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窗而立,窗外云淡风轻 万籁俱寂,点起一颗烟,一缕青烟袅袅直上,满室生香,看着茶几上放着的牛气冲天紫砂壶和五牛主人杯,思绪飞回到三十多年前,想起家中有牛的那段时光。
俗话说:“三分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在那个男耕女织的时代,家里有头牛,足可以成为对外炫耀的资本,尤其给儿说媳妇的时候,故意加上一句话“他家有头大水牛”
自从分了地,家里有头牛的想法成了父亲的一个心事,在我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我家的第一头牛,是一头黄牛,个头不大,两个角也不大,拴在石槽上,性格倒是很温顺,即使饿的时候,也不会弄出太大响声,这是一头蒙古牛,料草吃了不少,就是不会干农活,在那个靠地吃饭的年代,要是牛不会干农活就相当于今天没有联合收割机一样,父亲只能忍痛割爱,低价变卖。
“又是一年芳草绿,沿街十里杏花红。”81年那个早春,天刚放亮,邻村的牛经纪便兴冲冲的来到我家,刚到家门口,把自行车往墙边一撂,大喊一声,“老渠,我给你寻到一对帮(对帮,丰沛县土话,指买老牛送小牛),价格不到五百块”。于是父亲匆匆披着衣服,跟着经纪去了董堂。初见这“对帮”,没有看上,大牛体型很大,但是瘦骨嶙峋,小牛一走一斜,看来出生不久,站地不稳,父亲转身想回,卖家急忙说:“大哥别走,价格好商量。”也许牛通人性吧,大牛摇一摇尾巴,仰天一声长啸,眼神有些忧郁,小牛一直舔着父亲的裤角。父亲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价格的美丽,他毅然带回了这对可怜兮兮的母子牛。也许父亲的一个临时决定便注定了这对水牛幸福的归宿。
父亲换了大的石槽,准备了一把木梳子,父亲每天的任务就是给牛喂草、洗澡、梳理毛发。人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其实牛也是这样,天天收拾的干干净净,这对母子牛也精神了许多。
“对帮”来了,小院有了更多的乐趣,小孩们常常扯扯牛尾巴,摸摸小牛的牛角。春天的时候,编个柳枝帽戴在牛头上:夏天的时候,捉几只牛虻放在小瓶中:秋天的时候,拉几束丝瓜秧放在牛的脖子上当围巾:冬天的时候,雪后晴日,扔几颗雪球,砸在院中晒暖的牛背上。
“对帮”来了,小院的人们忙碌了起来,二姐天天割草,大哥二哥铡草,用大水缸洗草,我则是在暑假里天天下午去放牛,牵着牛到东面大沟,能够站在沟堤上,纵身一跃,骑在牛背上,虽然没有一把牧笛,但的确是一个小牧童,但是那里没有杏花村,却有一个千年古村忽城集。
记得有一次,一个暑天的午后,一丝风都没有,气温高的令人窒息,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沿沟而行,时不时在牛背上赶着牛虻,不知不觉到了沟的末端——一条宽宽的大河,也许天气太热的缘故,大牛狂叫几声,摇了几下头,俊牛扬蹄,直奔大河而去,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里游了起来,一下游到了河中心,小牛仅随其后,却把我漂了起来,我不会游泳,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惧,在水中上上下下地起伏着,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恰巧有个收网的渔夫把我救了起来,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哎!这牛放的真是没谁了
一个冬天,天异常的寒冷,北风刺骨,房沿下是一排长长的冰溜子。父亲怕牛太冷,借了生产队里闲置多年的牛屋,这是用土坯做成的三间茅草房,冬暖夏凉,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在牛屋里烤火,室内就暖和了很多。在牛屋的最东面是一个很大的用藤条编制的麦囤,下面是储存的干草,我则在上面铺上被褥,睡上去又暖又软,在那个牛屋我度过了一个暖冬。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我家开始种植水稻了,那段时间也是大牛最开心的时候,放水趟田,大牛拉着木耙,徜徉于田地间,由于水的缘故,天不冷不热,干完活,大牛总趴在水沟里打滚半天,这也许是大牛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它回归了它最原始的生活,回归了它本来属于的世界。
“家里有牛,心里不慌”。夏收的麦场最能体现大牛的价值了,这也是我父亲当初最自豪的事情了,我家把收割了小麦,堆成几座小山,每个晴天的一大早就开始用铡把成捆的小麦过铡,没有小麦的麦秆铡下来单堆一边,把带着麦穗的另一段在场中铺开。日上三竿,露水渐去,麦秆干的发脆,一折就断。父亲开始套上路滚,落石,压场就开始了。一圈,两圈,三圈……能不能停下来,不能以圈数来衡量,要以麦穗上还剩多少麦粒来定。接着用叉子翻场,大牛休息,饮水,接着又是另一个半场。半下午压场完毕,然后起场,收完麦秆,然后用木锨堆,大扫帚扫,把带糠的麦粒堆成堆。大约在黄昏时分,等风扬场。遇到好天气,差不多半个月,能把所有的小麦收仓入囤。但是要是遇到几场大雨,麦场进水,一个月也不一定能结束“战斗”。
顺风顺水的时候,总有邻居投来羡慕的目光,你家一天一场,轻轻松松,小麦就入囤了,这时候父亲那自豪的神情足像中了三万元的大奖。但是手扶拖拉机出现了,人家忙个三场两场,整个麦季就过了,父亲便失望了很多,但是他仍然坚持用牛压场,说:“用牛打场,活精细,不抛洒”。时光荏苒,身边的邻居家出现了脱粒机,大哥二哥,坚持借用邻家的脱粒机,父亲也开始动摇了,他只是在牛屋里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再后来是大型的联合收割机,播种机,大牛注定要退出历史的舞台,就像电影《芳华》一样,那是一个时代,大牛就是这时代的一个缩影。
其实让父亲痛下卖牛决定的是大牛的牛脾气,父亲牵着大牛,后面跟着刚出生两个月的牛犊,在南面大沟放牛,偶遇一群放学的孩童,小学生们看着牛犊可爱,纷纷上前,有的摸着牛肚,有的扯着牛尾巴,小牛惊叫了一声,大牛舐犊情深,猛的回头,大哼一声,用两个大牛角一摆,一个小孩慌忙后退几步,吓得哇哇大哭。晚上小孩家人就找了过来,说大牛把小孩吓到了,要我家出钱给小孩看病。父亲叹了口气,失望的看着拴在石槽上的大牛,久久没有说话。
春去春又来,转眼又过了两个年头。谷雨后的一天上午,一个南方的买牛人,真的来家了。父亲找了借口躲了出去,因为他看不了大牛临走时那忧郁的眼神。于是大哥看着卖牛,母亲一边唠叨着,一边给大牛、小牛梳理着毛发,“这牛不能再喂了,现在都是机械化了,它成了吃闲饭的了,那还不说,它还一直惹乱子,今天啃了人家的麦苗,明天拱了别家的猪圈,这次又吓到小孩了,不能再惹气了,卖了吧!”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给牛添料加水,当望着大汽车带着大牛小牛飞驰而过的时候 母亲又一次流了泪。从那以后家里再没养过牛,就连那石槽都被博物馆收去做文物了。
品一口普洱茶,再点一颗烟,我想我喜欢牛,更多是因为它那种负重前行,默默无闻的孺子牛精神吧。看到身边那么多勤劳厚重的“老黄牛”在无私奉献着,任凭青丝成雪,依然无怨无悔。我想我的国家一定能永远屹立在世界强国之林。