝酒,他要为自己留一分清醒。钟盈没有劝他喝酒,她独自小酌几杯后,忧从中来。她说,我有必要说一下朱飞。
朱飞不是我们本地人, 他比我大五岁, 北方农村的。 高个儿, 小胡子,讲义气,非常有男人味 。 他从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 他到我们这里来是因为他的女朋友, 她在一所中学当老师。 他们本来早就应该结婚的, 可是没有房子, 只得像单身汉一样住在宿舍里。朱飞聘用到文化馆绘画。你也知道, 我从小就喜欢唱唱跳跳的, 身材也不错,我成为文化馆的常客, 经常去那里排演节目, 成为文艺骨干。 我和朱飞一认识, 便相互吸引了。 我们在一起, 常常被人称作金童玉女。
我们相互吸引, 完全是情不自禁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知他有未婚妻,也义无反顾的奔向他。他说他喜欢我明亮的眼睛和婀娜的舞姿。 他的未婚妻自然不依不饶了, 和朱飞大吵大闹。 文化馆对他施加了压力, 说如果不和他的未婚妻结婚, 就除名。 我的心碎了, 我以为朱飞会离我远去, 谁知他顶住一切压力和我结了婚,并离开了文化馆。 她的未婚妻为此割腕自杀, 女方家里还派人把朱飞绑起来送到派出所……
坦白说,那女的容貌、身材都不及我, 我同情她的遭遇, 可爱情就是自私的、不能分享,爱情有急转弯。
爱情急转弯?李情坤听得有点意思了,喃喃问道。我明白了,你和朱飞的爱情就是180度急转弯,行驶中的汽车急踩刹车原地调头。李情坤打了一个绝妙的比喻。
钟盈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依然滔滔不绝地说道,那女的认识朱飞比我早, 这没错, 但我比她更爱他, 朱飞也觉得我比她要好。 有一次, 我给朱飞当模特儿, 他一边画一边对我说, 盈, 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的! 有他这句话, 我还奢求什么呢? 我死心塌地跟了他。
结婚一段时间后, 我发现朱飞属于典型的艺术家性格, 喜怒无常, 高兴的时候, 抱着我又是啃又是舔。 不高兴时, 他会绷着脸不理睬我。 这还算好的, 要是碰到他创作不顺,他更容易心烦意乱。 白天在家里关上房门拼命地作画, 画得筋疲力尽了, 便昏天黑地地睡, 并且不许我吵醒他。 等他睡醒, 这才将手机打开, 这时候, 数不清的电话便会蜂拥而至, 大多是他各式各样的朋友邀请他去参加朋友聚会。
哦, 老同学, 你可能不大清楚朱飞的那些朋友聚会意味着什么? 那往往是女人、 烈酒、 黄段子。 喝得稍微过量一些, 就群魔乱舞。 我以前到各地演出的时候, 这种场合见多了。 我以为像朱飞这样真正醉心于艺术的人是不屑涉足的, 谁知他竟像走火入魔般地迷上了它, 几乎夜夜笙歌。 甚至, 有时候连口红印子都没擦干净就回家了, 醉到根本无视我存在的地步。
李情坤劝钟盈吃菜,钟盈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李情坤看了看时间,钟盈已经叙述了一个小时,他不想听朱飞的故事,他只喜欢看钟盈洁白的小米牙,小巧、整齐、均匀,很乖很温暖,还喜欢她浅浅的忧郁的笑容。他思考着怎样告辞。
钟盈继续说道,没有打住的迹象。我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经验来判断男人。 因此我特别相信那种来电式的爱情, 也许演多了戏, 不自觉地将人生当作了舞台。 许多人都劝我离婚, 尤其是我的父母, 他们在我们婚前就反对这桩婚姻, 认为朱飞太玄乎。 我当时还振振有词地替他说话, 我们都太庸俗了, 朱飞是画家, 一个大有希望的画家。 他怎么可能和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呢。 婚后, 他们越来越看不惯朱飞漠视一切的狂傲之气, 他的六亲不认的决绝, 更是叫他们无法容忍。 那时候的我, 有苦说不出, 我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李情坤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一看, 竟然是江水瑶打来的。 江水瑶几乎不在工作时间打电话找他, 也从未有对他查岗的习惯。他示意钟盈暂停说话,钟盈竟然没有觉察,当他起身示意钟盈时,她才停止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江水谣告诉李情坤,裴局住院了,急性胰腺炎。李情坤说,那我马上去医院。江水谣说道,你去医院看看就行了,我已经给嫂子表示了。作为上级和同事,李情坤只是想去看望一下,没想江水谣已经安排好了,他在电话中不便说什么,只说,好,我马上去。
钟盈说, 你马上要走吗, 我要送给你一样东西呢, 是从西藏带回来的。 李情坤迟疑了一下, 就跟着进了房间。
钟盈从抽屉里取出一对藏羚羊的头角, 有半个手臂长。 李情坤抚摸着藏羚羊扭曲的头角,感觉十分坚硬,闻了闻,带着青藏高原的寒气。
这还是炎炎的药物呢。 钟盈微微一笑。
李情坤的心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他把藏羚羊角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钟盈也伸出手抚摸藏羚羊角, 她渐渐抓到了李情坤的手。 李情坤的手刹那间像有电流通过, 这种感觉连江水瑶也没有给他过。钟盈踮起脚尖,将身体贴在李情坤身上,也许是钟盈喝了些酒,一股暖流瞬间在李情坤周身来回传递,李情坤虽没喝酒,如同微醉一般享受。他分明感受到了钟盈丰满的乳房在他胸口颤动,那么柔软、那么性感,当钟盈把嘴唇贴上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能把持,他抱紧了钟盈。钟盈说,情坤,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增添任何负担。李情坤望着钟盈的泪眼,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又响了,是刚子打来的。
喂,李队,裴局住院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哦,我知道了,现在就去吧,我二十分钟后到。正好刚子的电话,李情坤需要冷静一下。
李情坤匆匆告辞钟盈后,开车前往医院。他清醒地感觉自己对钟盈有了冲动,他原以为自己失去了那个功能,还偷偷配了些补肾的药,但和江水谣睡在一起的时候依然没有反应。
李情坤到达裴局病房的时候,刚子等人已经到了。裴嫂和侄女吴薇在护理裴局。裴局刚做了手术,还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是看了看他们,示意他们都坐下。裴嫂望着李情坤、刚子等几个刑警,叹息道:
老裴这个人啊,就是要强,性子急、脾气燥,为了工作把自己累得身体都受不了,你们几个受委屈没有?你们没日没夜加班加点,我看了都心痛,你们都要注意身体哦,不要像他一样死撑着。他这个人啊,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多包涵啊!
