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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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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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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王岭上草木香

公王岭在发现蓝田猿人的头盖骨之前,千百年来孤独地坐在秦岭山脚下,如同与世隔绝的山民一般,无牵无挂,籍籍无名。然而1963年夏天,因缘巧合,科学院院士贾兰坡先生竟然在那里发现了人类老祖宗生活的遗迹——一块距今115万年的蓝田猿人头盖骨化石,公王岭活该驰名天下了,公王岭从此就走出了大山,走向了世界。

一个老祖宗的发祥之地,理应得到人们的景仰与膜拜。

不过,我向来是个科学盲,生长在大巴山中,如同蓝田山民一样与世隔绝,愚蠢呆傻,浑浑噩噩,不知道秦岭,更不知道蓝田。后来在小学和初中的课本上,我获取了蓝田人、元谋人、北京人的相关知识,虽然少,但毕竟知道了一点,知道了人类走过的曲折道路,知道了自己身体底层其实还流淌着猿人的血液。我想,我生活的地方在安康白河,被湖北包围,远离蓝田,又隔着秦岭和巴山,我的身体内断然不会流淌着蓝田人的血液。是的,如果我的身体没有流淌蓝田猿人的血液,而每个人又必须流淌一点猿人的血液,那么我的身体该流淌着哪一处猿人的血液呢?我说不清,我周围的人也说不清。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问题成为我内心沉重的负担和阴影。后来我把这个问题渐渐忘掉,不再成为问题时,我感到了一阵阵轻松。

2013年6月3日,我与朋友突兀间来到蓝田境内的灞河边上,突兀间看到桥边的标志牌,内心涌起了难言的兴奋,立刻冲动着要去瞻仰蓝田猿人的遗址。我告诉朋友,其实我曾在2001年深秋一个天色阴暗的傍晚,也来到这里,独自登上公王岭,在展厅里,寂静无人,我与猿人眼神勾连着眼神,心灵漫流过心灵,款款倾诉着自己对蓝田猿人的崇敬和感恩。在那样一个落拓的时节,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打扰我,那真是一个寂寞苍凉而情意绵绵的下午,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会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朋友很惊奇,不明白我对猿人为何怀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对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看了一次还要再看一次。我说,因为这块石头至今还保存着人类绵软的体温——如果没有这片石头,我们很多人宛如走在暗夜的深林,永远无法找到回家的路——找不到回家的路是我们绝不情愿的事情,至少对我是如此——然而,我们常常的确就陷入找不到回归之路的迷惘迷茫。看看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做更多的逗留了。朋友说,回吧,我们下次来了一定瞻仰老祖宗——老祖宗肯定会耐心地等待着我们。悻悻然爬上车,直到汽车攀上三官庙高高的山顶,我回头去看若隐若现的公王岭,公王岭不甚分明,只留下了一丛暗绿,渐渐的什么也看不到了,我的心灵留在了那一片苍翠的绿色中。

端午刚好有三天假,我便叫上妻子,去看灞河,去瞻仰蓝田猿人遗址。

到达蓝田猿人遗址,已经中午12点了。看不到几个游客,妻子感到有些惊奇,“为什么不见人呢?”我告诉她,像这一类的遗址一般来说是不会有几个人感兴趣的,因为它太趋向形而上的层面,太趋向人类的来路,很难给人们带来多少现实的好处。而我2001年深秋来到这里时,一个下午就我孤魂野鬼的一人,连看守景点的小姑娘都觉得游客太少,无聊和不耐烦的情绪笼罩了满脸,干脆把我5元钱的门票都免了。是的,这是个可以考量人们关注兴奋点的地方,可以追问人类的来路,当然会涉及游客的智慧,会拷问游客的良心——今天的人们,真正具有智慧和良心的又有多少呢?公王岭这个地方活该在走向了世界之后又回归了寂寞和孤独,它并非任何时候都向所有的人敞开胸怀,相反它永远在做着淘汰和选择。我们不知道它淘汰选择的标准,但我想,它制定的标准里边肯定会有智慧和良心这两条的。

我和妻子走进展览厅,这里的一切一如2001年的情景:不多的几块猿人和兽骨化石,不多的几幅描述猿人生活狩猎情形的壁画,不多的几块反映生产力水平的打制石器,寂寞,天籁一般的寂寞,寂寞得可以听到展厅外瑟瑟的清风,寂寞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此间这个偌大的展厅内只有我和妻子在细细地看,慢慢地走。

我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回到远古,回到115万前这个充满苍凉、危机、凶险的秦岭和公王岭,我仿佛看到一群猿人在这里狩猎,捕鱼,生育,死亡。他们的数量或许在几十人或者100人左右——我无端觉得这个数量可以保证他们获得必不可少的食物和生存条件,太多或者太少肯定都难以保证他们自身的生息繁衍。他们的脸上可能会掠过一丝欢乐,但更多时候脸上布满了恐惧,劳累,忧伤,烦躁。他们在这个充满凶险危机的世界里不能战胜老虎,打不过大象,畏惧骁勇的犀牛,更战胜不了瘟疫,显得多么渺小,多么无助,所有的恐惧劳累忧伤和烦躁也就理所当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类和其他生物相比,不会得到上天丝毫的恩宠和厚待,只能借助一点可怜的智慧艰难而又艰难地挺立下来,极力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人们希冀通过宗教得到上天的眷顾,寻找宗教的出口成为人们的必然唯一的选择。而隶属于精神领域的宗教显然不可能赐给人们更多的食物,也无法挽救人们夭折的婴儿,人们在跪伏于自然面前的时候,也逼迫着他们擦掉眼泪,义无返顾地走向茫茫的旷野,顶着阳光和暴雨去为老人、孩子和产妇寻觅更多的食物,帮助他们中的弱势群体度过漫长的酷暑和严冬。今天看来,人类链条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断裂,人类就可能被彻底地废掉摧毁;115万年间有许许多多种生物群体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今天看来人类没有被废掉摧毁,纯属一种幸运,其演化进步的过程中多多少少还是得到了上天的一点眷顾吧——从这层意义上说,人类应该跪伏在天地自然之前,虔诚地为天地自然叩头再叩头。

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走上展览厅后边的山岭,虔诚叩拜猿人头像复原雕塑,瞻仰化石出土剖面保护厅,这里更印证了当时猿人生活的艰难苦涩。旁边的山枣此刻盛开着微微的小花,清香馥郁,沁人心脾,引得蜜蜂翩翩起舞。岭下遗址院中的树木森然耸立,水杉、银杏、紫荆、樱花,给蓝田猿人营造了一片生机盎然清凉醉人的氛围,我们今天可以用自己满腹的欢欣恬淡来拥抱这一方生机盎然清凉醉人的氛围,我们老祖宗的灵魂此刻也在用自己满腹的欢欣恬淡来拥抱这一方生机盎然清凉醉人的氛围吗?

来到公路上,我告诉妻子,陕师大教授、省作协副主席朱鸿老师在一篇文章里娓娓诉说了自己夜宿公路边小旅店深夜倾听天籁倾听灞河湍急的水流声响的感受,妻子立刻动心了,“我们今晚不回去了,也在这里住一晚,听听猿人的声响吧!”我笑了,“得了,还是回去吧,猿人接待的只会是睿智的哲人——常人没有机缘,何况是咱俩这样嘴脸的平庸夫妻?!”

我和妻子离开了公王岭,我们鼻孔里盛满了枣花的清香,一如115万年之前那个炎热的夏天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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