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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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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前的上学路

千禧年前的学校,一个巨大的四合院,进门右手边的一排房子青砖砌墙,青瓦盖顶,木门,木框玻璃窗,一半为内部隔成两间的教师宿舍,另一半分成两间教室,只有读到六年级的学生才有资格到那两间教室里上课,所以一年四季,一直以来,那两间教室里坐着的都是毕业班的学生。

另外三面黄泥打墙,青瓦盖顶,有窗的位置、有门的位置,无窗框无门框无遮挡,通透。因为学生的攀爬,那些窗边、门边被摸的滑溜溜、落不下任何一粒黄泥尘,也因为那学生的攀爬,窗框往下总是往里凹着一个个巨大的坑,从外面趴在窗上,头往里够着看,脚蹬着墙壁,蹬一下,黄泥灰落一层,心里总是会很担心,那墙蹬通了怎么办?

学校是一间完小,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都有,食堂、宿舍、教室统统在这个四合院里四排房子里挤着。离学校较远的孩子就住在学校里,教室一半上课用,一半给学生晚上睡觉用。千禧年前的学校里,是第三次生育高峰期出生的孩子。

千禧年之后,学校搬迁。新的学校,水泥浇灌二层教学楼,校园里的四块草坪上用树栽出“教书育人”字样。

19年秋天,学校关门,老师再次分配,学生呢?听说没有学生。

从家到学校,两条路。走小路得经过一片坟地、翻过两个梁子、趟过两条河,穿过两大片庄稼地,好处是近路、省时。走大路,穿过一个大村子,迂回、费时,经过村子时选那穿堂过巷的小路走,一路上最多的不是狗,而是在逼仄的巷道里,迎面遇上猪牛羊、鸡鸭鹅……总有种错不开的紧张感。

似乎大家都喜欢走小路,不知道是喜欢一路上庄稼地的亲切感,还是一路上都是花草树木衬托出了行走着的人的自由感,还是因为那河沟里的一个吃水塘,菜畦边坝塘里的几尾鱼,又或者是放眼望去的宽阔感和敞亮感……也有可能仅仅只是讨厌那种穿堂过巷里的琐碎,杂味、拥挤、吵闹……如不是下暴雨,过不了那没有桥的河,大家都不愿意走那绕村的大路。

春天的时候,日子变长,上晚自习刚好遇到停电,便顺着庄稼田回家。那些没有栽种的稻田,大人们日头里使着锄头,将土块一块一块的翻转过来。土块大如足球,走在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加上那微弱的橘红色的电筒光,只好就着月光往前走着,一不小心深深踩进土块中间的缝隙,使劲拔出脚,鞋子从来没有干净过。这时候的庄稼田里,没有人会来干涉你怎么走,走哪丘田的田埂,或者踩碎了多少土块。

回家的路上,偶尔还能遇上几个晚归的庄稼人。

经过坟地时,所有人走成一列,那些白日里的玩笑、嬉闹、以及林正英的电影情节统统收敛,沉默间也会突然发现,所有人的步伐都是一致的,起脚、落脚全在一个节奏点上,连呼吸也是一致的。沉默之间,每个人的内心又都铆着一个劲,克服着内心深处的恐惧。走在最后的一个是所有人中最坚定的一个,从步伐到手中的电筒光束,顾着前方,稳着脚步,坚定着内心。

并没有一个人不害怕走夜路,所以每天晚上的回家路上,年龄大的孩子轮流,一个走最前头,摸清前路,给后面的人做提醒:这里有一个凸出的石头,这里有一根刺,这里是田埂缺口,这里有积水,这里有遮拦的树枝……一个走最后头,隔断往后黑暗中不可见但又另人心生恐惧的东西,年龄小的统统走在中间被保护,有时沉默的时间太长,也会将那电影里喝老鼠尿的情节重复上一遍,剧情往往会不经意间将黑暗中的恐惧消除。

天不亮出门,青草叶面上缀满圆溜溜的露珠,走在最前方的孩子会折一根树枝,往前敲打掉草上的水珠,越往后的人,被湿鞋的几率就越小,可是一路走到学校,所有人还是避免不了草籽沾满鞋面,露水湿透鞋里、湿透裤脚。那种冰凉感会一直持续到中午、甚至下午。遇到起雾的早晨,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冷风吹来,越发冷飕飕。放学出门,看到那露在鞋子之外的红彤彤的脚后跟,越发冷了,那吹散的雾,露出的太阳带来的温度一直没有去掉那脚后跟上的红色,那裤脚上粘的长长的草籽也没有脱落,心中不免怨恨。

吃过中午饭,太阳确实热辣了不少,麦穗对着天空直苗苗的往上生长。几个人在田埂边的斜坡上枕着草休息,嘴里含着草心,也不知道是谁摘了那麦穗悄悄塞进了裤脚,走起路来痒嗖嗖,抬一次脚,麦穗往上走一步,再抬一次脚,再走一步,痒了,一着急,慌了,一跺脚,麦穗跑到了膝盖往上,真是烦人。这样的游戏,不分人,不分年龄,也没有规律,所以每个人都是悄悄放麦穗的人,也是不小心被往裤脚放麦穗的人。