裴嫂的话软软的又暖人心。几个刑警和她聊了一会就告辞出来了。
8
江水瑶对李情坤一贯的态度恰恰帮了李情坤的大忙, 使他与钟盈的交往变得游刃有余。 裴局住院期间,李情坤同钟盈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上班时间他们也在手机聊天。李情坤不止一次地向钟盈表示, 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帮钟盈给炎炎治病的。 炎炎的事也是他的事。 钟盈觉得这个男人靠得住,而且还那么优秀,她懂得如何巧妙避开李情坤的家庭,她实在需要李情坤的温暖和帮助。
对炎炎的治疗, 钟盈一刻也没有放弃, 只要有一丝希望, 她总要想方设法去努力。 从西藏带回来的那些草药, 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炎炎吃一口, 吐一口。 钟盈看了心疼, 她含一口在嘴中, 然后喂着他吃。 炎炎吃是吃下去了, 但不一会儿, 全都反胃了。 呕吐物把钟盈搞得一片狼藉。 钟盈不气馁, 还是一遍一遍地喂, 直到炎炎不反胃为止。 然而炎炎将那些草药全都吃光以后, 并不见有什么明显的好转, 但不管怎么说, 炎炎开始能喊妈妈了。这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词语,钟盈欣喜若狂。
炎炎喜欢涂鸦,钟盈就买了水彩笔让他涂抹。渐渐地,钟盈发现炎炎涂抹的窗外、田野、云彩、动物等竟然像模像样,她选了炎炎的一张池塘水彩画在市里参加少年儿童画展,竟然获得了一等奖,市里的新闻媒体作了报道。钟盈简直是欣喜若狂,她第一个打电话向李情坤报告了喜讯。李情坤也感到很兴奋,他琢磨说,国际国内也发现有一些脑瘫儿在某些方面有过人的天赋,比如记忆、计算、绘画等,有个名人说得好,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但同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也许炎炎真的有绘画天赋。钟盈听了大为惊喜,她寻思,也许是他爸爸朱飞的绘画基因遗传给了儿子。
只要坚持, 希望还是有的。 不少医生这样安慰她。 钟盈顿时有一种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 她听从别人的意见, 每天带炎炎去康复中心锻炼。 她坚信有朝一日, 炎炎会像健康的孩子一样的。
李情坤琢磨钟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自己没有收入, 朱飞断
断续续的汇款根本不够她们母子的生活。 于是介绍钟盈进入了朋
友开的一家广告公司, 那朋友当然会照顾李情坤的关系, 让她力所能及管管内部事务, 家里有事耽搁也不会难为她。 风韵犹存的钟盈总是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她坦然相对。 我有老公, 有一个残疾孩子。 别人没听完早就退避三舍了, 这样的女人谁愿意去惹呢? 一惹就无事生非。 钟盈在广告公司过得也还安稳, 这个年代就这样, 生活要复杂就复杂, 要简单就简单,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谁都怕给自己带来麻烦。 钟盈有时也想, 李情坤为啥不怕麻烦呢? 每每想到这里, 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 难道世间的感情也是一物降一物? 她暗示自己, 无论如何, 也不能毁了李情坤, 即使自己粉身碎骨。 毕竟这人世间, 能真正关心她们母子的, 李情坤算其中一个了。 虽然彼此没有挑明, 但有必要挑明吗? 这份感情她必须珍惜。
他喜欢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 因为在外有一份他喜欢做的工作, 在内则有一个叫他喜欢的女人和一摊乱七八糟的烦恼事。
一天下午, 钟盈给李情坤打来电话, 说炒他喜欢吃的仔姜牛肉丝, 让他过去尝尝。 李情坤下午6 点有个紧急会议要开, 可能晚上8点才有空。
一进门, 李情坤发现客厅打扫得非常洁净, 还插了鲜花,墙上贴着炎炎获得一等奖的水彩画。 钟盈穿了一件非常清爽的连衣裙, 人也显得兴高采烈。 看见李情坤来了, 微笑着露出了一口洁白乖巧的小米牙, 李情坤立即闻到一阵扑鼻的幽香, 她微笑着问, 这香水味道你喜欢吗? 李情坤笑了笑, 不错, 挺提神的。 钟盈凝望着李情坤, 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猛烈地吻李情坤的嘴唇。 李情坤措手不及, 他没想到钟盈会如此激烈, 一时感觉不适, 猛地推开了钟盈。
钟盈惊讶、 委屈地看着他, 好像根本没有想到李情坤会拒绝他。 她涨红着脸说, 你,嫌弃我?
李情坤慌乱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钟盈突然变了脸。 她近乎粗暴
地把他往门外推。 你走,你给我走开! 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情坤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很想说点什么, 可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在稀里糊涂中被钟盈推出了门。 铁门在他身后砰的关严了, 接着传来了钟盈痛彻心扉的哭声。 他犹豫了片刻, 还是回身轻轻地敲了敲门,钟盈猛地拉开了门,一把将他拉了进来,然后将门关上。
钟盈还在抽泣,用手抹着眼泪。李情坤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进门后不知所措。钟盈看见他进来,破涕为笑,说我去做饭了,你坐一会儿吧。
李情坤缓过神来,感觉自己刚才是不解风情,粗鲁了点。于是走进厨房,钟盈在拆菜,李情坤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轻轻地靠在她的背上,钟盈回过头,耳鬓的柔发摩挲着他,两人就这样相偎着,享受一种放松的幸福的感觉。过了一会,钟盈转过身来,扑在李情坤怀里,柔软的乳房如小鹿似的顶着他,李情坤情不自禁和钟盈舌吻起来,他舔着她的小米牙,滑嫩、滋润,节奏的整齐。们不由自主去了寝室,钟盈柔声对他说道:
坤,我很久没这样了,你要轻点。李情坤听了,像是吹起了冲锋号,全身血脉喷张。两人颤抖着、扭动着、呻吟着、抚慰着,似乎进入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末了,李情坤感觉无比舒畅,他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地笑了。钟盈一骨碌翻起来,披上睡衣,狠狠地亲了他一下,笑容灿烂地说我去做菜,你休息一会。
李情坤美美地躺在床上,感觉好惬意。之前一直感觉自己在男性功能上不行了,没想今天非常有力,简直是酣畅淋漓,这给了他巨大的鼓舞,他觉得是钟盈给了他力量,让他焕发了新生。
