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晨等(一)
在欢欣雀跃的步伐里奔跑,在清风徐来的夜里吟唱。不知不觉三人走进了生命最后的月圆,心中渴求已久的光亮。大天公庙庞大的身躯,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几点了?”
文萧看着黑漆漆的屋檐。微弱的光线从窗户散出,仿佛在这漫漫长夜里生命即将殆尽。
子夜抬起手腕,定睛瞧了许久,原来已是九点半了。
这一路算下来,三人在龙脊上走了近乎四个多小时。每每回想起来,几多波澜都染成了厚厚的温暖。
大天公庙不同于其他的庙宇。它是龙脊的断口,是通向雪山顶的唯一入口,地处在一个蜿蜒的坡上。它的名字乍听上去感觉是群庙林立,实则只是由数个小小的屋子聚集而成。白天看上去虽是旧破不堪,一到晚上却像是换了一面,处处显着朦胧神秘的美。
沿着漆黑的石路,向稀微的光斑走去,路过的几个屋子,灯都是灭的。唯见风吹着一个虚掩的门,门栓咚咚作响。文萧忐忑地停了脚步。
“我们进去看看吧!要不就住这间。”文萧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朦胧的月光均匀地洒落在屋子各各角落。心想其他屋子应该人已住满。
“有人吗?”子夜毫无犹豫的破门而入。一只手拎着沾满灰尘的马头灯,年龄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从椅子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您好!老伯。咱们这边还有睡的地方吗?”子夜偷偷地环顾着整个屋子。
“有,有。”老人低头思索了一会,走到一个柜子前。
文萧见老人踮着脚,身子摇摇晃晃地从柜顶取下了厚厚的被褥,递给了子夜。
“你们就睡到这边靠窗的床上吧!你也看到了,其余的床位都有人睡下了。你们就将就一晚。”
“住一晚多钱?”雪雅从包里取出起皱的纸币。
“一人一百!”老人眼睛不舍地注视着雪雅脸庞。似乎欲有话要说,却又转身回到了凳子上。
雪雅准备将整理好的三百元钱一起交付时,却被文萧伸手止住。
“我来付吧!”文萧语气凝重地示意雪雅先坐到床沿上去。
雪雅似乎没有领会出文萧的意思,走到了老人跟前。将钱递到满是疤痕的粗糙手上。
老人抬手将要点的烟斗从含着的嘴里取下。接着又将三张红彤彤的纸币在昏暗的灯光下端详许久,这才安心地塞进了上衣胸膛旁的口袋里。
“今晚在我这儿睡个好觉。明天天亮,只管向下,别向上。”老人饱经沧桑的眼神,在此刻像是一位语重心长的父亲提醒着自己的女儿。
老人的声音带着沉闷的烟味,雪雅不由反感地躲开了。文萧在床头一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雪雅和老人一举一动。空气中可以隐隐听到有念珠在夜里寂寞的碰撞声。念珠在心头沉重闷响,似乎盖住了老人刚才古怪的话语。
就在雪雅铺好被子准备躺下时,只听当啷一声,老人顺手将墙上的灯绳狠狠地拽了一下。所有的光与希望,仿佛都被老人一个寻常的举动收取到了囊中。
屋子漆黑一片,只能听到熟睡的驴友在稀薄的空气里的打鼾声。唯有靠近窗户的那一侧,在初生的月光下,越发亮了起来。
“文萧,别睡着了!等会子夜后我们还要履行约定,请你出去喝酒赏月呢!”子夜推拽着盖在文萧身上的被子。
靠在窗旁的石床,是狭窄屋子里最大的一个,正好能躺下三个人。子夜睡在最靠墙壁的内侧,文萧正对着窗户,雪雅离门最近。雪雅躺下时,正好能在皎冷的光中,瞥见老人那缺着一根腿的凳子。
“放心,我还惦记着你那瓶香草味的伏特加呢!”文萧捂着褪了色的被子,发出虚颤的声音。
子夜见文萧应了声,心里也逐渐安稳下来。闭上了眼睛。
“记得把闹钟定上!别睡过头了!”子夜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番。
由于门窗关得紧,空气稀薄,加上高原反应,文萧的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雪雅见文萧身子一直抖动着,缓缓转过身,犹豫半晌才张口问了句:“你没事吧?”