进入栽种季节后,田里放满了水,草长出来了,蛇也出来了。

因为是孩子们上学经过的田埂,田的主人会在泡田栽秧的季节,一层一层往田埂上糊着泥巴,加宽着田埂,尽管那田埂上走过的并不是自家的小孩,这就是庄稼人的淳朴。那些加宽的田埂内侧也会放弃毛豆的点种,宽宽的田埂路面让所有孩子走起路来都畅快多了。还有田埂上留的缺口,也都避开孩子们经过的位置,若是避不开,则会缩短缺口的长度,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也可以一步跨过。

当然这种栽种忙的季节,上学得走大路,否则那些用细泥糊过的田埂会被踩得稀巴烂。穿过村子,共处一院的老三媳妇和老四吵的不可开交,之后老三和老四媳妇也加进来了,明着是帮着自家人说理,实际上是加剧了整个吵架的进程,孩子们站在门口做出一副偷瞄的样子站在宽敞的位置看着,看一会儿,似乎觉得吵架也没吵出什么新意来,全是些陈芝麻烂碎,也就悻悻的离开了。

秧苗绿了,田埂上的草也变得茂盛起来。割草喂牛的大人们会根据孩子们路过的地方最先割草,也不知道那些处处为孩子们考虑的大人们后来有没有怨恨过这些孩子,他们常常在青草茂盛的地方,将两侧的草拉拢打成死结,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倒,若是身上没什么负重,被绊倒也没什么,若是身上还背着猪食、牛草……这一绊倒也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那些路过的大人们也会使着镰刀将那些草扣子一个个割断。

万物复苏时,蛇出来了。青蛇、菜花蛇、水蛇、秤杆蛇……统统出来了,孩子们中间总有那胆大的,使着长长的棍子,在菜畦旁的浇灌塘里一阵乱搅,蛇被缠在了木棍上再往上在天空中旋转几圈,然后棍子上方的蛇被甩出去,落在远远的地方,一动不动,估计被折腾的够呛。有时遇上田里跑着的,居然会追着跑上一段,还有那爬到树上下不来的,远远看看也就赶紧离开了。还有打蛇的时候,几个人比划着,打蛇得打七寸,一石头下去,死的定定的。如今想起那些打蛇的日子,心中难免一个寒颤,一阵发怵,真是年少不知事,知其事,不知其畏惧。

小路上经过的两条河都没有桥,雨水到来,河水上涨。河水冲走了一些石头,又冲来一些石头。过河的地方,因为石头松动,我两次摔倒,两次都被河里胡乱生着的树枝戳破头顶,大概也是因为年少,不知什么是痛,若无其事的留着血、撑着伞回家。

下雨的季节,不论是那走大路上学的孩子,还是走小路上学的孩子,到学校都是一裤腿的黄泥、满鞋子的水。高年级的女孩子会在包里背一双干净的布鞋,到了学校,换掉凉鞋或者湿漉漉的布鞋,穿上干净的布鞋。那样的女子不多,一天来回六趟的上学路上也是很少遇见的,整个学校也不过两三人。

男孩显然是要粗糙些的,这样的办法就算知道,也没有人去真正的实施过,似乎显得女孩子气,又或者想要与学校里的大多数一个样子,而不是那大多数当中独特的一个。那种大多数很多时候是同伴之间的相互默契,是相互之间的保护,并非人人都是能备上一双鞋的孩子。

下雨天的夜路,得顺着大路走。

说起大路,也并非都是宽敞平整的路,学校出来很长一段都是黄泥巴路,走在上面,泥和水都不是主要的,容易摔跤才是最主要的,一片漆黑当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当然也有那不怕摔的,大步往前,每一步下去都溅起泥浆,而大多数泥浆又都飞溅在了身边的人身上。走完黄泥路,凸着的地方是石头,凹着的地方汪着水。进村后的很长一段路上,全是烂泥塘,黑色泥浆,伴着牲畜的粪便味,仿佛是所有污垢的汇集,你过来我过去,走起来远不如小路的畅快,不如小路的新鲜和自由。

回家的孩子回家了,住在学校的孩子们蜷缩着挤在一起,那从窗口灌入的冷风定然不会温柔,那教室背后的阴沟里沙土垮塌下来的声音的仿佛利剑,带着凶残和尖锐,不知道那一夜的风雨,他们又是如何抵御和战胜。

千禧年前,大概是因为有母亲的庇佑,又或者是年少,至今回想起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有关痛的记忆,而这些上学路上的荆棘、遮挡、不平、恐惧、磕磕碰碰、勇敢,红彤彤的脚后跟也都没有了任何的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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