9
炎炎依然十分喜欢涂鸦,钟盈下了班也喜欢看着炎炎涂鸦,邻居们也知道炎炎获得一等奖的事,见面就夸奖她,她的心底渐渐升起了明亮的曙光。
李情坤时不时打电话问问钟盈, 炎炎的情况, 或者借口办案到钟盈家看看, 或者说给她一份力量、一种慰藉。 不过, 他也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底线, 不能趁机占人家便宜。 所以, 他在钟盈家一般待不上10 分钟就会借口工作而离开。 一段时间以来, 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充实, 这时他不再怨恨江水瑶了。 他只是觉得滑稽, 心气一向很高的她怎么会做这勾当, 做了也就做了, 矢口否认干什么? 她以为否认就抹杀了事实? 在他的性功能发生障碍以后, 江水瑶努力克制自己巨大的不快, 还安慰他不要心急, 劝他不要太劳累, 要好好休息。 她越是体贴入微, 他越是感到难以忍受。
自从和钟盈有了那层关系之后,李情坤回到家里,以为自己的男性功能已经恢复,没想和江水谣睡在一起,依然不能完成那事,他觉得不可思议,好在江水谣习惯了,没有埋怨他。但这件事就像一个留在他身上的伤疤, 只要一脱下衣服, 它就醒目地让他看到了这个疤痕。 李情坤问过自己, 是不是打算和江水瑶离婚, 然后和钟盈结婚。 回答是否定的, 因为他不想这么做, 钟盈也做不到。 她说过, 朱飞还是会回来的,他偶尔寄钱回来就是一个明证。
朱飞不想回家, 只是无法承受生活之重。 李情坤有意识地和她提及此事, 钟盈却总是阻止他,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想提及, 他也就算了。
李情坤发现自己做得最多的就是为炎炎配药, 有时甚至把一本 《小儿疑难病指南》 带回了家, 江水瑶觉得很奇怪, 李情坤说是案情需要学一点小儿疑难病知识。 小小年纪的炎炎, 吃过的各类中西药, 都可以用船来装了。 可他自己丝毫不觉得难受, 吃不了的, 就吐。 能吃的, 全吞下了肚。 要换了正常人, 要叫他吃下这些药, 不知要花多少精力。
钟盈很满足, 只要能平安生活, 她就高兴。 她说, 生活越来越简单了, 她每天上班下班, 买菜做饭, 送炎炎去康复中心, 和李情坤说些相互关心的事。 长年以来的忧郁症, 也慢慢地痊愈了。 她对李情坤说, 谢谢你, 你的到来, 叫我认识了怎么生活。 李情坤心里乐滋滋的, 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想了很久, 李情坤还是约了钟盈花园饭店的顶层旋转茶厅见面。 关于自己的家庭,李情坤本来是想坚持不说的, 这是一个底线。 但不知为什么, 他改变了主意。 同时, 也给钟盈一个解释。 这一点, 他控制了很久, 但最终失去了底线。 他和她说了江水瑶的事, 尤其是那件已经过去的往事让他说得跌宕起伏。 他早就想向人倾诉了, 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 在诉说这件事时, 他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那情形就像瞌睡的人碰到了枕头, 口渴的人喝到了泉水一样。 他下意识觉得, 这种倾诉, 和钟盈在这里第一次向他倾诉的性质一样。
钟盈非常惊讶, 她说她真的没有想到李情坤也会有这样的心酸。 她没有一点点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在她的印象里, 不, 在所有曾经和李情坤同过学的人心目中, 他李情坤绝对是一个成功人士。 要事业有事业, 要家庭有家庭, 要地位有地位!
钟盈忍不住拉起了李情坤的手。 他太需要安抚了, 她轻轻地抚摸着李情坤的手, 一遍又一遍, 就像在抚摸炎炎, 每一次手经过时, 就会有一种温柔停留在那里。 渐渐地, 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想不到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都说我钟盈是泡在苦水里, 但谁知道我也有幸福。 瞧, 我遇见了你, 就是我的幸福, 我太高兴了。 她开始抽泣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时, 李情坤也流泪了。 他抬起头, 用手胡乱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甚至在这一刻, 他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 他在自己心里第一次原谅了江水瑶。
离开旋转茶厅后, 李情坤精神抖擞, 一种暖流在身体里激荡, 他想从此以后, 就会有人惦记着他了, 他也会惦记着对方了。 这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 是上苍对他的一种安慰。
开车回分局的路上,江水谣打来电话:
情坤,你听说没有?裴局被纪委带走了!
啊,不会吧,裴局怎么会?他那么正直,我没听闻他贪赃枉法呢,消息确定吗?李情坤心里七上八下,那次鸿雁宾馆命案现场,他发现裴局脑后头发里长了好几个疮,就有一种不详的预兆,民间有头上长疮、脚下流脓,不是好兆头的说法。那天裴局住院的病房,他看见吴薇在场,心里隐隐有点不妙。难道裴局同汪琴芹非法集资案有关?但裴局一再督促将汪琴芹非法集资案一查到底,完全没有包庇的迹象。会不会和裴嫂有关呢?但裴嫂那么心善那么和蔼,感觉和汪琴芹非法集资案八竿子打不着。好在这个案子成为省厅督办案件,移交到市局刑侦支队了,以后的进展李情坤就不知道了。
刚挂江水谣的电话,刚子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同样是告诉他裴局被纪委带走了。
怎么回事啊?刚子,你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李情坤焦虑地问道,他开始感觉口干舌燥。自己是裴局一手提拔起来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局里上上下下都炸开锅了。
会不会和汪琴芹非法集资案有关?李情坤单刀直入地问道。
应该不会吧。刚子将信将疑地说道
好嘛,我们不信谣、不传谣,保持正常工作。
10
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第二天,裴局又回到了分局上班,大家心里惊讶但依然热情地招呼他。自从出院后裴局的脸色就不好看,从纪委回到分局,裴局的脸色更难看了,似乎心事重重。局里给大家的解释是纪委例行问话,大家不要大惊小怪,一如既往抓好工作,以优异的成绩迎接市局的考核。
李情坤琢磨着这件事,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否则裴局还能回来上班?不过无风不起浪,结合裴局的神情,这其中多少有点什么。
令李情坤想不到的还有一件事,朱飞回来了。这个时候他回来干什么?莫不是他觉得炎炎有绘画的天赋?
