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的买卖,从来源及输出的角度来讲,是非常单一的,特别是对于那种极偏僻、交通不便、人员稀少,物产贫乏的地区来讲,买卖更加单一,几乎就是当地原住民手里的一些自有产品的交易,而这些交易大多又都在赶集日集中到集市上进行,但是若要谈论到买卖内容,那就实在是很丰富了。
在基本解决了吃饭问题之后,在增加收入这件事情上,母亲确实也做过不少的努力。挖过黄连根、找过狗铃铛草,这些药草后来都卖给了镇上的一位抓草药的医生,据说后来不少人也找过那位医生,想要兜售些山间草药,只是似乎没什么进展。而母亲与这位医生之间除了这种将草药挖回来洗干净晒干卖给他之外,也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因为这位医生能医好的都是些外地的病人,而本地人的病却看不太准。
不少庄稼人在增加收入这件事情上做的最多的就是养鸡、鸭、鹅,然后卖鸡蛋、鸭蛋、鹅蛋,母亲到是很少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反而自己还是那种经常买两只小鸭子回家混在鸡圈当中混养,然后每天跟在鸭子后面一天捡两枚鸭蛋,对于她来讲,养鸭子到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够了,鸭蛋一般隔一个月就会腌制一次咸鸭蛋,当然这些都不是为了做贴补家用,而是饭桌上的一种补充和丰富。
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小账目的买卖看不上眼,又或者没什么奔头,母亲似乎从未加入过街天用提箩装满麦秆糠,中间填满鸡蛋拿到集市上出售的人群当中,不过她在有一件事情上倒是很上心,那就是养小猪仔。
卖小猪仔这种营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得到了不少庄稼人的青睐,那时候小猪仔的行情很好,有些人家甚至养了两头母猪,生了小猪仔之后卖小猪仔,剩下的自己养到冬至,遇上行情一路走高,就卖给卖猪肉的老板,行情一般就留下当年猪宰杀,似乎到头来总不是一场亏本买卖。
卖小猪仔的那几年,水井边的龙树下都比平常的任何一年要热闹的多,那些生了小猪仔的人家都免不了到龙树下杀鸡点香敬酒还愿,同时那几年也是镇上卖小猪仔饲料生意最好的几年,卖猪饲料的门市开了一家又一家,卖兽药的生意也不错,出生小猪仔难免在新的环境当中着凉拉肚子,所以卖兽药的也时常笑盈盈的。
母亲也跟着卖小猪仔,她养的那头母猪一直生养很好,最多的时候一次生了十一头,她拉着我大半夜打着手电筒守在母猪旁边看着小猪仔一只一只的生下来,一边点数,一边用棍子将初生的小猪仔扒拉到旁边,生怕母猪翻身压坏了,一边轻轻地用棍子在母猪身上划着、像是安慰,又像是减轻生产的痛苦,直到胎盘也出来了,数量也点清楚,每一只猪仔都发出了稚嫩又尖锐的声音之后,才关好门拉着我回家。
对于这种新生命降临的场面,似乎很多庄稼人都避开孩子的直接接触,仿佛某种禁忌,不过我母亲似乎没有太多忌讳,仿佛这也是一些应该知道懂得的事情,不知道是作为一种学习,还是一种给予。
第二天,母亲再次来看那些新生的小猪仔,确认是否都已安全的度过了第一个夜晚,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大盆红糖水。
之后小猪仔被精心照料,每天观察进食情况,粪便是否正常,皮肤是否正常,等到开始投喂饲料,猪仔会被带回自家院子里,单独找一片空地撒上食料,同时使着长棍蹲守在旁边,驱赶那些伸头伺机抢食的鸡鸭儿。
差不多两个月后,猪仔被套上稻草绳背到了集市上,卖的人寻找一个能给好价钱的买家,买的人寻找看起来有些奔头的小猪仔,在相互之间的一番较量之后,达成一致,买卖结束。
通常超过三个月的小猪仔就没什么行情了,买的嫌贵,卖的嫌亏,所以大多数继续养在圈里等到冬至后再做打算。当然我母亲也会根据粮食的收成情况留下几头自己喂养,似乎自己喂养也是一件有奔头的事。
在划算与不划算之间来回计算,这并不是庄稼人擅长的事,所以算到头来很多买卖连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中间的赚与不赚,看着买家给的价钱到了自己心里的预期也就成交了。
一年两次的收种结束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是相对来说空闲的,所以那时候离集市较近的庄稼人中间兴起了一种收破烂的职业,他们在自家院角随意的卷上四五个编制口袋,扛上一根扁担也就出发了,去往的是那些离集市较远的村落。
庄稼人确实比不上生意人,进了村,那些张口就来叫卖吆喝声没有,坐在院里的人们也只是远远听着一路上狗叫个不停,并不清楚那进村的是谁,来做什么。而进村的人也只得捱着,等到大门打开,主人出来了才有弱弱的问一句,阿姐,家里都有废书废纸板没有……废铜烂铁呢……猪鬃鹅毛也行……
同是庄稼人,讨价还价就省了,问了价钱不想卖的就直接说没有,深感不易的的也会拿出不少积压多年,纸张发黄,笔迹模糊的纸片来,买的人胡乱一称,卖的胡乱点过钱,然后胡乱告别。
没有一个庄稼人的买卖是容易的。
一根扁担担起的两袋破旧书本,翻过山,趟过河,挣钱与否真是说不清,这种买卖大概也是庄稼人让自己在空闲时间运动起来而不至于落后的一种方式。
离开集市,再回到庄稼人之间,他们之间的买卖通常在等价交换当中轻易化解,不经过价钱的讨还,人民币的送往接来,一斤大米换两斤小麦……一斤红豆换一斤绿豆……没有钱币近似等价的交换,让外来的货郎进到村里,最先选择的一样是易换的方式,易换的还是些鹅毛、猪鬃、乱头发,易换之后才钱花钱购买。
庄稼人拿到集市上的东西是非常多样的,特别是入秋之后,一树一树的桃子熟了,而在庄稼人中间,似乎卖桃子这项营生还不如卖桃仁,收购桃仁的生意人都对庄稼人说,这东西在大城市有市场,所以老人小孩就都往桃树下钻,那些熟透掉落的桃子捡回家敲碎,桃肉喂猪,桃核冲洗晒干后用小锤敲开去除桃仁再晾晒,庄稼人也不懂那带有辛味的桃仁究竟何种用处,但是能赚钱这一件事也就足够他们去拾掇了。
粮食当中,产量较大,行情较好的一直是大米,而我母亲卖大米也是在解决吃饭问题后很多年才进行的,因为本身稻田就少,所以卖出的也并不多,而这些大米大多是卖给了城里人,庄稼人在解决吃饭问题上,最先考虑到的并不是买大米,而是其他,这也是很多庄稼人在解决温饱过程当中的一段艰难时光。
买和卖这两个对立角色占比接近应该是庄稼人生活当中比较好的一个状态,那种卖的角色多于买的角色的生活多是艰难中不断前行的生活,而买的原色远远大于卖的角色,对于庄稼人来讲,那就是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