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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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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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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


这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夜。此时,窗外,飘扬着清凉的朦胧细雨,像织女从喜桥上抖落人间的泪水,绵长而忧伤。

我和娇娇面对面地坐在帝贸大厦第77层靠窗的位置上,彼此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月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雨夜,在接连干了两瓶红酒之后,我和娇娇做出了艰难的约定:为了不伤及无辜,为了彼此的幸福,从此不相往来。

然而,世事难以预料,两个月之后的今天(七夕夜),娇娇竟然违反约定——非要见我不可。我只得冒着可能被妻子罚跪搓衣板的巨大的危险,在绞尽脑汁编了一段谎言哄骗家人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娇娇是我的同事。准确点说,曾是坐在我邻座的未婚美女同事。娇娇属于第二眼美女,不仅身材高挑、面容娇好,而且全身散发出一种天然的、质朴的清秀,一种优雅的、婉约的纯净。

在娇娇面前,我一直以长辈自居。因为同是语文老师的缘故,我与她总免不了一些教学方面的交流。我敢负责任地说,在与娇娇共事的最初半年里,除了教学,除了班级管理,我和她没有涉及其它任何敏感话题。

改变这一切的是去年国庆期间学校举行的一次教学研讨会。会上,主管教学的副校长把我的三篇在全国获奖的论文拿来做研讨材料,并把我是多家作协机构会员的信息透露给了大家。

会后,娇娇直接找到我,在感叹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之后,她拿出一首诗要我帮忙指导指导。

我冲她微微笑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诗笺,那是一首手写的诗歌:如果有第三只眼/我们就不会在那个没有风花雪月的日子/尴尬地撞个满怀/我们就不会在暧昧的霓虹灯下/铭刻下迷乱得幼稚可笑的誓言……如果有第三只眼/我们就不会被“灵魂附体”的谣传/所迷惑/我们就不会在颠乱的季节/无节制地延长虚拟的快乐……如果有第三只眼/我们就不会辨不清/天的颜色/风的方向/我们就不会因沉溺于各自颠晃的影子/而找不到去留的理由……

我的目光从诗笺移到娇娇的脸上,最后与她飘忽的眼神相碰。

我浅浅一笑,不语。

“蒲扇老师,你愿做我的听众吗?说不定我的故事能成为你的小说素材。”娇娇脸上泛起了红云。

我依然浅笑,依然不语。

即使娇娇不说,我也早已从她的诗句中读懂了她的故事。

我成了娇娇最忠诚的听众,不仅源于她感人的故事,更源于她对我的极度的信任。毫不夸张地说,随着一来二往接触的增多,我们彼此都把对方当做了心灵之友。

在我的劝慰和开导下,娇娇很快就从她过去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了。

在那之后的半年时间里,或许是为了抚慰自己,娇娇一反常态地开始热衷于一件事情——那就是四处相亲。

而每一次外出相亲,娇娇都会事先告知于我。相亲回来,又总会不厌其烦地把经过说给我听。短短半年多时间,娇娇至少相亲了不下十次。而事后,娇娇总会无厘头地问我:“蒲扇老师,你说,找一个满意点的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每次我都劝导她:现实点,不要要求太高!

娇娇每次都一脸的无奈:我要求哪里高呀!总也得找一个有话可说的人嘛!

我是一个跟娇娇有话可说的人。好多次,娇娇跟我说,蒲扇老师,要是能早十几年认识你,或许我愿意跟你呢!

每次她这么说,我都总是一笑而过——年过四十且有家室的我把她的话全然当成了玩笑。

以至于她后来有意无意当着我的面拿她的相亲对象与我作比较,我也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

今年春季学期,在学校例行的校外实践活动中,我和娇娇分在了同一辆车。全车48个人,除了我和娇娇,其余全是学生。因为不方便说话,一路上,我和娇娇什么也没有说。一到景区,学生们一哄而散,司机也有事离开。车上只剩下了我和娇娇。我提议到景区四处走走,可娇娇却一把拉住我,说她晕车,不想走,要我陪她聊聊天。

我有些不安。只得问她,聊些什么好呢?

娇娇毫无征兆地把头往我肩膀一靠,用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的声音说:“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聊,就想借你的肩膀靠靠。”

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当然明白这轻轻的一靠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这么轻轻一靠,我和娇娇开始陷入了情感的泥潭无法自拔。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只要有机会,娇娇就和我腻在一起。尽管我们每次依然还是围绕她相亲这个主要话题来闲聊,但因为有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参杂,彼此间的一切话语都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每当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时,娇娇总要有意无意地趁机与我来点拍拍肩、碰碰手之类的亲密的肢体接触。在这偷偷摸摸的过程中,做贼心虚的我心悸之余也总能获取一份新奇的快慰。但事后,我更多是在矛盾的心理纠葛中遭受着道德的谴责。

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断然决定要远离娇娇。

我向学校申请换了办公室。之后,每次遇到娇娇,在象征性地打一声招呼之后,我就避开了她复杂的目光。

娇娇是聪明人。在历经一段适应期之后,她和我又恢复到了初相识那种纯粹的普通同事关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日,娇娇突然用满是醉意的口吻给我打来电话,要我无论如何过到帝贸大厦去见她一面。

出于对她的担心,我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在帝贸大厦的最高层——77楼,我见到了醉意浓浓的娇娇。

一见面,娇娇就伏在我肩头哭了起来,好半天,我才从她断断续续的讲叙中得知,在亲友的撮合下,她找了个做公务员的对象。一个小时前,就是那个极有可能成为她未来丈夫的男子坐在这里陪她喝酒吃饭。

那他呢?我问。

走了,匆匆地接了一个女子的电话就马上走了。娇娇的目光里全是幽怨。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娇娇。只好说,我送你回家吧!