他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头发留得更长了, 脑后还胡乱扎了一个马尾, 似乎需要用一些装饰性的东西来表明自己还是个艺术家, 比以前更艺术了。
钟盈见到朱飞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悦, 她很平静地替他拿掉了
挂在身上的一个不知是线头还是棉絮样的东西说, 你回来了, 吃过饭没有? 那样子, 就像他下班刚回来。
朱飞点点头说, 我在街口的小吃店里吃了一碗面条, 然后他又说, 钟盈, 你的气色不错, 比我想象的要好。
那时候是中午一点多光景, 白花花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一片明亮。 朱飞在阳台上坐下后还是显得大大咧咧的样子, 他说钟盈你没变嘛, 还是漂漂亮亮的。 这屋子也收拾得挺干净。
钟盈冷着脸说, 托你的福, 我没死, 要不是你有几个钱寄
回来, 你今天见到的就是我的遗像和骨灰了。 说完, 她就倚靠在阳台的扶栏, 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瞅着朱飞。 朱飞还是朱飞, 好像比走时还胖了一圈, 眼细眯缝着, 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朱飞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边抽边和她说他在北京发展的情况。 北京真他妈的大, 林子大了, 什么鸟都有! 朱飞非常地感慨。 他说长安街的灯, 天安门的人, 还说圆明园里的画家。 那些人算什么东西? 狗屁! 只知道玩女人, 标榜自己, 恨不得连自己的精子、 卵子都卖了! 还画家哩, 连乞丐都不如。 朱飞显得义愤填膺。 他见钟盈没兴趣听他说这些。 便及时地刹了车。 他开始和她说北京的女模特儿, 说了模特又说拍电影的。 给他们画布景,很来钱的。 那些人真牛皮, 钱多得像树叶。 直到他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以后, 他才舔舔嘴唇说我还是要走的。 妈的, 这个城市像狗屎一样让人讨厌, 当初我怎么会在这里落脚。
你走, 你早就可以走了, 走了就不要回来, 你回来干什么? 这房子是我的, 孩子是我的, 家里的财产大部分也是我挣的。 你除了你那些狗屁也不是的画, 什么也没有。 你快点把床下那几张破画带走, 我看了都觉得恶心。 反正你要走了, 我们还是把婚离了, 省得你再寄钱, 你挣几个钱也不容易! 钟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说了那么多, 一说, 就把心底淤积着的怒气倾泻而出。 开始时, 她什么也不想说的, 她要让朱飞自己看看, 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居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他生活艰难。 他艰难, 那她一个女人带着残疾的炎炎就不艰难?
朱飞站起来, 一个箭步冲到钟盈跟前, 啪! 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离就离, 你这婊子, 我朱飞还怕你不成? 老实告诉你,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你离婚的。 我什么也不要,只带走炎炎。
你放屁! 钟盈猛地尖叫起来。 她显然没有估计到朱飞会直截了当地和她说这个话题。炎炎是我儿子, 是有绘画天赋的,他有我的遗传基因,我要让他到北京去发展。 呆在这种鬼地方, 天才都会变傻的。 朱飞的怨气有增无减, 好像他的一切不如意, 都
是因为当初住在这个城市里而引起的。 也好像炎炎并不是一个脑瘫儿, 而是一个天资聪颖的神童。
钟盈嘿嘿嘿突然冷笑了起来。 朱飞啊朱飞, 你一定吃错药了, 你以为炎炎是个天才啊, 不要忘了, 他是一个脑瘫儿, 他歪歪斜斜连路都走不稳, 你还指望他到北京去发展?你是痴子盼天塌啊! 还有你自己, 难道就照顾得了自己? 管自己都没信心, 还要管一个病儿, 你存心要他死啊!
朱飞刚才还精神抖擞的, 一听钟盈的话, 顿时也像泄了气的皮球, 慢慢蹲在地上, 眼里露出了困惑。 他嘟哝着说, 我不管, 反正我要把炎炎带走, 炎炎的病可以在大医院里治好的。
钟盈突然像发疯一般地扑倒在朱飞身上, 抓、 咬、 撕、 掐齐上, 她将朱飞的头发扯下了一大片。 我叫你带走炎炎, 我叫你带走炎炎! 想都别想! 她大声嚷嚷着, 朱飞一动也不动, 听任钟盈大打出手。 钟盈后来打累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 望着手中那绺已经有了白丝的头发, 顿时悲从心来。 她将头抵在朱飞的胸前, 呜呜呜地放声痛哭着……然而, 朱飞却拨开她, 神情肃穆地走了出去, 一副落魄相地走开了。
钟盈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同时也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想朱飞不会平白无故回来的, 看样子他真的是来离婚的。 若是他再早一阵子回来, 说什么也不许他离婚, 她宁可有名无实。 但现在她有了李情坤, 朱飞就失去了丈夫的作用。 想通了以后, 钟盈决定把一切都和父母说开。 尤其是妈妈, 要让她尽快接受李情坤。 她看了看表,觉得该把炎炎从妈妈那里接出来, 送到康复中心去了。 这一天是星期六, 康复中心晚半小时开门。
钟盈心情爽朗地骑了车往妈妈家里赶, 平时路上熟见的一切东西在她眼里竟变得亲切起来。 妈妈看见她, 很奇怪, 大老远就喊: 钟盈, 你没碰到朱飞, 朱飞来过了, 他把炎炎带走了。 他说他送他去康复中心!
钟盈 “哎呀” 一声从自行车上掉下来, 脑袋嗡的一下, 眼
前一群苍蝇在不停地飞来飞去, 双腿也软得厉害。 她竭力定定神。 随后唤了一辆出租车, 往康复中心疾驶而去, 她从一楼寻到七楼, 又从七楼下到一楼, 角角落落都寻遍了, 还是没有炎炎的身影, 问那里的工作人员, 他们也是一脸的茫然……
没有没有, 带小孩子到这儿来的, 都是女的。
钟盈 “哇” 地当场哭将起来, 一边哭一边摸出电话, 叫李情坤马上过来。
李情坤那时正在局里忙着, 一个案件搞得他焦头烂额。 他
说等半个小时后再过来。你马上就过来, 我快要死了。 钟盈有气无力地说。
李情坤吓了一跳, 他从来没有听钟盈这样和他说过话。 他问清楚她所在的位置以后,马上就开了警车过去。
钟盈脸色煞白地说,朱飞把炎炎带走了!
11
李情坤追上朱飞时, 朱飞正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 炎炎坐在他的身边。 李情坤本来想叫几个同事一起帮忙寻找, 但不知为什么他又放弃了, 他不想把事情扯大。 他估摸得很准, 朱飞哪儿也不会去, 他只能是在火车站或机场, 按他的经济实力, 在火车站的可能性更大。 朱飞在人群中很显眼,他几乎没怎么找, 就发现了朱飞。 朱飞一脸的疲倦, 一副瞌睡蒙眬的模样。
朱飞并不认识李情坤, 但穿着警服的李情坤还是引起了他的
警觉,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 借洗手间避开警察。 他和边上的一个人说, 帮忙照看一下座位上的孩子, 自己上趟厕所。 邻座的一个女人头也不抬地答应了。
李情坤却误解了, 以为朱飞发现他是来抓他的, 想开溜了,
于是便大喊一声: 朱飞,别跑!
