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强
一生中,总有一种风景让你魂牵梦绕,让你流连忘返,一生中,这样的风景并不多,往往只有一二处,比如黄山。
本来并没有出远门旅游的打算,机缘巧合,刚好可以在5月份休假,去哪里呢?警察生涯二十多年,休假是奢侈的事,机会来了,到哪里如呢?第一个跳入我脑海中的就是黄山。尽管我十多年没上过黄山了,也很少想起黄山,但是冥冥中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云雾缭绕般的仙境在忙忙碌碌的滚滚红尘中越发显得超然逸然。
我和妻子终于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从成都到黄山2千多公里的高铁大约13个小时就到。坐在高铁上,一日千里的感觉,真不敢相信大半天的时间就从天府之国君临黄山脚下。一路上,巴山蜀水、荆楚大地、中原腹地依次掠过,车窗外从川渝民居到中原民居再到徽式民居,近山心更切,可以嗅到黄山的韵味越来越浓。
九十年代登过一次黄山是冲着迎客松去的,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山挑夫。一根扁担,挑起200斤左右的货物,身穿深色麻布背心,肩头和颈部隆起的肌肉如铁疙瘩一般,小腿的肌肉如牛筋一般鼓胀着,沿着斜斜的石梯,一步一步丈量着黄山的高度,一步一步走进云海雾松深处。十几年过去了,黄山挑夫的形象一直定格在我脑海,与迎客松构成了我对黄山的第一印象。而今,科技日新月异,黄山挑夫还在吗?
清晨6点半,我们从汤口镇乘大巴到云谷寺,从后山乘索道上山。我打算登上白鹅岭,游走始信峰,驻足黑虎松,观梦笔生花,直上光明顶,然后到西海观排云亭,拜谒飞来石,下到玉屏楼,再会迎客松,最后乘索道从前山出来。这可能是当今最省力最经典的一条旅游线路,但是也有十多公里的必走山路,“无限风光在险峰”,值得去探索,去付出。1975年,邓小平75岁轻松登上黄山,那时还没有索道,我们这点路程算什么呢?与邓小平走过的千山万水相比,这点路程算什么呢?突然感觉到,我们渐渐失去了万水千山只等闲的豪迈,习惯了明日复明日的安逸。所以,再登黄山也是唤起沉睡的意志,激活沉沦的灵魂,生成远方的追寻。
5月的黄山,山下微雨,越往上走雨越大,我们穿起了商贩兜售的雨衣雨裤。冒雨登山,感觉别有一番趣味。李建吾写有《雨中登泰山》,我的游记就算《雨中登黄山》了。
这一次,我不为迎客松而来,我为每一棵松而来。一路上,雨雾中的每一棵松都像等我的归来,在变幻升腾的云雾中,或弯腰,或探寻,或遥望,或回头,像等待我的亲人,等待归去来兮的我,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走过海心亭,回头一望那凤凰松,探出的一条条松枝像凤凰的尾羽,把黄山松旁逸斜出的姿态伸展得淋漓尽致,真是“海心亭上凤凰松,欲飞黄山临绝顶”。黄山松有数千棵,命名的只有十颗,凤凰松是其中一棵。
峰回路转,望着雨雾中的黑虎松,粗壮的树杆也许要四人合抱,松枝四面匍匐,遮天蔽日,像黑虎一样威风凛凛,气势非凡。刘海粟对黑虎松情有独钟,曾经十天十夜临摹黑虎松,画下了著名的油画《黑虎松图》。
正在流连忘返时,一个挑夫挑着重担踩着特有的节奏一步步爬了上来。他约莫40岁左右,古铜色的肤色,他挑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的床单,床单外面用塑料布密密地罩着,防止雨水渗透进入。我寻思山上终年云雨不断,洗涤衣物床单等根本就干不了,宾馆的床上用品只有送下山洗涤,晾干后再由挑夫挑上来。挑夫还是穿着我十年前见到的那种深灰色麻布对襟衫,雨水、汗水早已混合着将衣裤湿透。山路狭窄,挑夫的扁担比山路还略宽,因此挑夫的上山的必须斜着有节奏地往上走,用低低的吆吼声示意游客避开。挑夫上山的节奏如果被打乱,必须站在原地调整,甚至只能停下来。身负重物有节奏地缓缓前行是最省力的办法,一旦停下来是难以支撑的。我们游客都自觉退到石坎以外的坡地上,以敬重的眼光看着挑夫缓缓经过。毕竟,我们谁也不能担着200余斤的重物往上爬。
一阵冷风夹着雨吹了过来,我本以为随着时代的进步,在万物互联的时代,挑夫这个古老的职业会消失,然而并非这样,山下又有一个挑夫爬了上来,而之前那个挑夫已经消失在云深不知处。
走在黄山,就是走在水墨山水之间,奇松似近似远,各有其状;怪石似像非像,各有其灵;云海似升似降、各变其形。尤其在这样的雨季,黄山变幻莫测,意境深远而悠长,刚欣赏过的风景,回过头来又幻化了,与雪山峰巅的云蒸霞蔚一样多彩而百变。
明朝的徐霞客赞叹:“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唐朝的李白吟诵:“我宿黄山碧溪月,听之却罢松间琴”,清朝的魏源写下:“峰奇石奇松更奇,云飞水飞山亦飞”。黄山的每一步每一时都是绝不重复的国画,难怪石涛、张大千、徐悲鸿、黄宾虹、傅抱石、刘海粟等以黄山为师,多次登临黄山,成就艺术高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师法自然是艺术家最高的境界之一。“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足以说明黄山的地位不可撼动。
远处的探海松伫立在云海之上,久久注视那遗世孑然的样子。突然又听见一声低低的吆吼,云海之中走来的不是神仙,是一个挑夫。他挑的是宝塔一样堆砌的矿泉水,可能有200瓶矿泉水吧,由于太重,挑夫用一根木棍从另一个肩头伸过去,撑起扁担,这样让两个肩膀都受了力。看见这边有一个空地,挑夫将那根木棒立在地上,一头顶住扁担的中段,正好可以松开肩部休息一下。这等体力引起了游客的好奇。
“你挑了多少瓶水呀?”
“220瓶!”
“挑一趟能挣多少钱呢?”
“看远近,三四百元不等!”
“你们可不可以买瓶水,我也减轻一点重量?”
我们和周围游客纷纷买了十几瓶水,既是体恤挑夫,也是致敬挑夫。
每一个挑夫都是扎根黄山的松,每一棵松是挑着岁月的使者。而我们是松间的风,云中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徒留下一棵棵松和一个个挑夫苦行僧一般的剪影。
远处是长长的去看迎客松的人流,我竟然没有去看的冲动,再见迎客松,我觉得每一棵松都有自己的韵味,我需要反刍着回味。
这就是黄山,每次来都会给你不同的感悟,不同的启迪,不同的境界,不同景点也会因天时地利人和的变化给赋予新的内涵,一次两次根本无法领略黄山的真谛,这一次我目光所及拜访了每一棵普通的松,有温度的松,以及更有象征意义和现实意义的黄山挑夫。
风景像人的心湖的映照,追求什么、触摸什么、证明什么、发现什么,欣喜和哀伤什么,寄托和思索什么,排斥和留下什么,你心湖的倒影清澈可见。你想什么样的风景,这世上就有什么样的风景,譬如我在想,黄山挑夫是挑着太阳上山的人,一步步脚踏实地,一步步照亮台阶、照亮自己、照亮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