“没事。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文萧手紧紧抓着念珠,大拇指陷入的印痕越来越深。
“好!”雪雅听后心下顿时安稳了,手指却不经意间碰触到了文萧的头部。
一股奇妙的淡香游过鼻间,一阵温热的气息由心而散。文萧身子不由地一颤,雪雅又紧张地将手收了回去。放进了能遮蔽一切罪过的厚厚被子里。
文萧紧紧地闭上眼睛,心在兴奋地笑着。头痛这件事,早随着淡淡香气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与雪雅甜美的回忆瞬间从脑海沸腾而出,溢满了整间屋子。
夜风从光秃的崖壁偷偷爬了上来,吹得大天公庙陷入了沉睡。一天的奔波劳累,即使躺在坚硬的石床上,也感不到半分不适。
文萧偷偷地将身子转向了雪雅一侧。看着雪雅睡去的背影,内心的渴望油然而生。他犹豫了半天后,终于勇敢地探出手指,欲意触碰雪雅那冰冷的头发。倏地,传出一阵铁锁撞击的声音,心中不由得一惊,又迅急得将手缩了回去。
文萧心里慌乱地猜疑着:莫非那老人趁深夜要将我们锁到屋子里。
随着老人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才缓慢地将头探向木门。推翻了先前错误的推断:“原来老人只是待客人睡下,自己到别处休息去了。”
文萧此刻忧心的已不是门是否会上锁,而是那老人还会不会折回来。因为他生怕在陌生的夜里,自己熟悉的人近在身旁,却无法靠近,无法予她应有的温暖与保护。
文萧用尽全身气力,控制着自己身上另一个人可怕的念想。此时的邪恶,面对着一直清醒的雪雅,显得是那么单纯,那么一厢情愿。
此刻睡在身旁的雪雅,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文萧的潜意识这时却在自己最熟悉的人跟前,奇怪地失去了灵敏,无法察觉出雪雅当前的状态。于是,又鼓起勇气向雪雅肩膀触去。每当文萧欲要触近雪雅时,内心总被一块立在心头的雨花石挡住。这块雨花石背负着对雨涵的忠贞;镌刻着与雨涵难以褪色的未来;透着雨涵天籁般遗世独有的清音。这块雨石每当在面临被动的狂风骤雨,总会越长越大。在遇到极致入骨的火热时,又总会主动消融的不复存在。她是文萧心头难以拆解的红绳情结,越发用力,便纠缠得越紧。唯有面对凝固而成,纯洁无瑕的美时,才会主动解除。并且不会感到丝毫疼痛,还会留有一瞬难以流溢的妙香。
凡人总在生命最脆弱时,或是在最想留住即将而逝的美时,才会往往露出自己透明的心。
文萧的手触在雪雅如雪冰凉的肩上,久久后隐隐地感到一阵暖流席卷全身。此刻的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身上另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
“雪雅,雪雅。”他轻柔地在清冷的光下叫着雪雅的名字,雪雅始终一动不动,只隐隐地察觉到雪雅的心跳在急速加快。
文萧心中的结,仿佛被如雪的美无声地消解。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与纠结,伸手轻轻地将雪雅搂进了自己怀里。
时间在此刻戛然而止,万物似乎失去了温度。只有手中的人儿是这个虚无的世界里最真实存在。忽而心中的暖流被一阵寒流拂过。雪雅感到有一种温暖的东西轻轻地贴近自己。对于文萧的这种举动,雪雅并未感到不适或危险。相反,她紧紧地握住了文萧的手,她的心脉冲破了谷底的挣扎,直身跃上了凌霄。
“雪雅。”文萧贴着雪雅的耳朵。
“我...,对不起。我还是忘不掉你。”
“每当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
“你带给我的快乐感,我想这辈子都难再有了。”
文萧闭上了双眸,所有美好的回忆肆意在脑海翻腾,此刻的内心像是获得了久违的庆幸一般。他将雪雅的手攥得越来越紧,生怕黎明来临,所有的美好会随日出幻灭。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也有话要对你说。”雪雅的双颊泛起了一片绯红。文萧的声音像是有了魔力一般,深深地将她的心吸引了过去。眼睛不自觉地湿润起来。这一路来,遮遮掩掩地表情达意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而在这一刻,身上所有的神经都感到松懈了下来。
雪雅的声音打破了这黑夜的冷漠与静寂。文萧从被窝里爬起身,瞅了瞅子夜那张香甜的睡脸,时而还能听到他温暖的鼾声。紧接着,他将子夜压在枕头旁的手机音量调到了最低。他静静地望向窗上渗着雾气的玻璃,水珠圆润的脸庞将窗壁贴得很紧,仔细看去是那么的甜蜜动人。
文萧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清冷皎洁的月光飞彩凝辉,惹人心醉。文萧迫不及待地从子夜的包里找到剩下的一瓶酒和夜光杯。小心地移开被褥穿上鞋,紧贴着雪雅向木门外走去。
“门没锁。”雪雅的声音像灌了蜜似的,甜到了文萧的心波里。
就在门被缓缓推开的瞬间,仿佛来到了冬天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