朱飞生生地吃了一惊, 那表情非常恐惧, 就像小偷在行窃时当场被人拿住似的。 他停顿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 便抱起炎炎跑了起来。 他穿过了一排又一排铁制的座椅, 他不断地左冲右突, 躲避着旅客。 灵活得像一条鱼。 他个高腿长,不一会儿, 他就跑出了候车室。
李情坤拨开挡住他视线的人群, 火烧火燎地追了过去。 他搞
不懂朱飞为什么要跑, 他似乎没有跑的理由。 他只是想告诉他, 钟盈快要发疯了, 得把炎炎还到她的手里。
朱飞越跑越快。 李情坤也加快了脚步, 为了阻止他, 他高声喊道, 快抓住他。 过路的群众是那么多, 他们看到一个警察在死死地追赶着一个手里抱着孩子的大个男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干起了协助警察抓坏人的行动。 朱飞的脸上逐渐露出了那种唤作绝望的东西, 他东窜西奔, 一会儿是在商店里, 一会儿是在马路上, 一会儿又是在地道里。后来, 他跑上了一幢还没竣工的大楼。 他一直向上, 一冲便冲到了最上面。 李情坤也跟着上去, 他对朱飞说: 把炎炎留下。 朱飞把炎炎抱得更紧了。 李情坤突然觉得情形不对, 刑警的敏锐让他看见一种不祥之兆, 如果再追朱飞, 朱飞在工地上跌倒, 那么他和炎炎的安全不堪设想。 他立即改变策略, 对朱飞喊道, 好, 我不追了, 你带着炎炎离开吧。 说罢, 李情坤举起双手, 慢慢退步, 直退到楼下。
朱飞抱着炎炎下了楼, 他看见警察退下, 迟疑了一下, 终于放松了自己, 抱着炎炎开始一步步走下楼梯。突然,朱飞在楼梯转拐处一个踉跄,他大叫一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未完工大楼的楼梯还有钢筋裸露着,朱飞在跌倒的瞬间拼命将炎炎放在地面,自己的后背撞到了裸露的钢筋上,他顿时晕了过去。
李情坤似乎听到了朱飞的喊叫,他感觉不妙,迅速返回,看见朱飞昏倒在地,炎炎躺在地上若无其事。
钟盈抱着失而复得的炎炎不停地抹眼泪,病床前躺着昏迷醒来的朱飞,朱飞的两眼空洞着,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他在跌下来的时候被钢筋折断了脊椎,意味着终生瘫痪。
钟盈泪流满面,眼前浮现一个又一个的画面。若干年前的一个黄昏, 朱飞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来, 一进门, 就抱着她乱吻一气, 他告诉她, 他的一幅油画入选了全国美展。我有希望到北京去发展了。 我的一位老师说过, 只要我在全国美展上获奖, 他帮我联系北京的单位。 他跟我说过好几回了。 他是那么的兴奋, 整个晚上、 整间屋子里全都是他的声音, 他不断地和她说他的理想, 他以后的前景。
钟盈, 等我到了北京, 我就把你接过去, 到时候我自己有这个能力了。 我早和你说过, 我是个天才, 是被遗弃在乡间的落魄者。 但是金子总要闪亮的! 你看, 我不是等到了吗? 钟盈甜美地笑着, 很沉静地望着处于亢奋中的朱飞, 分享着他的快乐。 她确实很少见朱飞有这样快乐过, 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光环, 整个人像是要飞扬起来。
朱飞,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你呆在北京不是挺好的吗? 你回来也就回来好了, 为什么要带走炎炎,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还要照顾炎炎, 行吗? 你要带走炎炎, 跟我说清楚也行, 可你为什么要偷偷地抱走他呢?
炎炎虽然救回来了, 李情坤并未向局里报告。 但这事闹出了动静, 局里和同事之间都有看法, 作为群众求助他是应该的, 但不该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瞒着不报, 而且应当通过110 指挥台有组织地进行。 他想立功这是好的, 但不能这样目无组织纪律, 尤其是作为一个模范, 更应规范自己的行为。 李情坤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说自己那时候确实只想着单独去处理这件事, 而忽视了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后果。 但是, 他与钟盈的关系就完全暴露了, 许多人心有疑虑, 但是谁也没说,而且朱飞脊椎骨折,假如真的终生瘫痪,他和钟盈该怎么办?
钟盈知道李情坤的心情, 安慰他不必如此自责, 说她对朱飞早就无所谓了, 没有了夫妻情, 连一般朋友也做不成了。
炎炎经过这一折腾, 病情加重了。 原先他还会表达他的喜怒哀乐, 现在却只剩下了恐惧,也不涂鸦了。 只要一有人接近, 他就会发出困兽一样的叫声。 原先他能轻轻松松跨过去的地方, 现在一点都不行了。 他老是摔跤, 经常鼻青脸肿的。 最让钟盈感到揪心的是, 炎炎不会喊拉屎拉尿了, 还经常把屎尿拉在身上、 床上。
怎么会是这样呢。 她常常失神地想。 依她所有的心智, 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这一切都是报应。 我前世作了什么孽, 要叫我承受这样大的苦难。 钟盈有时候被恶梦惊醒后, 失声痛哭。
钟盈的丧魂落魄, 李情坤都看在眼里, 但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无法帮助她消除她心头永远的痛, 他也无法抹平她的创伤。 他所能做的, 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劝她宽心,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炎炎以后的路程如何, 并不是她所能一眼望到底的。
钟盈恶狠狠地骂道: 难道我就眼看着我的炎炎一天天地走向死亡? 他还小, 才七岁。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钟盈哭着哭着, 就会扑到李情坤的怀里, 又抓又咬, 好像她抱在怀里的是一件可供她发泄的工具。 李情坤也不计较, 听任她的动作。 有时候, 她这一闹, 会惊动炎炎, 他会跟着号啕大哭, 他哭声一起, 那房间里热闹极了, 就像幼儿园里小朋友打架。
李情坤默默忍受着, 他想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这一点了。 哭完闹完, 钟盈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 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炎炎看, 随着日子的推移,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的语言功能好像发生了障碍。
李情坤想让钟盈从痛苦中拔出来, 人不能永远都在悲哀这片泥淖里翻滚。 长此以往,那只能是两种结果, 要么在沉默中升华, 要么在沉默中疯狂。 于是他就耐下性子和她说西藏的事, 他也没有去过西藏, 为了说得像模像样, 他有意识地买来了有关这方面的书籍和录相带, 不断地熟悉。 然后就和钟盈谈论西藏的点点滴滴。 只有这个时候, 钟盈才会暂时忘掉痛楚, 犹如灵魂出窍, 沉浸在往日的一点点甜蜜里, 沉浸在纯净的蓝天和高耸的雪山里。 但几次下来, 钟盈便厌倦了。 连李情坤也失去了继续说西藏的欲望。 有许多时候, 李情坤和钟盈无话可说地呆在炎炎身边, 听他咿咿呀呀地唱那些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12
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李情坤莫名惆怅。 他发现自己从一个桎梏中脱身出来, 又进入另一个桎梏中, 像一个犯罪嫌疑人被取掉了旧手铐却戴上了一副新手铐。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甚至希望朱飞能够回来解救他。
但命运却阴差阳错地把他和江水瑶继续捆绑在一起。 等江水瑶安然入睡后, 他的脑子里便全是钟盈了, 就像电视频道一样, 他调台到钟盈那里了。 钟盈成为他的知音, 他当然要产生与江水瑶离婚、 与钟盈结婚的念头, 但这念头倏忽而过, 只有想一想而已。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的特殊身份, 他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就饱尝父母离异的痛楚, 他宁可让她生活在表面和谐、 实质貌合神离的家庭环境中。 有比无好, 掩饰总比袒露的要好, 大多数的人都喜欢生活在假象中。 他知道这样做很不道德, 一旦露馅, 受伤害的人会很多, 可他无法容忍自己原先死水一潭的婚姻, 他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同样, 他也不知道他和钟盈以后会怎样生活。 想那么多干什么, 现在不是挺好么?
