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泥燕与喊山老人
声音在时间里变得喑哑,群山不语
拨开薄薄的云雾
三间青瓦房,就坐落在山腰
“燕子该回来了”——
二月剪刀,每天修剪着残冬的枝条与落叶
将初春的嫩芽
从日子的积雪中剥离出来
而老屋炊烟弯曲的走向
屋檐下的冰凌
一层层,延伸出老人眼中新的期盼
空空的燕巢,如此安静
群山脚下的村庄
新年的鞭炮,隐约传来春的消息
就像那条曾被他踩过
八十四年的山路
点亮视线里暗淡的日子,等待着几只
南归的飞燕,认领
一阵寒风替他喊出的回音
背着大山的女人
头,不能再低了,她弯下腰的谦卑
已经离地面越来越近
她想利用背上的那座大山
阻挡住从天空,压下来的乌云,骨头坚挺
比铁更硬——
这是她对生活希求的
结果,也是必须要扛起的重量
而低处的喘息声
是否会唤醒万物的沉睡,以颓靡的现实
和精神对峙成
日常生活的某种可能或愿景
——她习惯于麻木
与街道冷漠的眼神形成人性的
复杂或简单,不过是
善恶间无形之手
打开的,缝隙通道你看不见的部分
为襁褓里生命刻下的纹理
折射出流水的影子
洗涤她躬身向上的春天和归途
只是活着
像乌云压顶的重量,再也腾不出
多余的手,去抓住生活
所能承担起的宿命
一个人爱有多深,责任就有多重,请原谅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迎风行走,或许,她已经没有意识
去分辨季节的冷暖
襁褓里环抱的婴儿嗷嗷待哺
她当下要做的,是将
背后的大山,用精神支撑住脆弱的骨架
假如有千手千眼
该多好啊,她还可以去抱起
千万个流浪的孤儿
还可以,替世上无数个孤寡老人
减轻压力和疼痛
是的,活着,我们只是活着
那些所谓高贵的尊严
放下来,才能够——
像此刻的自己,成为你另一座高山
午后的空白
阳光把影子缩进体内,周围只剩下光
和空白处,像大雪
填满了冬末最后的视线
我能看到的,是万物苏醒和沉睡
这样的时刻——
曾经丰富多彩的幻境
在脑海里,形成两种不同风景
更多的是找不到
任何依据,我总以为那些被彩排后的事物
仍然会出现意料的结果
而午后的空旷
我不敢抬头看天,看云朵被风
撕裂成条形的碎片
时间,正一点点磨掉棱角
当我对某些执念与期待,慢慢沉入水底
水位也被相应抬高
让一条停滞了半生的木船
开始游离了浅滩
找到灯火和灯火背后丢失的影子
冬天的树
再也不用遮蔽裸露的筋骨
所有枝条指向天空
随着冷风,划破星光下,迫在额头的云
没有叶子的树
一棵在冬天挺直腰身的树
不会因季节的变化
而失去本能,生与死面前顾及的尊严
是廉价的,也没人在意
两侧光秃的树木
在城市的脚步声里向时光背面
倒伏。有时候
我会停下来,用手扶住它
像扶住命悬的稻草
它假装坚强的表情多像我三十年前
北漂异乡的冬夜
与一棵树影重叠的内心折射
春雪的耳朵
昨夜的雪山睁开眼睛,大西北
寂静的林场上
阳光,照开迷失的雪狍
如果回望是偶然,所有光都在荆棘上流淌
停下来,周围
多么陌生,瞬间就被埋葬的
一颗颗如星星之火
与季节间,形成直线距离的回音
它们的肉身试图高过
白桦林,这冬日
最初的风景,时间正在等待破茧或蜕变
把春天的耳朵
竖起来,不会错过任何的召唤
当脚印出卖它们的时候
雪狍不再奔跑
枪声,也没有响起——
仿佛生死也在空白的大雪中止步
宽窄巷
像一座山和一根羽毛的关系
轻与重的影子
不敢去测度,在此刻撞击声音的力量
刚好可以让冰层爆裂
电闪雷鸣
让沉睡已久的种子突然醒来
呵,你穿过那些
粗细间的巷口由风传递三月的消息
挂在明月的树枝上
许多花,慢慢张开了嘴巴
吐出深冬的情话
不管你是否能听懂,时间牵引着清香
还在四处蔓延
而一座山和羽毛的沉默
各自怀揣着——
两种季节在冷暖里滋生的心事
她们的歧义,只需
向中间的位置再挪动半寸
题范宽《溪山行旅图》
以墨色牵着视觉里泛黄的山水
一层层渗透画绢
草木尚未凋零,流泉飞逝,趁着红日当空
从起初勾勒的线条
找到脚印里长出故事的细节
万物被时间卸下伪装
马车顺着山路
继续向东,就像流水怀揣着巨石
磨掉因皴染
留下秃笔露锋中的疤痕
小心行走,只不过是高山下
游离不定的微尘
这些属性,与我的思想渐次相揉并进
如果没有风——
我是坐在江湖马背上的人
从北宋开始,被范宽
手中的水墨激活
也不愿走出溪山行旅者的旧影
迎春花
无数瘦长的枝条顺着风延伸
二月,把时间
一条条修剪出新的造型
它们借助闪电,将吐露的花絮向城市深处
透发出春天的消息
而这些年,我早就习惯沉默
走路时踢小石子
和废弃塑料瓶,对一些突发事件
——表现得平庸也冷漠
有时踩着大片积雪
有时,会踩疼那些躬身的叶片和幼虫
内心由此变得
谨慎或不安。当所有万物
都向上蓬勃生长
我的视线,被迎春花的清香牵引到
生活的高处,低头
就能看见落日下密集的烟火
火车穿过白桦林
突如其来的风声,命运的符号
开始转折,有些话
未来得及表白,就趋向新的结局,将一些
不知名的想法重新排序
重新拟定它在万物中凸显的本位
而两条平行的铁轨
像结伴同行的人,向远方
延伸的触角,被时间打磨得越来越亮
随着弯曲的光线
所到之处,将黑夜擦亮,或者
在穿过白桦林的瞬间,撕开冬天的面纱
让薄薄的白雪落进红叶
在冰与火的交融中
产生爆裂,这天地倒悬之间
谁又能指认出
一棵树和疾驰的火车
擦肩以后,划过内心苍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