娇娇不肯,一定要我再陪她喝一杯。

出于对她的关心,我不准她再喝。

娇娇就说,那我念一首诗给你听吧,刚才在等你时才匆匆写的。

我只得点点头。任由她一边蘸着酒水在桌子上涂写着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清的文字,一边吟诵着那漫不着边际诗句:踩着自己的影子转了一圈/才发觉起点也是终点/那场梦像啤酒涌起的泡沫/淋得我尴尬满面/喝一口酒吧/唱一首歌/多少美丽都只昙花一现/许多承诺都不需要时间检验/我不会责怪你舍弃了坚贞/忘掉了从前……不管你是否看清我泪流满面的痛楚/我都不会再念叨着你的名字到天亮/该残忍的已残忍/该拥有的已拥有/该怨恨的都已怨恨/你的影子已定格成我心底抹不去的忧伤/喝一口酒吧/唱一句含混不清的歌/朋友/你醉过么/你哭过么?/酸楚的泪花是杯上等的酒……流一回泪吧/就为了这份莫名的感伤和惆怅……

老实说,娇娇的这首含混不清的诗我一句也听不懂。

但当娇娇问我写得怎么样时,我却违心地说写得很好。

既然写得好,那就得干杯。娇娇说。她一把抓过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顾我的阻止,扬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一喝完,娇娇就一个趔趄倒在我身上。我赶紧扶住了她。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打酒店客服的电话,替娇娇订了一间房。

把娇娇送进房间,费力地把她扶到床上,我正准备起身离去,娇娇却忽地直起身来,一把抱住我。

“蒲……扇,你……你留下了来陪我……”娇娇睁着涨红的双眼,火辣辣地盯着我。

“娇娇,不能这样。”我一边说,一边用力扳开娇娇的双手,可我一转身,她又粘了上来。

“蒲扇,你今晚不能走。”娇娇并不是很醉。她像疯了一样,一下子扑在我身上……在激烈的拉扯中,娇娇沁人心脾的体香剧烈地刺激着我原本就极其亢奋的神经,我的理智最终迷失在茫茫的情欲里,直到我整个酥软的身子瘫倒在了宽大的双人床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个房间的。反正直到凌晨一点,我才蹒跚着回到家里。

妻子满眼疑虑地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妻子,说,跟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聚了聚。

妻子也就不再说什么。可我的内心却愧疚无比。

第二天晚上,我主动约见了娇娇。就在头天娇娇醉酒的77楼临窗的餐桌旁,酒意未消的娇娇双手托着下巴,除了听我说,她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是一个雨夜,窗外,飘洒着朦胧细雨,而我的心空似乎也全是阴翳。尽管我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托盘而出,可娇娇依旧是一言不发。

“娇娇,你说话呀!你为何不说话?”我急了,起身上前,双手摇晃着她的肩膀,凑近她耳根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娇娇木然地看着我,好半天,才用手指了指隔壁桌上的红酒瓶。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奈之下,我叫了红酒。直到同我接连干了两瓶红酒之后,娇娇才开了口:“蒲扇,你说得都对。我不怪你,也不会再去找你。但请你让我最后一次抱抱你!”

说完,娇娇已经泣不成声。

从帝贸大厦回来的第二天,娇娇向学校领导递交了辞职书。也就在那晚,我在微信里看到了她发在朋友圈里的最后一条信息。在那首题为《为我写一首诗好吗》的小诗里,娇娇是这么写的:为我写一首诗好吗?/用青春做标题/用温情作诗眼/写阳光下的真实/写花雨伞中的缠绵/写硬化在行囊中的记忆/写渗透过理智的哀怨……写那遗失在小桥流水处的深吻/写那清瘦在月光中的誓言/写那永无结局的守候/写那绝望中的孤单和遗憾/写我孤独的一生/写我最璀璨的一瞬……为我写好这首诗/填好这张发黄的生命传单/用你至真的情/用你全部的温暖……

我是懂非懂地读完了娇娇的这首诗。

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在望着星空发呆了半天之后,混混沌沌的我也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涂抹了几句:有点头晕/这是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临窗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张贺卡/斑驳的色彩令我恐慌/六百一十五天之前的某个夜晚/我目送一个灵魂步入天堂/他的影子像我眼前的笔筒一样干瘦……有种断续的声音击中了我的脑门/没有血液涌出/我有点头晕/斑驳的色彩令我恐慌/这是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

全然是胡言乱语。

七夕夜,窗外,雨丝飘乱。

我和娇娇面对面地坐在帝贸大厦第77层靠窗的位置上,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彼此似乎都能听到对方怦怦心跳的声音。

娇娇越是默不作声,我越是预感问题的严重。

果不其然,在我的一再催促下,娇娇艰难地开了口,但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我有了”。

正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轰鸣的雷声。顿然,只觉天旋地转,一阵阵凉风透过窗缝,朝我扑面而来,直钻我的鼻孔,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一阵寒颤之后,我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六神无主地用慌乱的眼神看了看对面的娇娇,发现她依然一脸的淡漠。

凉风似乎吹得更猛了。

“啊……嚏!”我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

我浑身战栗。

很显然,这是一场感冒到来的预兆。(作者: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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