钟盈依然很平静, 但李情坤一清二楚, 那都是装出来的, 是装给别人看的, 她背着人常常哭泣, 让李情坤如坐针毡, 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李情坤很想帮她改变这种压抑的状况, 可一下子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 他为此苦恼着。
心情太凌乱, 李情坤牵头一个疑难案件辗转上海、 江苏、 福建等省侦查取证, 为的是让自己在江水瑶和钟盈之间理出一个头绪。 为了追捕一名逃犯, 他和他的战友们连续在烟台、 威海一带呆了近半个月, 总算发现了疑犯的行踪, 并在青岛一举抓获了这个潜逃达两年之久的疑犯。
回到办公室, 他打电话问江水瑶在哪里? 她说在外面。 她反问他在哪里? 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搁了电话。 他想了想, 给钟盈拨了一个电话。 钟盈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 说我想到曹操, 曹操就到。 正好我要到我妈妈那儿去取药, 炎炎睡着了。 人走不开, 妈妈那边也有事, 真把我急死了。 你过来一会儿替我照看炎炎, 他醒了, 你就喂他点水。
李情坤愉快地答应了, 在外边半个月了, 其实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钟盈, 他乐意听从钟盈的吩咐。 到了钟盈家, 钟盈已经去了她妈妈家, 他脱掉外衣捋起袖子帮钟盈将一大桶没有洗的衣服洗好、 晾起, 又替她淘米做饭。 他干这一切很熟练, 边干边哼着小曲。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江水瑶打来的。 江水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说, 知道你回来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们晚上一家子到小龙门去吃饭怎么样? 犒劳犒劳你。
李情坤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蹿了上来, 他已经熟知了江水瑶的把戏。 他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也可以这么说, 一踏进钟盈的家, 他就觉得一阵轻松。 江水瑶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 使他的心情变得恶劣起来, 但他很冷静, 只是冷冷地说, 我还有事, 你和女儿去吃吧, 说完就搁了电话。 江水瑶又把电话打来了, 李情坤很快地挂了电话。 但马上, 铃声又响了起来, 他看都没看就摁掉了。 手机连续响了三次, 李情坤无动于衷。
炎炎被吵醒了, 醒来后他就大哭大闹。 李情坤耐心地哄着他, 想使他安静下来。 他揭开他的被子, 想让他起床。 这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这还不算, 他的手指上沾上了不少屎, 李情坤皱起了眉头。 炎炎咂了咂嘴, 口水却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脖子里, 炎炎居然还在傻笑。 见到这样的情景, 李情坤的头都大了, 一阵厌恶感油然而生……
他把炎炎从床上拎起来,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丢在沙发上, 让他看电视, 然后将被单床单被套什么的全都塞进了洗衣机, 他准备在钟盈回来之前把它们清洗完毕, 他可不想屋子里有这股臭气。 在他处理这些污秽物时, 炎炎意外地不哭了, 他跟着电视在唱歌, 脑袋搁在沙发扶手上, 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腿在唱, 很投入的样子。李情坤叹了口气。 炎炎要是个健康的孩子, 那该多好, 钟盈就用不着受这么大的苦了。 当年带灿灿时, 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一直是顺顺当当的, 小时候连感冒也很少有, 和炎炎比起来, 真是天壤之别。
这时候李情坤的心思又一次游在了江水瑶身上,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突然就从脑中冒了出来, 找不到他, 她会怎么样? 他竭力地猜测着。 可是他猜不出来。 她该去死, 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 有时候李情坤实在忍不住, 会发脾气, 她总是温和地说, 你那病, 急不得, 得慢慢治。 李情坤在心里哀叹, 老天怎么这么捉弄人, 非要弄个江水瑶这样的女人给他。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江水瑶闹, 实际上闹了也没用, 最后受伤最大的还是他。 他不想在家庭这个问题上再让人说三道四, 他丢不起自己的那张脸。 时下虽然流言蜚语很多,但毕竟是流言, 如果他和她说白了, 那他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何况她江水瑶也不是省油的灯, 每次争吵, 她都会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忘了你的身份? 你是什么人? 你是模范。 我想你总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吧, 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好戏。 有时候, 他苦涩地想,和她离了吧, 和这个女人离了, 省得看到她眼珠子发红。 可他不能提这个话题, 一提, 她就吹胡子瞪眼睛地说, 你敢? 我会叫你身败名裂的。 李情坤也明白, 她抓住了他的软肋,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他不想管她, 也管不了。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在这种问题上, 他李情坤就是有天大的本领, 也是阻止不了的。 他的思绪像夏末池塘里的小蝌蚪, 很活泛地游来游去,却不知秋冬将至。
后来, 他洗完了床单和被套, 把它们晾晒完后, 看到炎炎还是兴高采烈地跟着电视唱歌, 于是把身子从阳台转到厨房, 开始在冰箱里翻找。 他想做几个菜, 等一下钟盈回来了就可以吃饭了。 他在炒着菜时, 思绪又一次游荡开去, 他想幸亏有了钟盈, 要不然今天晚上又无法安宁了。 正炒着菜, 他发现酱油没有了。 他看了看炎炎, 要是往日, 他早就叫起来了, 李灿灿, 快去买酱油, 可炎炎不会这些。 他决定自己去买, 他估算一个来回大概只要5分钟, 小区门口就有小商店。 他飞速地下楼, 他出门时, 炎炎注意地看了看他, 还朝他笑了笑。
等李情坤三步并两步赶回后, 看到炎炎不在沙发上了, 电视机开着, 他紧张地往厨房里一瞄, 没有炎炎的身影, 他的心稍安。 他放下酱油瓶, 看到炎炎在阳台上时, 他放心了。 他只顾自己在厨房里忙碌。 为怕油烟气跑到房间里, 他还特意关上了厨房的门。
钟盈进来了, 但他没有觉察到, 钟盈像一条鱼一样游过来, 贴在了他背后, 他吓了一跳, 转而便笑了, 你可以做杀手了, 居然骗过了我这个当警察的。 钟盈不说话, 只是紧紧地贴着他。 李情坤感动了。 他说, 松手, 我要盛菜了, 要不然要焦了。 钟盈撒娇道, 我不松, 看你怎么办? 快快快, 菜真的要焦了, 我都闻到焦味了! 李情坤说。 钟盈不情愿地松了手, 好呀, 看你的手艺行不行。 我的手艺? 当然还行。 不行的话怎么敢在你面前显摆。
你把桌子摆摆好, 我去叫炎炎, 这条懒猪, 我走后他难道一直在睡? 钟盈的声音柔柔的, 一种包不住的喜悦还是透露了出来。
哪里呀, 早醒了, 刚才看了会儿电视, 现在在阳台上。 瞧, 我的水平还不错吧。 李情坤邀功似的举着菜盆。
钟盈去了阳台, 又去了房间, 但不久便传来了她的急叫声, 炎炎, 你在哪里? 她接着像一阵风那样冲到厨房里, 拖着李情坤, 结结巴巴地说, 炎炎、 炎炎不在屋里!
李情坤四下里一转, 也傻了眼, 刚才好端端的还在, 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来不及想别的, 像阵风似的跑出了屋, 钟盈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在小区里找了个遍, 但没有炎炎的影子, 炎炎会到哪里去呢? 问门口保安, 保安坚决地说, 没有小孩出去, 我倒是看到你买过酱油。
钟盈狐疑地看着李情坤, 李情坤解释说, 没有酱油了, 我出去买。 我回到屋里, 看到炎炎在阳台上玩。
钟盈赶紧跑到自己家的楼下, 那里静静的, 什么都没有。 钟盈松了一口气。
炎炎会到哪里去呢? 李情坤感到不可思议, 他走路都歪歪斜斜的, 又能走多远?
钟盈差点哭出来了, 她说, 我要报警, 我要报警。 李情坤说, 先别报, 我们找找看,他走不了多远的。 他们重新在小区里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 或许炎炎还在家里, 他藏了起来。 钟盈突然说。 他喜欢捉迷藏。 他们脚步凌乱地重新走回家, 仔细地在大衣橱里、 大床底下找着, 找到阳台时, 他们发现了炎炎, 炎炎头朝下栽在洗衣机里, 洗衣机里全是水。
钟盈的手半捂住脸,吓得魂飞魄散,李情坤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一下将炎炎从水里提了起来,发现炎炎已经断气。快送炎炎到医院啊! 钟盈撕心裂肺地哭着。
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在检查了炎炎的情况后, 脸色一沉说, 你们怎么才送来,已经死亡一、二小时了。
钟盈顿时晕了过去,在医院急救室抢救,好在只是暂时性休克。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住李情坤看。 突然她像被激怒的豹子一样扑向了李情坤, 噼里啪啦一阵乱敲乱打, 李情坤, 我没想到你的心这么毒, 你为什么要杀掉炎炎, 为什么?
13
钟盈为什么会突然反目,指控他杀了炎炎,李情坤实在想不明白。李情坤果断承认和钟盈有男女关系,但坚决不承认杀害炎炎, 这并不等于说他能躲过这一劫。 由于事实清楚, 证据确凿。 是的, 哪里还有比钟盈更翔实的证据呢? 要知道她是李情坤的情人、 死者的母亲和朱飞的妻子。
江水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她说她决不相信李情坤会是真正的凶手, 一定是这个叫钟盈的女人诱惑了李情坤, 并且设了一个套子叫单纯的李情坤陷了进去, 她这是借刀杀人。 如果李情坤犯了法, 那钟盈也应该是犯了法, 决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在法律面前, 人人平等, 不能因为李情坤是警察, 是先进典型就对他从重从快地处理, 千方不能将事情简单化。
几次审讯, 李情坤都不承认他是杀人凶手。 他说他没有任何理由杀人, 虽然他和钟盈是很好的朋友, 称情人也可以, 因为他拒绝过几次和钟盈发生肉体关系, 那并不等于说他要杀他们。 他并没有想和她结婚, 钟盈也没有这个意图。 朱飞又长年在外, 炎炎是个病孩, 他不可能对两个根本不可能对他构成危险的人下毒手。 他不可能傻到这种程度。
案子一时决断不了, 就这么一直拖着。
更坏的消息传来了,朱飞因脊椎骨折引发并发症死亡。朱飞虽然是失足跌倒,但是和自己的追赶不无关系,李情坤想起来不寒而栗。
半个月之后, 钟盈突然翻案, 说李情坤并没有杀炎炎, 炎炎是自己不小心爬进洗衣机淹死的———可没有一个人拿她的话当回事。 他们一致认为是江水瑶在动用一切力量迫使钟盈翻案。 钟盈哭着说,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不敢乱说呀。 现在我知道了, 朱飞他不是人, 他要把炎炎带到北京去卖掉, 他收了人家一个马戏团三万元钱。 马戏团老板找不到他, 都打电话来找她了。 以前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了, 我就不会埋怨李情坤了。 他是无辜的!
江水瑶在探望李情坤时, 不断地给他打气, 情坤, 你放心好了, 用不了多久, 你会被无罪释放的。 钟盈的谎言会不攻自破的, 你看她现在都自相矛盾了, 一会儿说炎炎是你杀的, 一会儿又说你什么人都没有杀, 这个女人是个傻子, 你用不着担心的, 你需要的是耐心。
李情坤到这个时候才领教了江水瑶对他的坚定, 她喜欢在关键时候显示出她的魅力。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好像江水瑶奋力挽救的并不是他, 而是一个他素不相识的人。 他静静地听着她说, 等她说完了, 他轻轻地动一动唇, 谢谢你, 水瑶!
江水瑶的眼睛一红, 情坤, 你别说了, 谁叫我们是夫妻呢?!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李情坤也会有情人, 他一直瞒着她在和那个叫钟盈的女人一起生活。 但她固执地以为是钟盈勾引了他, 他在那方面近乎白痴。 这一点她是烂熟于胸的。 她想这个女人要和她争夺李情坤, 那是她的痴心妄想。 李情坤之所以会这样, 完全是受了那女人的蒙骗。 他怎么看得中一个拖累这么重的女人呢? 一定是李情坤不愿意和她相处了, 她才弄出一系列的事情来陷害他。 情坤, 事情肯定会弄得一清二楚的。 她说得颇为动情, 连眼泪也下来了。李情坤长叹了一口气。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 江水瑶以及其他的人不断地传进有关钟盈的消息, 看守所的一班人跟李情坤很熟, 因此李情坤虽然人在里边, 但信息还是很灵通的。 他因此知道她被广告公司辞退了; 她反复跟人说炎炎的事; 她和家里也搞不好关系, 一天到晚在吵架———终于有一天, 有人告诉他, 钟盈疯了, 整天抱着一个用木头做的儿子在街上兜来兜去, 一边走一边喊, 说是要把儿子的灵魂喊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 他泪流满面。
刚子来了, 准确地说是来提审他的。 他告诉李情坤案子有了重大转折, 证据排除了他涉嫌杀害炎炎。远处一栋高层建筑上安装的高清摄像头刚好可以看到钟盈家阳台一角, 这个高清摄像头本是用于交警监管十字路口车辆,刚子提取到了监控画面。监控显示,炎炎是一个人玩耍爬进洗衣机的,李情坤没在现场,同时,炎炎的掌纹和指纹足以证明。李情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真相终有一天会来到的, 望着他一手带出来的刚子,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但是, 刚子说, 舆论对你很不利, 你和钟盈的事上了新浪、 腾讯等新闻, 被编成微博、 微信在网上疯传, 网上对你的抨击几乎是一边倒,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即使你不涉嫌犯罪, 也难逃舆论发难, 这个涉警舆情局里也很不好应对, 承认或不承认都是问题, 分局、 市局甚至省厅领导都感到十分恼火, 刚子没有再说下去。 李情坤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当今事态下, 他能免除刑事处罚就算万幸了, 回刑侦继续工作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已经看到了下一步的处分, 千方百计地维护名誉, 其实是千方百计的身败名裂, 结局他已经看透。
刚子沉默了一阵说, 所有的造孽都源于一个心结, 你也是这样是不是? 李情坤望了刚子一眼, 刚子的话戳中了他的要害。 刚子接着说道, 是不是嫂子出现在宾馆那段视频一直困扰着你, 我曾经提示过你把那段视频看完, 说嫂子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你之后没看完视频,也没有问我。 直到你被刑拘期间, 嫂子找我谈过, 我才知道你真的没把那段视频看完。 我以你最好的兄弟的名义告诉你, 那段视频确实是证券公司在宾馆发奖金的视频, 嫂子江水瑶从副总经理林频房间领奖金出来后, 林频随后也出来了, 不错, 他是到前台拿了一个包裹又返回房间, 随后, 证券公司的其他员工也相继进入房间领取奖金, 房间里发奖金的有林频和会计、出纳员三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李情坤坐在地上瞪大着眼睛, 嘴巴微微张着, 想说又似乎想问。
哈哈, 哈哈, 哈哈哈哈……李情坤突然笑了, 笑出了声, 这是他入监后的第一次笑,是他不开心以来第一次哈哈大笑。 笑够了, 他问刚子, 那辆新车好用吧? 刚子知道他是问队里新配的那辆警车, 于是点点头说, 好用, 牌照上了, 警用标志也喷涂了。 李情坤笑了, 你感觉一键启动怎么样? 刚子说, 好啊, 一摁就启动了。 李情坤说, 对, 我错就错在某个时候一键启动了。感情可以一键启动,但无法一键关闭。刚子垂下了眼, 像是若有所思。
裴局带着纪委、 法制大队的负责人进来了, 宣布解除对李情坤的刑事拘留和撤销案件决定书。 望着领导和熟悉的战友, 李情坤语塞, 一时不该说什么, 江水瑶和女儿灿灿走到他的面前, 江水瑶微笑着对他说: 情坤, 一切都过去了, 好好珍惜, 你还有未来!
李情坤望着江水瑶, 她的眼窝深陷, 面色苍白, 眼角的丝丝皱纹诉说着这段时间她承受了多少煎熬。 尽管她的嘴角保持着骄傲的微笑。
李情坤,请留步——就在李情坤一家准备离开时,一个穿透力很强的声音传来。李情坤回头一看,检察院三名干警走到他面前,为首的拿出立案通知书说道,李情坤,你涉嫌滥用职权罪、过失致人死亡罪,我们检察院依法决定立案,请你给我们走一趟。
所有的人都沉默,只有江水谣喊道,情坤,不要慌,该怎样就怎样,我们等你!
李情坤的眼睛已经空洞, 漠然跟着检察院干警走了,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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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刑警大队长李情坤追求卓越,屡立战功,深得脾气暴躁但正直无私的裴局长的器重。妻子江水谣在证券公司上班,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高傲而用情专一,以李情坤为荣,处处为李情坤的事业进步出谋划策,迫切希望丈夫走向人生荣耀,俩人情投意合,并有一个乖女儿。在一起命案的侦破中,李情坤和战友在回放一段案侦视频时,发现妻子江水谣和证券公司领导从同一宾馆房间出来,顿时炸了锅。江水谣的解释是公司发奖金,李情坤理智全无,陷入危机。案件进一步查下去时,李情坤发现巨额非法集资案的主角是裴局的妻侄女,并且策划了这起谋杀案。此时李情坤的女同学钟盈因儿子炎炎脑瘫向他求助,钟盈哀怨和洁白小米牙在李情坤心中刻下深刻印象,他带着帮扶同学的善意却和钟盈陷入感情,钟盈竭力想让自己的脑瘫儿炎炎恢复正常,当炎炎表现出绘画天赋时,钟盈的出走多年的丈夫朱飞突然回来了,说要带炎炎走,在争夺炎炎的过程中,李情坤出手逼得朱飞失足坠亡。李情坤被检察院调查,裴局和江水谣竭力救援,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渐渐展开。
刑警大队长李情坤屡立战功,深得裴局长器重。妻子江水谣在证券公司上班,以李情坤为荣,处处为李情坤的事业着想。在一起非法集资案引发的命案侦破中,李情坤和战友在回放一段案侦视频时,发现江水谣和一领导从同一宾馆房间出来,顿时炸了锅。江水谣的解释是公司发奖金,李情坤无法相信。李情坤发现命案案的幕后人是裴局的妻侄女。此时李情坤的女同学钟盈因儿子炎炎脑瘫向他求助,他带着帮扶同学的善意却和钟盈陷入感情,钟盈的出走多年的丈夫朱飞突然回来说要带炎炎走,在争夺炎炎的过程中,李情坤出手逼得朱飞失足坠亡,而后炎炎在洗衣机中离奇死亡。李情坤被检察院调查,裴局和江水谣竭力救援,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渐渐展开。
作者:喻强(笔名三江映月)
通讯:四川省宜宾市公安局警官训练中心
邮编:644000电话:15283595789
QQ:78788226(三江映月)
微信:psyq78788226
喻强简介:笔名三江映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四川公安文联理事。曾获“四川省首届散文奖”、“全国公安现代诗歌网络大赛”二等奖、“阳翰笙”文学奖等奖项。先后在各级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120多万字。现供职于宜宾市公安局警官训练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